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宗有四大峰,几人住的地方叫望舒小筑,建在侧峰云来山上。
标准的四合小院,青砖灰瓦,低矮朴素,院里种着一棵高至屋顶的苦楝树。
树下摆着石桌,清也和云凌霜从房内走出来时,桌上已放了好几碟小菜。
“哇,今天好像有很多菜。”云凌霜双眼发亮。
束修拿着碗筷从厨房出来,听到这句话,笑了笑:“你们先吃,我去叫一下无衣。”
话音刚落,尘无衣从另一侧走出来,却是摆手:“不用,我还有辟谷丹,先不吃了。”
说着从水缸里舀了勺清水,自顾捧着回了炼丹房。
清也侧头:“师兄他...”
“不用管他,他老这样,我们吃就行。”云凌霜拉着清也就往饭桌前坐。
束修给她们分碗筷。
清也低头一看,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
一桌四五个菜,绿油油一片,唯独一点荤腥还是碗鱼汤——浮着几根手指长的草鱼。
她看向云凌霜,想说点什么,却见后者白面馒头就萝卜,吃得津津有味。
清也欲言又止,还是拿起筷子吃了几口。
滋味,寡淡至极。
束修看出她食欲不振,也放下筷子:“怎么了小师妹,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不。”清也摇摇头,“我只是好奇,凌霄宗祖上是不是与苦行僧有些渊源?”
束修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清也话里的意思,旁边云凌霜已经扑哧一声笑出来。
“小师妹你好幽默。”她咽下嘴里的饭菜,笑道,“你别小看这些青菜萝卜,它们都是灵植,对修行有帮助的。”
“对,是,没有错。”清也顿了顿,“但为什么不吃灵畜?”
束修搁下玉箸,温言道:“师妹有所不知,师尊曾留有教诲,灵畜虽能增益灵力,却易使修士耽于口腹之欢,不利修行;灵植轻而不浊,既养灵力,又不扰道心,是为上品。”
他说着夹起一块豆腐,放到清也:“师妹,请食。”
清也:“......”
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
她忍不住了,筷子拍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传闻师祖曾受仙人点化,不知他老人家尊讳是何,又是同哪位仙君结的缘?”
徒子徒孙混成这样也不来管管,就该被发配去守穷荒海!
束修想了想:“你既已入门,也该带你去拜见先祖。”
说着就要起身,云凌霜连忙拦住他:“哪有大晚上去拜会师祖的,还是等白天,小师妹身上还有伤呢。”
清也刚想说自己没关系,被云凌霜一个眼神拦回去。
束修觉得有道理,又道:“不过明日钱掌柜要来看萸前草,我恐怕没有时间。”
“我带小师妹去。”云凌霜拍拍胸脯,表示包在她身上。
*
隔日,云凌霜带清也去了宗祠。
凌霄宗的宗祠建在主峰问心崖上。
浸着冷意的崖风吹来,透过门缝,清也看到门内堆积如山的灵位,只觉脑中嗡嗡作响。
同时,也明白过来,为何云凌霜非要白天带她来拜见师祖。
二人步入宗祠内,清也目光落向正前方的乌木香案。
离她最近的灵牌上刻着“凌霄宗第六百二十代弟子”的字样。
“这些是?”清也忍不住问。
“凌霄宗历代掌门,以及——”云凌霜视线转向一块写着‘慕风玄’灵牌,轻声道,“我们师父。”
清也敛眸:“抱歉。”
云凌霜愣了下,随即笑道:“你误会了,师父还没死呢。”
这下轮到清也惊愕了,“那这灵牌——”
“师父云游前自己立的,说他要是没回来,逢年过节就让我们就对着这个磕头,当问安。”
清也:“......”
云凌霜:“不是忽悠你,看到灵牌上的光点没?那是师父的灵识,他真能听见,只不过能不能回应就不一定了。”
听她这么说,清也环视了一圈,果然发现灵牌与灵牌之间是不同的,有的如云凌霜所说的那样,闪着微光,有的则完全寂灭。
清也难得错愕,凌霄宗内算上她也就四个弟子,而带有灵识的灵牌却不在少数,这些人都不管事的吗?
清也这么想也这么问了,云凌霜不好意思道:“其实凌霄宗这么多长辈,我只见过师父一人,至于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那师父呢?师父也不回来吗?”清也只觉匪夷所思。
哪有把孩子独自丢在家,自己跑出去玩的。
“前几年还会传音过来,现在...不知道了。”云凌霜无奈。
“前几年是多久?”
“大概...五年前?”云凌霜不确定。
清也有些生气了。
凡人寿元有限,即便成了修士,也只不过多了几百年的寿命,不修行一样会老死,哪禁得起如此耽搁。
“师祖在哪?”清也淡声,表情有点冷。
“你正前方就是了。”
清也愤愤抬眼,只见香案正上方悬着一幅画像,画卷边缘泛黄,大概有些年头。
画中人卧于月下松林,姿态豪放,腰间挂着个紫玉葫芦,却只有背影,不见真容。
“师祖尊号妙玄真人,他不喜入画,故而只留有背影。”云凌霜注视着面前的画像,语气悠远感慨,“传言他老人家一生恣意纵情,飞升时都是踏月而歌,极为洒脱。”
清也轻嗤。
这种整天不干正事,只知道挂个葫芦吟风弄月的飞升散仙天界不知道有多少,来混日子罢了。
“那仙君呢?”清也语气不自觉带上鄙夷。
弟子尚且如此,点化他的仙君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所谓臭味相投,便是如此。
呵呵。
不料云凌霜却挺直了腰杆,颇为自豪道:“点化师祖的,乃是天界第一战神,玉霄仙君!”
清也差点岔气,惊恐地望着她:“你说谁?”
玉霄,这不是她的尊号吗?
“淡定淡定,”云凌霜从容地拍拍她的肩,“我们作为玉霄仙君的半个徒孙,要有格调。”
清也不愿意相信。
她绝对不可能带出如此落魄的门派,绝对不!
“师祖是不是搞错了?”清也艰难道,“我听说玉霄她很忙的,应该没时间下凡来点化人。”
云凌霜从案台上抽出敬香,闻言瞥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呢,神仙们的事,你上哪听说去。”
“我...”
清也一噎,脱口道,“那万一我就是玉霄呢?”
云凌霜分香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师妹,你好土。”
清也:“?”
“冒充玉霄仙君转世那都是上一辈人玩的东西了,你要装也装个时兴些的。”云凌霜嫌弃地说。
清也又是一疑:“为什么是转世?”
“你看你,连怎么装都没弄明白,还想来捉弄师姐?”
云凌霜佯装恼怒,刮了下她的鼻尖,把分好的香塞到她手里,“好了,不要闹了,仙君的神龛在内室,先随我去拜她。”
清也一看手里的敬香数量,脚步陡然一滞。
五支。
依照供奉之礼,三为创生,五为安魂,意在对照阴阳五行。
五支香,通常只会在祭祀陨落仙人时用。
加上云凌霜口中的转世,一个极为震撼的念头逐渐在清也脑中成形。
她反拽住云凌霜的手,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玉霄仙君,陨落了?”
“是啊。”
提及玉霄,云凌霜神情显出少有的肃穆:“都是千年前的事了,仙君飞升之时没扛过九天玄雷,就此仙陨。”
清也兴奋地连呼吸都在抖。
原来当初死遁的法子没失效,她还真“死”成了。
“那当时天界定然大乱了吧,众仙官反应如何,后来怎么处理的,大家是不是悲痛欲绝?”
清也太开心了,忍不住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同时心中暗暗期待。
她这几年给天界当牛做马,怎么说也挣了几分声望,不求三界同悲,风光大葬总该有的。
云凌霜莫名其妙:“神仙们的事情我哪里知道,小师妹你的问题都好奇怪。”
她挑开竹帘走进内室。
不同于外间的肃穆,透入内室的天光被窗格筛成细缕,映入素墙,淡淡疏疏,反而有几分雅致。
云凌霜:“我只听说有人怀疑玉霄仙君的死,与离墟之主有关。”
清也笑容一滞,“为何?”
“当然是因为仙君陨落之地在西海,离离墟近啊。”
“胡说八道,谁传的谣言。”清也表情变得严肃。
离墟之内魔族人甚多,他们与天界本就有隔阂,仅因离得近就怀疑人家,这不挑事吗。
云凌霜不明白清也为何忽然生气,只道:“魔族作恶多端,被怀疑也很正常吧。”
清也皱起眉:“不能这么想,正邪好坏不该以族类区分,魔族行事或许是乖张了些,但这不意味他们就是恶。”
云凌霜听得愣神,半响回过味来,冲她竖起大拇指:“小师妹你好厉害,为了装得像,居然还去背了玉霄真言。”
清也:?
清也:“什么真言?”
“玉霄真言啊,专门收录玉霄仙君生前语录的大作。你这段话就出自…出自哪里来着?”
云凌霜思考片刻,一击掌:“想起来了,是仙君与广陵仙人煮酒论道时说的。”
清也:………
云凌霜怪道:“你没有看过吗?”
清也摇头:“没有。”
云凌霜肃然起敬:“那你好有悟性,竟能和仙君想到一块去。”
“师姐,”清也唤她,“我个有问题。”
“嗯嗯你说。”
清也缓了缓:“谁是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