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峰。
远处山峦起伏,几只仙鹤在云端盘旋,划出一道道白痕。
宿明荆领着容妙铃穿过弟子院舍,在一座小院前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
院门半掩着,门前几株灵竹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容妙铃好奇地打量着小院。
院子显然久未打理,显得有些荒芜,杂草丛生。
一角放着练功用的木桩,另一角摆着几个药篓,里面晾晒着些常见的灵草。
忽然,她的目光落向院子另一侧的小屋。
那里门窗紧闭,门前积了一层薄灰,显然已许久无人居住。
她怔怔地望着那间小屋,“那是......”
“叶疏的屋子。”宿明荆道。
闻言,容妙铃立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映出一片落寞的红。
宿明荆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站在一旁,任由山风吹拂两人的衣袂。
良久,容妙铃才涩声开口:“我......能进去看看吗?”
宿明荆望向那间紧闭的屋子,“里面已经空了,若你想去......”
“我想。”容妙铃打断她,声音有些急切,“小荆,带我去看看吧。”
宿明荆不再多言,引着容妙铃走向那间尘封已久的小屋。
门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顿时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唯有一缕夕阳从窗缝透入,在地面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
容妙铃停在门口,仿佛突然失去了踏入的勇气,手指紧紧扣住门框。
宿明荆回头,“妙铃,还要进来吗?”
过了许久,容妙铃深吸一口气,抬脚踏了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只有一张木床、一个蒲团、一张书案,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容妙铃的目光落在那方蒲团上。蒲团有些破旧,积着层薄灰,边缘已被磨得发白。
她缓缓蹲下身,指尖轻抚过蒲团表面,有细小的尘埃在光中飞舞。
“我第一次见叶疏,是在缥缈山林。”
容妙铃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那时我刚接了个任务,准备练练手,结果遇上了一头赤焰虎。”
宿明荆靠在门边,安静地听着。
“那时我才炼气二层,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她无意识地在蒲团上画着圈,“就在我以为要完蛋时,他突然出现了。”
说到这,她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你猜他怎么做的?他竟一剑斩杀了烈焰虎,看都没看我一眼,转身就走了。”
“后来呢?”宿明荆问道。
“我担心回去的路上再遇到危险,就厚着脸皮跟着他......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默许我跟在后面。”
那时她便觉得,这是个面冷心善的好人。
夕阳的光线渐渐西斜,屋内的阴影越拉越长。
两人的身影被投在空荡荡的墙上,显得格外孤寂。
“你知道吗?他这人其实特别没意思。”
回忆起往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的生活一成不变,每日除了修炼就是任务,活得像个苦行僧。”
“我跟着他那段时间,发觉这人简直倒霉透顶。每次出任务都会遇上意外,采个药能撞上大妖,路过哪儿哪儿就出事,连带着我也跟着倒霉......”
她说着说着,竟从真心的难过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埋怨,像是要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都倒出来。
宿明荆:“......”
荣苏默默听着,忍不住小声嘀咕:“这哪是倒霉,分明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宿明荆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
傍晚的风徐徐吹进屋内,带走了沉闷的空气,容妙铃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她继续道:“后来相处久了,我们也慢慢熟悉了。我在他面前不再那么拘谨,偶尔也能开几句玩笑。”
“他虽然话还是不多,但至少习惯了我跟在身边。有时候,我们还会一起接些任务。”
说到这,容妙铃不自觉捏紧拳头,面色发白。
“我明白,闻人盛与他无冤无仇,是因为我才误会针对他。只是我太迟钝,没能护住朋友。”
宿明荆看着她低落的背影,没有说话。
她知道,这些话憋在她心里太久了。
“他受伤后,我只见过他一次。”她喃喃低语,“他就这么坐着,一句话也不说。我宁愿他骂我一顿,也不愿看他这样......他定是恨透我了。”
“他不会恨你。”
容妙铃怔怔地抬起头,“......什么?”
“叶疏离开前,给我留了封信。”宿明荆平静道。
“这样啊......”容妙铃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那他......现在可好?”
宿明荆沉默片刻,轻声道:“或许,他在某个安全的地方。”
“好啊......”
容妙铃似哭似笑地扯了扯嘴角,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臂弯里,肩膀无声地颤抖着。
宿明荆静静站在一旁,既不安慰,也不劝阻。
她知道,有些眼泪必须要流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容妙铃的抽泣声渐渐平息。
她抬起头,眼圈泛红,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神已恢复了几分清明。
宿明荆望向窗外,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山后,一弯新月悄然升起。
无论如何,生活总要向前。
容妙铃站起身,最后环顾了一圈四周,目光在每个角落停留片刻。
“我们走吧。”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天已经黑了。”
宿明荆颔首,两人一前一后踏出屋子。
院中星光流转,如万千明眸无声注视着她们。
容妙铃停在院中,仰头望着漫天星辰,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荆。”她突然问道,“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会的。”宿明荆也抬头,望向无垠的星空。
她声音很轻,却莫名带着一丝笃定,“等到他足够强大的时候,一定会回来。”
容妙铃转过头,在月光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那我要好好修炼,等他回来的时候,教他刮目相看。”
“嗯。”宿明荆也弯了弯唇角。
......
夜风轻拂,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凉,远处传来几声悠远的虫鸣。
容妙铃从储物袋取出几个酒壶,月光在壶身流淌,映得她眼中光芒闪烁,“我带了酒,今晚我们喝点。”
其实她从前并不饮酒,只是这些年心中郁结,才学着师父的样子小酌几杯。
酒喝得多了,她便觉得这确实是好东西,能让人暂时忘却烦恼。
容妙铃不由分说,先给宿明荆斟满一杯。
“来,干杯!”她高高举起酒杯,眼中的光比星空还要璀璨,“为了......为了新的开始!”
宿明荆举杯与她轻轻相碰。
酒液入喉,初时辛辣,而后化作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再来一杯。”容妙铃眯眼笑着,又为她斟满。
她仰头一饮而尽,月光下,那未干的泪痕还挂在眼角,笑容却格外明媚。
容妙铃放下酒杯,声音有些飘忽:“其实我有时候会想,若那日我没去缥缈山林,没遇到赤焰虎,没认识叶疏,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修道之人信因果,也信命运,谁又知谁会成为谁的劫数?
宿明荆沉默片刻,道:“命运之事,难有定论,但终究是人的选择。”
“叶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感情本就有所偏重,比起叶疏,她更不愿看见容妙铃难过。
容妙铃怔怔望着宿明荆,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擦了擦眼角,侃道:“小荆,你何时变得这么会安慰人了?”
宿明荆别过脸,“我只是实话实说。”
“我知道。”容妙铃轻声道,眼中漾着温柔,“谢谢你安慰我。”
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觉得不够尽兴,索性抱起酒壶仰头便饮。
酒壶很快就堆满了一地,容妙铃的脸逐渐变得酡红,眼神也变得迷离。
“小荆......”她轻轻打了个酒嗝,突然环住宿明荆的肩,将发烫的脸颊埋在她颈间,“如果还能再见,就好了......”
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肩膀微微颤抖着。
宿明荆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他会回来的。”她又重复了一遍。
容妙铃在她肩上蹭了蹭,像是在拭去眼泪,含糊道: “嗯......”
酒壶渐空,酒意上涌,容妙铃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最终,她伏在宿明荆肩头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而绵长。
宿明荆轻叹一声,将她抱进屋内安顿在床榻上,仔细掖好被角。
睡梦中的容妙铃眉头微蹙,似乎仍在为什么事困扰。
月光透过窗棂洒落,为她的睡颜蒙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宿明荆在床边静立片刻,离开时轻轻带上了门。
......
夜凉如水,她独自坐在石桌旁,给自己斟了最后一杯酒。
月光洒在琥珀色的酒液上,泛着清冷的光,香气醇厚。
“明荆。”荣苏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我记得叶疏那封信里,没有提到容妙铃吧?”
他还仔细回想了一番,确信是真的没有。
“嗯。”宿明荆晃了晃酒杯,酒液在杯中轻轻荡漾。
“所以......”荣苏的声音带着迟疑,“你骗了她?”
宿明荆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任由辛辣的酒液灼烧喉咙。
“我没有骗她。”
“......什么?”荣苏更加困惑。
宿明荆敛目端详着空杯,忽然道:“闻人盛其实也没有误会。”
他顿时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