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清也听云凌霜讲了若干她素未谋面的“挚友”、毫无印象的情缘,以及一堆张冠李戴,极为离谱的玉霄事迹。
清也听得头疼,但仔细想想又有些许安慰。
这些人喜欢打着她的名号行利己之事,至少说明她在人间的名声不错,还挺受推崇。
想到这里,清也释怀了。
能造福世人,也不失为功德一桩。
她看向在一边恭恭敬敬磕头的云凌霜:“师祖他老人家何时飞升的?”
云凌霜抬起脸,自豪道:“有个几千年了,我们凌霄宗历史还是很悠久的。”
几千年对于神仙而言不过弹指一挥,而对于凡间而言却是沧海桑田。
许多宗门从兴盛到没落不过百年,凌霄宗能延续这么久,确实有几分实力。
清也满意地上前,给那尊供奉着自己的紫檀木神龛上了几炷香,算是认下了妙玄与她这门便宜仙缘。
拜完自己,云凌霜又引着她去拜会师祖和慕风玄。
到这清也就不乐意了。
认可凌霄宗,并不代表她对凌霄宗培养弟子的方式没意见。尤其慕风玄,为人师表却不尽师长之责,理应当罚。
况且...
清也眯起眼,抬头扫了圈看起来年久失修的房梁——
倒反天罡,是会被雷劈的。
云凌霜见清也举着香不动作,正觉奇怪,窗外忽然传进一阵吵嚷声。
她应声转头,清也趁机把香往香炉里一插,拍了拍手向外走。
等云凌霜转回眼时,人已走到门外。
“好像是山脚传来的声音。”清也侧耳辨听。
云凌霜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也跟着到屋外,对着云海往下望。
峰顶设有特殊结界,自上往下俯瞰,能将山门情况尽收眼底。
二人透过飘渺云层,看见宗门外堵了一群人。
个个凶神恶煞,不似良善之辈。
云凌霜道:“下去看看。”
宗门外,尘无衣被困在阵法中央,四周围了一圈粗实壮汉。
而他的正前方,摆着张四尺宽的竹轿,坐在上面的人佩玉环金,财气逼人。
“钱三响?”
云凌霜飞掠下山,看清来人,脚步不由一顿,“他不该在后山吗?”
清也记得昨夜听束修提到过他,问道:“是大师兄昨晚说的药材商?”
“对,去年租了我们后山的灵圃种萸前草。”云凌霜提及钱三响,眼中划过鄙夷,“事多还抠门。”
她说着大步上前,扬声道:“钱掌柜不去验收萸钱草,在这堵我凌霄宗弟子是什么道理?”
这话说得响亮,引得山门外的过路人纷纷停步。
钱三响瞥她一眼,还没说话,就听阵法中央的尘无衣怏怏道:“萸前草全枯萎了,钱掌柜要我们赔钱,师兄去后山核实情况,我被扣下当人质。”
清也看向他脚下的法阵,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云凌霜:“我们只租田,又不帮着打理,萸前草枯萎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钱三响身边的侍从就道:“还不是因为你们的地有毒!”
“放屁!怎么不说你家种子有病?!”云凌霜当即怒斥回去。
“你——”侍从气急,刚想继续辩驳,钱三响敲了敲烟杆,缓缓吐出一口烟:“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
“这批萸前草可是我们花高价从悬庐谷收的天品种。你是怀疑悬庐谷的货有问题?”
他沉下声,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云凌霜,眼神颇为犀利。
故意拉悬庐谷出来挡枪,云凌霜暗骂一声无耻。
却也知晓悬庐谷在中州的地位,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回去。
这时,一道不轻不重的疑问从耳边响起:“如今这世道,上门要说法都先直接把人关在锁灵阵里的吗?”
“我师兄的身体可遭不住锁灵阵的威力。”清也笑眯眯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够传入围观者的耳里。
云凌霜反应很快,立刻接道:“是啊,我师弟天生病弱,这万一...”
话没说完,阵中的尘无衣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引得围观群众纷纷侧目:
“这姑娘说得有道理啊,哪怕真是凌霄宗的错,也没道理把人关起来。”
“瞧这孩子脸色白的,啧啧啧。”
“也就是欺负凌霄宗没人,唉...”
流言顿时一边倒,钱三响眯了眯眼,不由打量起清也这个生面孔。
发觉她修为不高,眼底的警惕又散去,轻蔑地挥了挥手,命人解了尘无衣脚下的禁制。
阵法撤去,压在身上的无形力道消失,尘无衣直起腰,刚缓了口气,头顶又盖下一圈阴影。
几个大汉拦在他身前。
钱三响挑起烟杆:“人我可以放,钱你们得先给。”
“你要多少?”清也眯眼。
“三万灵石。”
听起来也不多。
清也面上一松,想劝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赔钱了事。
不料旁边云凌霜却一下瞪大眼,“多少?!三万?”
“你怎么不去抢!”云凌霜忍不住拔高音量:“这些萸前草卖价都不要三万。”
清也默默闭嘴。
钱三响抽了口烟,慢条斯理道:“我们仁心堂的药材,种什么种多少,收成如何...都是提前算过的。”
“如今幼苗将死,计划全被打乱,中间造成的损失、耽误的功夫林林总总加起来,只算三万已经够便宜你们了。”
云凌霜气笑了,只觉荒谬。
清也不太清楚修仙界如今的物价,见云凌霜表情不太对,低声道:“他要的很多?”
“我们租金都只收了五千灵石。”云凌霜咬着牙说,“简直狮子大开口”
这会钱三响耳力倒好,讽笑道:“值不值这个价,问你们大师兄就好了,喏,他来了。”
清也回过头,果然看见束修从后山小道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钱三响的侍从。
“师兄,如何?”
将地租给钱三响是尘无衣最先想出来的主意,因而他最为急切。
束修表情凝重。
云凌霜见状一颗心瞬间提起来,忐忑道:“不会吧,我们真得赔三万灵石?”
以凌霄宗如今的境遇,别说三万,能凑出一万灵石都得谢天谢地。
束修抿了抿唇,只道:“钱掌柜的东西确实没有问题,萸前草是被我们的地吸干养分才枯黄的。”
“这不可能,明明租给别人的时候都没问题。”尘无衣脸色惨白,低声喃喃。
钱三响意味深长:“是啊,之前都没问题,怎么偏偏租给仁心堂就出了差错?”
听出他意有所指,云凌霜恼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凌霄宗还能故意毁了萸前草不成?”
钱三响转着手里的烟杆,慢悠悠道:“前阵子在无崖山,我的人不小心抢了这位小兄弟等了大半月的玉灵芝,对吧?”
他看向尘无衣,眼中笑意莫名。
尘无衣脸色一白,眼中闪过些许无措。
仁心堂的确和他有过龃龉,可他绝对没有想过公报私仇。
束修忙道:“一码归一码,我凌霄宗弟子向来光明磊落,不会使这些下作手段。”
“光明磊落不是靠嘴说的。”钱三响懒得再和他们掰扯,直接道:“该检查也都检查完了,给你们三日时间,要么赔三万灵石,要么商鉴司见。”
清也小声问云凌霜:“商鉴司又是什么?”
云凌霜:“中州最大的商会,专门处理门派间的商事纠纷,类似凡间的衙门。”
“不公正?”
“很公正。”
云凌霜解释,“就是因为公正,所以讼费极高,一场官司打下来,无论输赢,凌霄宗要付的灵石起码涨到这个数。”
她伸出巴掌晃了晃。
“五万?”
“十万。”
清也诧异,“这么多?”
云凌霜严肃地点点头:“所以闹到商鉴司的案子,双方都是奔着你死我活去的。”
凌霄宗不像钱三响财大气粗,他们耗不起。
嗯…
清也轻点额头,如此不留情面的话,那也没必要吃亏了。
清也看向云凌霜:“敢不敢赌一把?”
云凌霜一愣:“什么?”
“看着。”
清也弯了弯唇,上前一步:“钱掌柜别急,萸前草不还没死嘛。”
她伸指在空中一点,一面水镜出现在众人眼前。
镜中景象郁郁葱葱,正是后山灵圃样貌。
“显镜术?”云凌霜瞥向尘无衣:“你教她的?”
“自学的吧。”尘无衣耸肩,“也不难。”
清也指着水镜里蔫儿吧唧的灵植,语气天真:“我看这些萸前草只叶子有些干,茎部还是芽白色,兴许只是缺水而已。”
她道:“不然给我们三天时间,救救看?”
旁边束修闻言蹙起眉。
方才他拔起萸前草的根看过,已经发黑发烂,绝不是简单浇水能救活的。
“师妹,莫要胡闹。”他出声轻斥,生怕惹怒了钱三响,不好收场。
钱三响却眯眼一笑,“行啊,要是你们真能把萸前草救活,这批药材算我白送你们的,可若是不成——我也不能白等不是。”
清也挑眉:“钱掌柜想如何?”
“若是不成,凌霄宗不仅要赔我三万灵石,你还得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钱三响烟杆一转,对准清也。
让她磕头?
清也扯了下唇,抬起眼来,清润的眸子笑意渐深。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