第 15 章 入选

    唐家祠堂偏厅,灯火通明,族长端坐主位不怒自威,唐鸿音侍立一旁气势凌然。

    唐守仁夫妇,三叔唐守礼依次坐着,脸上满是疑惑和期待。大娘被这阵仗弄得不安,强撑着坐在下首。琼姐和唐照环则垂手立在角落旁听。

    “人都齐了。”族长威严开口,“今日召集,只为琼丫头的去留前程。”

    大娘心头一跳,下意识想开口辩驳。

    族长根本不给她机会,目光如雷电般射向她:“你且先听老夫把话说完。”

    族长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琼姐。

    “琼丫头在绣艺坊的表现,老夫已有耳闻。王教习青眼有加,言其天赋卓绝,乃可造之材。”

    他顿了顿,唐鸿音立刻会意,躬身将吉星纹罗小样捧到父亲面前。

    “吉星纹罗算不得稀世奇珍,但仅凭鸿音后院那台老旧立织绫机,短短十日内,琼环二人靠天赋悟性琢磨而成,非寻常绣娘可为,这是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活花楼’。”

    族长放下小样,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震得茶碗叮当作响。

    “她的前程,绝非嫁入富户做填房可比。你若再敢为一己私利,提什么卖女之事,便是罔顾家族根本利益,与我唐氏全族为敌。族规在上,休怪老夫届时翻脸无情。宗祠之内,自有公断!”

    那声冰冷的自有公断,比直接说出逐出宗祠更让大娘胆寒,她太清楚族长的自有公断意味着什么了。她瘫软在椅子上,嘴唇哆嗦,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在家族利益的帽子下,她个人的意愿和那点聘礼的诱惑,显得如此渺小。尤其族长点明了琼姐低成本高产出的核心价值,让她连纹罗不稀罕的借口都彻底堵死。

    唐鸿音适时上前一步,沉声道:“大嫂,爹爹所言句句肺腑。琼丫头有此惊世之才,是我唐家之幸。您作为母亲,当以她长远前程为念,而非眼前蝇头小利。扶持她成才,将来她光耀门楣,您才是真正的脸上有光,受益无穷。”

    三叔唐守礼眼看大局已定,立刻跳出来锦上添花:“族长英明,十二弟说得太对了!咱琼儿就是那文曲星,哦不,是织女星下凡,李大官人算个啥?土财主一个。等咱琼儿把这本事练成了,开个大绣庄,把吉星纹罗卖遍天下,那才是真正的体面。到时候,大嫂您就等着享清福吧。”

    族长颔首,对唐守礼的帮腔表示满意,也为这次家族会议盖棺定论:“此事就此定论,琼丫头安心学艺,家族自会为你扫清障碍。散了吧。”

    众人起身恭送族长。

    琼姐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听着那决定她命运的天籁之音,看着娘亲彻底灰败失神的脸,再望向身旁紧紧握住她手,给予她无声力量的唐照环,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汹涌而出。

    唐照环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剧烈颤抖,也用力回握,小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充满欣慰的笑容。

    最艰难的一关,终于闯过去了。

    十五日期满,绣艺坊进阶班内,气氛凝重得如同三九寒冬。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也压不住内心的汹涌。

    十数名小娘子端坐绣绷前,个个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指尖的方寸乾坤。

    琼姐坐在靠窗的位置,摒弃所有杂念,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绷紧的素缎和五彩丝线。指尖翻飞,银针穿梭,动作行云流水,指定的《松鹤延年》底稿,在她手下渐次鲜活,松针苍劲,鹤羽飘逸,意境高远,灵气逼人。

    吴王两位教习背着手,在课室内缓步巡视,目光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过每一幅作品。

    待踱步到琼姐身后,两人脚步皆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她熟练运用多种技法层层晕染,将松的坚韧和鹤的仙逸展现得淋漓尽致,让阅品无数的教习心中也忍不住暗暗喝彩,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与满意。

    考校结束的铜锣声敲响。

    经过讨论,吴教习肃立,召集入门班和进阶班一同宣布结果:“本次考校,择优入选备用绣娘三人。入选者为唐照琼,刘月娥和陈玉娘。望你等三人勤勉自持,不负此行。”

    琼姐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热流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她成功了,她真的做到了!

    她强忍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朝着教习的方向深深一福:“谢教习栽培,学生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眼见教习要走,钱福妞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猛地站起来,尖声道:“教习,助手呢?唐照琼答应过让我做她助手的。”

    她情急之下,竟将私下威胁之言当众嚷了出来。

    王教习眉头一皱,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一旁的吴教习沉声开口,声音压下了所有骚动:“肃静。助手人选,并非由主绣娘指定,亦非今日决定。

    助手之责,首重劈线。线劈得匀、细、韧,方能成就上品绣作。为保线质,五日后,将由入门班当众演示劈线,以手上功夫一决胜负。”

    此言一出,入门班几个家境优渥的小娘子顿时觉得胜券在握。

    劈线水平大家都差不多,决胜之处便成了手的细嫩程度,越嫩的手越不容易把线磨花。这几日尽心养手,助手之位自在囊中。

    人群散去,王教习单独留下了琼姐。

    僻静回廊下,王教习语气前所未有温和:“唐照琼,今日考校你做得很好。沉着,专注,技法纯熟,意境更佳,没让我失望。”

    琼姐深深垂首:“全赖教习平日教导有方。”

    “不必自谦。”王教习打断她,“你的天赋,万里挑一。此次祭陵,是机缘更是磨砺。你性子虽怯,但心思灵巧,望你借此机会,磨砺心性,开阔眼界。你的前程远不止于此,好生把握。”

    琼姐重重点头:“学生谨记教习教诲,定不负教习期望。”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遍了全县。

    钱福妞在家摔盆砸碗,哭闹不休。

    钱贵阴沉着脸,呵斥道:“嚎什么丧,没出息的东西。劈线而已,还有五日,给老子在家好好养手,敢涂那些花里胡哨的膏子,老子给你剁了。

    那唐家丫头入选就入选了,那边刚来了信儿,李大官人填房人选定了,是邻县一个富户家的嫡女,跟她家没关系。以后收拾的机会有的是。”

    唐家这边,溪娘喜极而泣,唐守仁激动得连声道好。大娘两个消息同时得知,消沉与欣喜在心头交织,寻了个由头躲屋里生闷气。

    最兴奋的莫过于三叔唐守礼,他喜上眉梢,走路都带风。

    “我就说嘛,琼儿是织女星下凡,备用绣娘而已,手拿把攥。”他殷勤地围琼姐转,如同在看一座闪闪发光的金山,“回头想吃啥跟三叔说,吉星纹罗有空多琢磨琢磨,这可是金饭碗啊。”

    琼姐感受家人的喜悦,望向唐照环的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感激。若非她步步为营,智计百出,她此刻恐怕早已深陷名为填房实则火坑的泥沼,哪有今日这般光明前程。

    唐照环回以一个温暖的笑容。

    忽听得院门外车马轻响,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

    唐鸿音一身簇新的宝蓝直裰,意气风发地当先踏入,身后跟着好几个提沉甸甸多宝大食盒的伙计,身上和食盒上皆有县里最大酒楼醉仙楼的印记。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侧那位小娘子。

    身着鹅黄地缠枝莲暗纹的褙子,下衬月白百褶裙,身姿娉婷,步履从容,自带一股大家闺秀的从容气度,正是唐家最受宠的琴娘。

    “十二弟,琴妹妹,稀客稀客。” 唐守礼第一个迎了上去,脸上笑开了花,目光忍不住往食盒上瞟,“怎么不提前派人通传一声,我们好去门口迎接。”

    唐鸿音朗声笑道:“琼丫头高中备用绣娘,乃我唐家大喜事。小弟特从醉仙楼订了全套席面,与诸位同贺。”

    琴娘行了个礼,声音清越悦耳,如珠落玉盘:“各位安好。照琼大喜,我与十二哥同来道贺应当。些许薄馔,聊表心意,还望各位不要嫌弃。”

    “这如何使得,太破费了。” 唐守仁连忙道谢,“两位快请上座,能来便是赏脸,怎么还带这么重的礼。”

    唐鸿音侧身,让伙计将食盒抬进院里。溪娘眼瞅着堂屋桌子上放不下,招呼伙计把家里所有桌子都搬到后院中央,拼成了块大的。

    伙计们把食盒打开,手脚麻利地将菜肴在大桌上铺陈开来,顷刻间摆得满满当当。

    顿时香气四溢,水晶肴肉、芙蓉鸡片、松鼠鳜鱼、蟹粉狮子头……色香味俱全,看得人食指大动。

    寻常人家难得一见的珍馐美馔,此刻在唐家小院里熠熠生辉,更添喜庆。

    大娘也被这阵仗惊动,讪讪地从屋里挪出来,看着贵客和满桌的佳肴,再想想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脸上臊得慌,缩在角落不敢言语。

    三叔唐守礼早已按捺不住,搓着手:“哎呀呀,醉仙楼。这可是咱们永定县头一份的排场,十二弟大手笔,琴妹妹贴心。

    今儿咱们家可真是双喜临门,不,三喜临门!琼儿高中是一喜,十二弟琴妹妹登门二喜,这席面,就是三喜。”

    他这歪理引得众人一阵哄笑,气氛顿时轻松热络起来。众人忙请唐鸿音和琴娘上座。

    众人落座,琴娘坐在溪娘身边,夹了一箸放到溪娘碗中,柔声道:“二嫂身子重了,更要多吃些好的补补。说来,今年虽则二哥科场稍有不顺,但东方不亮西方亮,可见咱们唐家今年,运道是极好的。照环又聪慧灵透,二嫂您啊,就等着享福吧。”

    溪娘听得心花怒放,真心实意地回夸:“琴姐儿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说到底,琼儿能有今日,环儿能帮上大忙,还得多亏了十二叔慧眼识珠。要不是他出钱出力,送她俩去绣艺坊学艺,哪有今日这份体面。两位就是我们家的贵人,得敬两位一杯。”

    唐守仁连连点头,举杯敬向唐鸿音和琴娘:“二哥敬一杯,这份情记在心里了。”

    唐鸿音被夸得脸上微红,豪爽地举杯一饮而尽。

    “都是一家人何分彼此,琼环两个丫头有出息,也是我唐家之幸,这钱,花得值。” 他放下酒杯,转向琼姐,“琼丫头,此番随行祭陵,用心多学多看,莫辜负王教习的期望,也莫辜负咱家的期盼。”

    琼姐连忙起身,郑重应道:“是,十二叔,琼儿定当竭尽全力。”

    见琼姐在绣艺坊待了一月有余,连待人接物也比之前通透大方,众人更是开怀。

    席间气氛愈加热烈。唐守礼几杯黄汤下肚,谈兴大发,他把筷子一放,比划起来。

    “咱琼儿的前程杠杠的,这才哪到哪。等祭陵回来,身价倍增,再跟着王教习把那身本事学全乎了。”他越说越激动,手指在空中画圈,“我全都盘算好了,琼儿和环儿负责织绣,我负责跑腿,找路子,采买上好的生丝,联络州府的大客商。

    咱们不贪多,先小打小闹,专供那些讲究的官宦富户。价钱嘛,自然不能低了,等打出名头,攒下本钱,咱们也盘个铺面,开他个唐记布庄。

    到时候,我唐守礼就是唐大掌柜。走出去,谁不得高看一眼。琼儿环儿,那就是咱们的摇钱树,哦不,是镇店之宝。”

    他的这番宏伟蓝图如此市侩和天马行空,听得唐守仁夫妇面面相觑,哭笑不得。琼姐更是听得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接话。

    琴娘掩口轻笑,唐鸿音直接笑骂:“你酒还没喝几杯,倒先做起大掌柜的美梦来了。”

    唐守礼羞赧地转移话题:“大嫂,你怎么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一声不吭,可不像你平时的做派啊。”

    大娘眼神慌乱,挤出笑容:“我说话不中听,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不扫大家的兴了。”

    溪娘心肠最软,主动递了个台阶过去:“大嫂见外了。琼儿还不是从小靠你给她打的底子,基础打得牢,才有她今日出头。要我说,琼儿的功劳簿上,头一份就该记你。”

    大娘顿觉腰杆硬了,主动夹了一块看起来最贵的蟹粉狮子头:“她小时候笨手笨脚的,可没少挨,没少费我心思教。确实,女红啊底子最重要,底子打歪了,后面再好的师傅也难扳正。她能有今天的出息,我这个当娘的费老鼻子劲了。”

    小小的院落里,酒香菜香弥漫,笑语喧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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