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破碎溅起一大片水花。

    张卓与面色狰狞的坐在太师椅上，他的手被纱布缠住，挂在脖子上。

    一日前，他的马莫名其妙发疯，他直接摔了下去。

    分明前日那马还是好好的，怎么第二天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发疯，用脚去想想就知道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

    那个动手脚的人甚至到今天还查不到。

    简直就是一群饭桶。

    小弟陈不肖见他气得不轻，连忙到了杯茶，宽慰到：“张少，不要急，等下我去吩咐加大马力去查。，很快就能找到的。”

    “消消气，消消气。”

    张卓与接过茶，喝了一大口，心中的郁闷依旧不散。

    陈不肖见他的神情依旧难看，身为小弟的他自然是要为大哥排忧解难，提议道：“好像好久没去教坊了，教坊新来了西域舞妓，你看……怎么样？”

    教坊，对了，说起教坊。

    张卓与这下来兴致了，段成玉可是好久不见了，刚好有了新大礼，这不得去看看老朋友啊。

    张卓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陈不肖以为他认可了自己的提醒，心中不由暗喜，那教坊的西域舞妓又可以大饱眼福了。

    “走，去看看段家十七公子过得怎么样了。”他可是特意给了陈教头不少好处，叫他好好关照一下段成玉。

    也不知段成玉这段时间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堂堂段家公子，沦落到被一群低贱的乐师欺凌心里会是什么感觉。

    想想浑身就舒坦。

    啊，不是去看西域舞妓啊。

    陈不肖有些失望，毕竟凭他的身世，要进教坊还是远远不够格的。

    ————

    段成玉这段时间过得可就让张卓与的想法落空了。

    那位女扮男装身份不明的大小姐几乎是他伤好之后，每天都过来找他。

    身份尊贵，家中管教不严的未出阁千金在皇城中可不多见啊。

    段成玉隐隐猜到对面大概的身份，可能是戴将军家的大小姐，从小在边疆长大，不拘一格，会偷偷凭借父兄的令牌女扮男装偷偷混进教坊的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

    先前，他就撞见过一次。

    隔着屏风，应该也是不想让他认出来。

    不过他和那位戴将军府的大小姐先前也没有任何交集，真的会是她吗？

    段成玉摇头，琴声轻浮，他得静下心来。

    每次三四首，里面的人就会叫停了，今日倒是个例外。

    里面迟迟没有动静，以往以前或多或少会有点小动静，今日里面却是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像是里面的人睡着了。

    段成玉停下琴，室内一片寂静。

    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屏风的另一面。

    重生的这两个月以来，她好久没有梦见以前的事情了。

    梦里的是阴翳苍白的段成玉，那是她第一次实际意义上和段成玉的第一面。

    那天她和十皇子在宴会上见面，段成玉就跟随在十皇子的身后。

    那身玄黑色的宦官衣袍，是暗沉到几乎吸尽光线的黑色，却有着不易察觉的质感，是上好的贡缎，垂坠似水。领口和袖口都用银线绣着简化的缠枝纹，针脚细密到几乎看不出轨迹。

    他恭敬地站在十皇子的身后，让人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秦昭临当时还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发呆之余，他那颗在耳垂处小小的红痣，一下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第二眼才注意到他长得怎么样。

    兴许是她盯得时间有点长，她灼热的目光引起了段成玉的注意。

    他抬头，一下就撞进了向来不近男色的九公主的眼中。

    不过当时也只是惊鸿一瞥，还不足与令秦昭临记住他。

    有点眼熟，这是她给段成玉的第一印象。

    只是后来，她和七兄频频败在十皇子的手上。

    这才发觉原来是十皇子身边那个宦官的手笔。

    云玉，也就是段成玉。

    她才得知，之前的眼熟感从何而来，是那个早已覆灭的段家的十七公子啊。

    只是不知到如何进入了十皇子的阵营。

    不过好在，他后来和秦昭临这边达成了合作，段成玉成为了他们这边的人。

    只是再后来……

    秦昭临猛然间惊醒，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华丽精致的装饰。

    这是哪？

    入耳是一阵悦耳舒适的琴声，是教坊，她居然在教坊睡着了。

    秦昭临坐起，揉了揉发疼的眉心，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翘怜不在，她是公主府的大宫女，她若是跟着自己一块出来，免不了有人会猜测她去了哪里。

    再加上，她也不是很想让翘怜跟着自己。

    秦昭临看了眼一旁的熏香，里面是她亲自点的熏香。

    此香不易燃，燃烧的速度也是极慢，但是好在香味清淡，是那股淡淡的莲花味，她极其喜爱。

    一旦燃起，可以燃两三个时辰的香，此时竟然已经燃烧殆尽了。

    现在居然过去这么久了吗。

    屏风外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

    那……仅不是，段成玉在这里弹了两个个时辰的琴。

    她有点懊恼，自己怎么就睡过去了。

    这个人也是，较真，怎么就弹了整整三个时辰的琴。

    秦昭临清咳一声。

    段成玉也停了下来，手指放在琴弦上，止音。

    他的手此时有些酸痛，但是也还好。

    这把琴不错，和他以前的那把栖凤有的一比，琴弦也是特制的，有弹性又软，但是发出的音色也是极好的。

    段成玉见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倒也是习以为常。

    里面的人连续来了一个月，但是几乎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

    他以为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起身准备告辞。

    转身就要走出去，里面再次传来动静。

    是一道略微焦急的沙哑女声，兴许是刚睡醒，没有来得及伪装，“等一下。”

    段成玉转身，垂眸:"是。"

    秦昭临第一次走出那道屏风。

    这一世第一次，实际意义上，清清楚楚看见了段成玉。

    眼前的段成玉还没有跟在十皇子的身边，身上也还没有染上那股阴翳，只是身上依旧有那种淡淡的清透疏远的感觉，段家覆灭距离如今也不过方才半年，他初入京城时的那股傲气倒是消散了，或者说是变故将他身上的傲气给磨灭掉了。

    与前世先比，此时身在教坊的他，倒是清瘦许多。

    虽微微俯身，但依旧如同青竹一般不折不挠。

    秦昭临也还是真正意义上和段成玉见上了这第一面。

    一种酸涩涌上心头。

    段成玉低着头，他听见屏风里的人衣衫摩擦悉樕的声音，以及走动自屏风前的声音。

    她在看他。

    段成玉觉得一道炽热的光线落在他身上，但他不敢也不能抬头去看，他现在只是教坊中一名低贱的乐师罢了。

    一时间再无其他动静。

    只是面前之人的目光过于炽热，久到几乎要将他烫伤，他不知觉地动了一下身子。

    秦昭临这才回过神来，她喉间一片酸涩，她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抬起头来。”

    段成玉抬头，他才发觉，眼前之人竟然不是戴将军府的大小姐。

    而是一个他不认识，在他的印象里，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一个人。

    即使是女扮男装，刻意往男性的特征去画，依旧是难以掩盖她身上的艳丽。

    太明艳了，她的美艳，甚至称是名誉皇城第一美人的右丞相家中的三小姐，在她面前都逊色三分。

    她是谁？

    段成玉很清楚，在他的印象里，他绝对没有见过眼前的这个人。

    不过这也不怪他不认识秦昭临。

    秦昭临的名声是在外，但她出名的可不是她的美貌，两年前的一场误会，搞得她很少再出现在皇城众人面前。

    段成玉回到皇城之时，她已经很少出现在外面了。

    问就是心烦。

    不过，段成玉进城门之时，秦昭临恰好骑马出游，恰好碰撞上了。

    帷幕之下的秦昭临看见了这位名誉江南的十七公子，十七公子去没有注意到擦肩而过了长公主。

    段成玉也只是快速地看了一眼，很快便低下头去。

    不管她是谁，也不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可以久视的。

    秦昭临看见他，心中一阵复杂。

    她不知道如何他相认，难道要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前世你我二人相识相爱相知吗，段成玉免不了会把她当作妖魔上身。

    还是算了吧。

    眼下是让他慢慢适应自己的存在。

    秦昭临看着垂眸恭敬的段成玉。

    最起码先让他对自己不要这么陌生，恭敬。

    秦昭临开口，“你先回去吧。”

    段成玉俯身：“是。”

    秦昭临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段成玉，我们该如何再次相熟呢。

    前世她就很难走近他的心底，现在的难度应该也不会轻易减小。

    段成玉走到门槛处，听见那一声幽幽的叹息。

    心头不由一颤。

    他抚上胸口，垂眸掩盖了眼底的错愕。

    刚才那一瞬间，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奇怪。

    ————

    张卓与又一次听到教坊给来的信息，手里的茶杯差点再次摔到地上。

    要不是眼前还站着陈教头，他努力挤出一抹笑意：“陈教头，云玉的伤真的还没有好吗？”

    他还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陈不肖，陈不肖立马上道，将一个荷包塞进陈教头的手里。

    “使不得，”陈教头半推半就收下了荷包。

    荷包收下是收下了，只是他一脸为难：“到不是我不同意给张公子把那云玉叫来，只不过他有另一位贵客赏识，我这边不太好办啊，不过。”

    他话音一转：“我会尽力把云玉给您叫过来。”

    钱是要收的，事也却是不会办的。

    他上头的人可是给他传了话，顶头的人可是叫他好好照顾段成玉，掌管他饭碗的大人物都这样吩咐了，他是听张卓与的还是听上司的，职场人懂得都懂。

    有另一位贵客？是谁？

    张卓与眼神一阵阴翳，抢他人是吧，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他面上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既然云玉乐师的琴是听不上了，听闻贵司中来了一批新的西域舞妓。”

    陈教头同样也是眉开眼笑：“好说，好说，这个简单。”

    ……

    只是没有料到，临走之际，能有个意外之喜。

    张卓与一走出房门，就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

    哟，那不是段成玉吗，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手里的折扇一伸，拦住段成玉：“这不，咱们名声在外的云玉公子吗？”

    段成玉冷眼抬头，张卓与一脸揶揄：“别的贵客好伺候吗？”

    段成玉面无表情，侧身打算越过去。

    “哎。”张卓与手中的扇子展开，背对着段成玉，只是说了一句话，段成玉直接僵在原地。

    “你知道段清箫还活着吗？”

    段清箫，段家最小的孩子，他的亲妹妹。

    还活着？

    段成玉的瞳孔微缩，他的妹妹还活着。

    只是一瞬间，他心底泛起的震荡很快又恢复平静。

    他冷着脸，继续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张卓与见他脚步不停，倒也不急：“你不信？你可以找人去查乱葬岗有没有段清箫的尸身。”

    段成玉闭上眼眸，深吸一口气，再次睁眼，脚步不停，继续往后院走去。

    张卓与嗤笑一声，他可不信段成玉不上钩。

    段成玉脚步飞快，回到小院处，直接推门而入。

    云庚站在水井旁，费力地将一桶水提起来。

    抬眼就看见段成玉，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但看见段成玉面无表情的脸，一时间愣住了。

    抬起的手再次放下。

    段成玉飞快进屋。

    他手掌撑在木桌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指腹无意间抠着桌面上的木纹，这是一张全新的桌子，不止是这张桌子，屋内大部分的家具，陈教头都给他换成新的了。

    他脸上的神情几乎失控，他抬眸，视线落在那只空空的茶杯上，瓷杯上画着教坊中常见的乐器，是一根竹子雕刻成的箫。

    这让他想起了段清箫。

    盯着看了好一会，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是滚动的喉结，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段清箫真的活着吗？那么，张卓与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