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晓芳睁开眼时,冷白的灯光刺得她眼睛一阵酸涩,耳畔传来低语声,时远时近,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抓,手却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紧紧握住。
一道熟悉的声音流入她的耳蜗,语气惊喜尾音轻颤:“芳芳,你终于醒啦!”
关晓芳侧头去看声音的来源,视线逐渐清晰,床边坐着的果然是张建国。看见人醒了,他的眼睛瞬间亮的惊人,赶紧喊人:“天阳,阳阳!晓芳醒了,赶紧过来看看!”
“这是哪里啊?”关晓芳抬手按了按脑袋,感觉喉咙干涩,开口的声音也很虚浮。
“哎哎哎,你刚醒先别动。”她想坐起来被张建国制止,只听他又喊道:“阳阳!你属乌龟啊?快滴!”
话音刚落,刘天阳黑着脸推开了房门,“吵死了,你再大点声能把刚醒的人直接震晕过去。”
张建国自觉让出位置,嘿嘿傻笑道:“这不,太激动了嘛,您请您请!”
刘天阳表情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就差翻个优雅的白眼了。
他站到床头,拿出口袋里的笔电照看关晓芳瞳孔,又按压动脉观察脉动情况,俯身听她的呼吸音。关晓芳配合的随他检查,适应了光线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刘天阳,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刘天阳收起笔电道:“你咳嗽两声试试。”
“喀…喀喀…”关晓芳听话的咳嗽了几声,喉咙像是被砂纸狠狠摩擦过,声带无法完全闭合,尾音都带着漏气声。
刘天阳站直道:“说两句话听听。”
“啊?”关晓芳眨巴眨巴眼睛,她不知道该说啥呀,于是干巴巴的叫了他们两个的名字,“刘天阳,张建国。”
刘天阳接着问:“这是哪里知道吗?”
关晓芳摇头,“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呀。”
“行了。”刘天阳转身走到窗边的沙发坐下,姿势极为放松,“人没事。”
张建国坐回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人呆呆地样子怀疑的问道:“那她刚刚咳嗽咋那个声?”
刘天阳冷飕飕道:“知道风滚草为什么会被风吹着跑吗?她要是再不喝水咳起来还是这动静。”
张建国赶紧出去倒了一杯水进来,他扶着关晓芳坐起来,把杯子递给她,“先润润嘴唇,慢点喝。”
关晓芳点头,慢吞吞的喝完一杯水后,眼睛看向刘天阳皱着眉头不说话。
“怎么了?”张建国两边看看有点不明所以,就连刘天阳都不自觉地端正了坐姿。
“我觉得…”关晓芳摸了摸下巴,缓声道:“小天你少穿了件白大褂。”
张建国认可的点头,“还有听诊器。”
刘天阳:“……”
“我刚刚说错了,她很有事,你也一样。”刘天阳重新埋进沙发里,修长的手指转着笔电冷笑道:“我不需要白大褂听诊器,你俩需要精神科的病号服。”
听到张建国率性的冒失,刘天阳毒舌的关心,关晓芳此刻才真正有了活过来的感觉,她的脸上荡开了一抹笑,问道:“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张建国悻悻地摸摸鼻子道:“我们回到塔里了,这是公寓管理员分配给你的房间。”
关晓芳四下看了看,房间几乎可以说是空空如也。纯白的四面墙,简单的吸顶灯,一张床两个床头柜,一张沙发和学习桌就已经是全部了,床右侧的对面有扇门,此刻是打开状态,关晓芳看到了门口的洗手台,应该是卫生间。
“这房间,极简主义狂喜。”她由衷的感叹。
“有极繁主义快乐屋的,不过那都需要…”张建国抬起手,拇指和食指中指贴在一起摩擦了两下,笑的神秘。
关晓芳疑惑:“塔里也流通钱?红币?绿币?还是天地银行出版币?”如果是天地银行的话完蛋了,应该头七之后就没人烧给她了。
“是闯关积分代币。”刘天阳站起身转了下脖子,“能动吗?能动的话就去洗把脸出门,我们去圆形大厅把你的身份牌拿一下。”
“好的哦。”关晓芳站起身尝试蹦跶了两下,身体倒没啥问题,就是——
她不解的拎了拎宽大的广袖,又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红领巾,“我怎么还穿着这件嫁衣,‘红领巾’也还在。”
张建国解释道:“从关卡里贴身带出来的东西只要离身它就会消失了。”
关晓芳恍然大悟,先摘下了“红领巾”,却看到领巾内侧贴了张黄符,“这是……”
她看向刘天阳,对方撇过头轻哼一声:“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顺手。”
难怪当时戴松控制红绸失败了,原来是因为这道符。那时候会感觉后脖颈被摸了一下,恐怕戴松出现后刘天阳就有了猜测,所以找到机会就把符咒贴在了红绸上,就怕他们被逼到绝境后在在这上面做手脚。
“谢谢。”关晓芳边道谢边卸下腰带把嫁衣脱下,衣服一离身立刻自燃,张建国反应极快地把人拉到自己身前,一只手臂横亘在她肩头压着快速倒退几步,飞出的火星才没烫到关晓芳自己的衣服上。
关晓芳被他压着肩膀只好仰头准备跟他道谢,话未出口就被张建国捂住了嘴巴,他垂下头灿若星辰的眼眸满含戏谑的笑意,“道谢的话你刚刚已经说过了,非得感谢的话不如以身相许?”
两人的眼睛的此刻离得极近,不过一指的距离,张建国的碎发发梢甚至触到了关晓芳的额头,那若有似无的触感让她觉得有点想挠,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张建国的眼睛微微出神。
关晓芳从不开这种情感玩笑,所以她不知道张建国说这话是否有几分真心。他们认识不深,对于彼此来讲现在说喜不喜欢都还言之过早,但是在关卡里大家患难与共,张建国看似社交悍匪乐子人,实际敏锐可靠值得信赖,闯过了无回镇后,她想…她想自己应该好好认识一下他。
张建国被这专注的目光看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调侃的笑意僵持在嘴角。关晓芳的眼睛太清澈,太干净,就像一面直照人心的镜子,让他看清了自己插科打诨下那点来不及藏好的小心思。
他的耳根渐渐漫上热意,视线下意识地想逃避,却又舍不得挪开,捂着关晓芳嘴巴的手变得异常敏感,她每一下温热的呼吸都能带起一阵细微的,令他心尖酥麻的痒意。
空气像是凝固住了,暧昧的气息在这极近的距离里无限发酵缠绕,丝丝缕缕,挣脱不得,或者说当事人也不想挣脱。
“嗯哼!”
突然,一声音量不小的假咳打破了这朦胧的氛围,刘天阳双手抱胸斜倚在门框边揶揄道:“劳驾,这边还有个未成年人呢,二位是在调情吗?”
“抱…抱歉!”张建国赶忙松手道歉,关晓芳倒是表情很坦荡,没什么不自在的,反而是张建国被这一句话打趣的“脸红脖子粗”。
他单手捏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道:“我们快走吧,这会儿已经五点了,再晚点圆形大厅该关门了。”
关晓芳很震惊:“莫?塔里还有时间和上下班概念?”
张建国做了个请的,笑容玩味道:“小仙女,请吧!你跟我们出去逛一圈,让你惊讶的事情还多着呢!”
诚如张建国所说,惊讶的事情还真不少。如果不是经历了无回镇,关晓芳完全感觉不出来自己误入了异度空间,跟着张建国二人穿过商业街走向中央地区泛着蓝光的圆形大厅,一路上各种店铺传出来的轻音乐跟她租房楼下的街区有什么区别?
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结账方式。
关晓芳看到开着飞窗的面包坊中,有人站在那里拿了一袋吐司后用一张描着花纹的硬卡在店主伸出来的插着卡片的机器上碰了一下,然后美滋滋的走了。
关晓芳:“……”
“那就是积分代币吗?”她心情复杂地拉了拉张建国的衣角,把面包坊门口结账的一幕指给他看。
张建国笑的促狭,“闯关塔内与时俱进,都是电子支付,身份牌碰一下,积分就划过去了。”
关晓芳想起关卡里那些惨烈的生死挣扎,最终就化为这样轻的一串积分,变成生存的枷锁,一种油然而生的荒诞感让她喉咙发紧。
她不想再看,拉着张建国的衣角加快了步伐。
张建国被拽的一个趔趄,低头瞧见她微微发颤的指尖,那软绵绵的力道却橡根细针似的缓缓埋进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他脸上那点促狭献宝似的笑意被冲散,沉默地调整步伐配合着关晓芳的脚步,任由她牵引往前。
而在他们身后,刘天阳刻意放缓了脚步,多看了几眼那些正在做生意的店铺,若有所思。
关晓芳走到中央地界才发现远远看到的蓝光不是什么照明灯而是一道巨大的连接圆形大厅和天际线的光柱,蓝色光柱刺入虚无的云端不知延伸向哪里。而圆形大厅也非常直观,那就是一颗光滑如墨翠般的黑球,周身漆满了菜绿色的复杂纹路和符号,只有在光柱旋转的刹那才能短暂的窥见真容。
三人走到近前,关晓芳才感受到圆形大厅的带来的压迫感,一颗宛如天体的巨大黑球悬浮于地面,产生出一种未来与现实交织的震撼。
圆形大厅从外表上看起来严丝合缝没有入口,此刻稀稀落落结伴前往大厅里的闯关者们却在接触到球体的那一刻消失,应该是直接融入其中了。
“试试,把手放上去。”三人走到圆形大厅下方时,张建国看出关晓芳有些局促不安,于是鼓励她去尝试。
关晓芳在两人的注视下试探性的把手贴了上去,眼前白光闪过,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待到再睁眼时她已经身处一个漆黑的空间内,四周只有幽幽的绿色火焰照明。
似乎就像张建国说的,圆形大厅快要下班了,约有一个足球场大的空间内只有稀疏的几簇人,而整个空间最震撼的还是正中央一块巨大的悬浮屏幕和屏幕后方一道巨大的光门。
此刻屏幕上正滚动播放着一些数据信息,关晓芳正想好好看看,肩膀就被拍了一下,她转头看去是张建国和刘天阳他们进来了。
张建国站在她身侧也盯着屏幕看了会儿说:“这会儿快下班了,屏幕上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是些新进塔的闯关者□□信息公告。”
关晓芳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于是目光落到了屏幕下的圆形服务台上,一位穿着类似宗教长袍从头裹到脚还包了半张脸的女士正在服务台里忙碌,这个点主要是给新入塔的闯关者办理身份牌。
“没有身份牌在塔里寸步难行,没办法用积分兑换东西也没办法开启下一关,除了在宿舍里无所事事什么都做不了。”张建国提醒道:“快去排队吧,要是到了下班时间,就算排到你了这位女士都不加一分钟的班的。”
关晓芳赶紧排在队伍后面并且暗暗祈祷,希望能在下班前排到她啊。
张建国看她那神神叨叨的可爱样子就想起客栈里他发高烧意识模糊时看到的,她念念有词的上拜玉皇下请阎王的给他祈福的模样,明明是个唯物主义者。
“哎,阳阳…”张建国伸手往旁边够了够,强烈要找人分享,却啥也没摸到,一转头看到刘天阳还站在光屏下面沉思。
他走过去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刘天阳这么关注光屏的信息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但是他看光屏里的公告很正常啊。
刘天阳凑近了些刻意压低声音道:“我们回到安全区才半天,照理说过关信息会在公告屏上挂一整天,但是屏幕上却没有丝毫关于无回镇的信息。”
张建国一扫公告分区,果然是。
“而且。”刘天阳环抱在胸前的手悄悄伸出一指,指向光屏的右上角,“那里,出现了一个之前从来没有过的罗马数字。”
张建国煞有其事地点头,然后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刘天阳瞬间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时,光屏滚进了一条新注册的红字加粗的闯关者信息:关晓芳,编号491001,初始过关积分404352。
正在关注光屏信息公告的过关老手们一阵哗然,议论纷纷。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光屏上看到跟编号一样长的通关积分,还是在一个新人的身上!
张建国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我没数错吧,我们芳芳成富婆姐姐了。”
刘天阳不理会他的耍贫,默默心算着积分跟屏幕上突然出现的罗马数字的关联。
“这是阿拉伯数字的16。”身后传来关晓芳的声音,两人回头就看见她笑着朝他们晃了晃手上的新拿到的身份卡,卡面居然是非常缤纷的五颜六色,而周围的闯关者眼睛都开始有意无意的往这里瞟。
“嚯!”张建国稀奇的接过她的身份牌翻转着看,还用手指弹了两下“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颜色这么丰富的身份卡,管理员发错频道了吧,这应该发给隔壁少儿频道。”
关晓芳把卡抽了回来,哼道:“你懂什么,我就喜欢颜色这么花的,生命在于色彩!”
刘天阳拿出了自己的身份牌递到她面前,“身份牌也反映了闯关者当下内心的一部分。”
关晓芳看到刘天阳的身份卡微愣,卡片的图案浑浊一片,既无人物也无山水更没有清净可言。
她抬头看了看刘天阳,就在刘天阳以为她会表达或惊讶或怜悯或探究的意思时,关晓芳直愣愣开口问道:“这怎么弄?”
刘天阳:“……”
他想起当时陪菜鸟张建国□□时,那家伙看到他的身份牌也蹦出了一模一样的蠢话。刘天阳嘴角一抽,心里骂了句“俩笨蛋”,迟早得走到一起去。
在“经验丰富”的队长刘天阳的指导下,关晓芳把自己的身份牌叠在他的上面插进了服务台上的黑色石头的凹槽里,两人分别把食指伸进了凹槽下方的小方格中。
关晓芳感觉指腹一阵刺痛,像是被蚂蚁咬过,然后凹槽就泄出白光,光芒消散后刘天阳抽出卡片递还给她。
“这就…结束啦?”关晓芳看着平平无奇的黑色石头,感觉还不如张建国说的“刘关张”桃园结义有仪式感呢。
刘天阳睨了她一眼:“那你想怎么样?放一碗血,你一半我一半?”
关晓芳不好意思的笑道:“倒也不用那么复杂,有三个桃子就行。”
张建国附和着点头,深以为然。
“快走吧,再晚点食堂关门了,别说桃子了,只剩西北风有你一口了。”刘天阳懒得理他们,转身就走,身体力行的要跟他们划清界限。
而此刻服务台的管理员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圆形大厅内的人也越来越少,只剩零星几个在等着进光门去过关的。
关晓芳再次表示不理解,“这个闯关塔里的生活是不是太规律了点啊。”
“走吧!”张建国笑着虚揽住关晓芳的肩膀正准备跟着出去,眼角的余光却瞄到一个从光门走出一半的粗布麻衣的熟悉身影。
他一下子愣在原地,放下手臂快速地转头想看清楚,而那道身影却像是湮灭在了白光中,从未出现过,仿若张建国的错觉。
关晓芳不明所以的问道:“怎么了?”
张建国摇头,又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道:“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两人并肩往外走,很快就走出了圆形大厅。他们离开后,那道粗布的身影踏出了光门,他扯下一点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头巾,露出浑浊的眼睛意味不明盯着刚刚关晓芳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才离去。
周围的闯关者当他是刚从哪个古代副本里出来,一时半会还没缓过神,毕竟副本世界什么光怪陆离、恐怖惊悚的事情都能碰到,于是见怪不怪的继续刷卡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