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目光颤抖地投向放在盥洗台上的那根验孕棒。
刺眼的两道红杠。
清晰无比。
周行漪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的洪流从头顶浇下,瞬间将她淹没。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闻知冕低沉而带着明显担忧的声音:“愿愿?你还好吗?在里面很久了。”
周行漪猛地回过神,因为紧张差点手滑把验孕棒掉在地上。
她扶着盥洗台站起来,双腿发软,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的自己,努力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和脸上的慌乱。
她打开门,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声音干涩得厉害。
周行漪停顿良久,将手里攥着的验孕棒递给了闻知冕。
她来了脾气,“都怪你!”
说着狠狠捶打了闻知冕一下。
闻知冕在看到那清晰可见的两道杠时,脑子里也哗然一片空白。
怀孕了?
是那晚,他们折腾的很突然,又很急。
也没有做措施。
他只是上前一步,将她冰凉发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他知道她现在需要安全感。
他的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里,他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愿愿,”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回国。”
没有解释,没有犹豫。
他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宋谦的电话,声音冷峻而急促,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无比:“安排飞机,立刻联系医院妇产科,预留VIP通道,我们落地后直接过去。通知李医生待命。”
他报出周行漪的名字和基本信息,语速极快,却条理分明。
周行漪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冷静到近乎冷酷地安排着一切,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沉稳震动,那恐慌似乎找到了一丝依靠,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无措。
私人湾流G650在天空中以最快的速度飞向东方。
机舱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周行漪裹着厚厚的毛毯,蜷缩在宽大的航空座椅里,脸色依旧苍白,望着舷窗外翻滚的云海。
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只是小口喝着闻知冕递过来的温水,胃里的恶心感似乎被巨大的心理压力暂时压制了。
她喝了不少酒,还和他做的那么狠。
宝宝会不会不太好……
闻知冕坐在她旁边,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处理公务的平板电脑放在一边,屏幕早已暗了下去。
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身边这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女人身上,他握着她的手,掌心滚烫,试图暖热她的手,但依旧冰凉。
“如果真的有了,宝宝会不会不太好……”
“我还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
“我好难受,万一……”
她害怕极了,没了往日娇蛮劲,声音很小,似乎是因为身体的不适让她没了力气。
“不会的,如果真的有了宝宝,我们就找最好的医生。”
“会没事的,放心……”
事情来的太突然了,打乱了他们所有计划。
他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那两道红杠意味着一个新生命,还对她身体有着未知的风险。
她才经历了那么多,身体和心理都刚刚开始恢复,他不敢深想下去,只能将她搂得更紧,下颌抵着她的发顶。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在煎熬中度过,周行漪意识也昏昏沉沉的,但在他怀里睡的也不安稳。
飞机降落在机场时,已是华灯初上。
一辆黑色的幻影早已等候在停机坪,宋谦亲自打开车门。闻知冕小心翼翼地半抱着周行漪坐进车里,沉声道:“去医院。”
早已接到通知的妇产科主任李医生亲自在诊室等候,她是一位气质温和,经验丰富的女医生,看到周行漪苍白脆弱的样子和闻知冕紧绷的神色,心中了然。
“闻先生,闻太太,不用太紧张,我们先做检查。”林医生声音温和。
周行漪像个提线木偶般,被闻知冕扶着,进行了一系列检查:抽血查HCG和孕酮,然后是B超。
躺在B超室的床上,冰凉的耦合剂涂抹在小腹上,周行漪紧张得全身僵硬,手指死死掐着闻知冕的手掌。
闻知冕站在床边,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目光紧紧盯着B超医生的屏幕,薄唇紧抿。
B超探头在腹部移动,屏幕上显示出子宫和附件的图像,医生操作着仪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诊室里只剩下仪器轻微的嗡鸣声和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周行漪的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不敢看屏幕。
良久,医生停下了动作,看向他们,:“闻太太,从目前B超影像来看,宫腔内没有看到孕囊。”
没有孕囊?那两道红杠……
“但是,”医生接着说道,“刚才抽血结果也出来了,HCG数值是偏高的,提示近期有过妊娠状态,结合B超结果,考虑可能是生化妊娠。”
生化妊娠?
闻知冕眉头皱得更紧。
李医生解释道,语气温和而专业,“这是一种非常早期的妊娠丢失,简单说,就是精卵结合了,形成了受精卵,也分泌了HCG,但受精卵未能成功在子宫着床,或者着床后很快就停止了发育,随后就像一次略微延迟的月经一样自然流掉了。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对身体伤害很小,就像经历了一次稍微不寻常的月经周期。”
李医生看着周行漪依旧苍白的脸,补充道:“闻太太,您之前的恶心头晕症状,一方面可能是HCG升高引起的类似早孕反应,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旅途劳顿加上饮食不当引起的肠胃功能紊乱,两者叠加在一起。”
她又叮嘱:“现在HCG会很快下降,那些不适感也会随之消失的,注意休息,补充营养,保持心情放松就好,不需要特别治疗,下个月经周期通常会恢复正常。”
诊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周行漪呆呆地躺在检查床上,消化着医生的话。
生化妊娠,没有着床。
自然流掉了。
所以是虚惊一场。
她甚至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感觉。
疲惫感瞬间席卷了她,紧绷了十几个小时甚至更久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虚脱感。
她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眼角却不受控制地渗出一点湿意。
现在没有怀孕,她内心五味杂陈。
既开心又不开心。
闻知冕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但握着周行漪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些。
他看向她,满是心疼。
离开医院,坐进回家的车里。
沪城的夜景流光溢彩,车窗外霓虹闪烁,车流如织,车厢内却异常安静。
周行漪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半晌,她才轻轻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和心有余悸:“吓死我了,还好是虚惊一场。”
她睁开眼,看向身旁沉默的男人,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试探:“是不是?我们还没准备好。”
闻知冕侧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低沉清晰地反问道:
“我们是合法夫妻。”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有力,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周行漪,你不想有孩子?”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周行漪心中激起千层浪,她张了张嘴,却哑然无声。
不想吗?
在托斯卡纳的艳阳下,在闻知冕许下永恒承诺的那一刻,她想象过未来,那未来里似乎也模糊地有过孩子的影子,但这次的意外来得太突然,太猛烈,将她对未来模糊的憧憬瞬间击碎,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和逃避。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想不想”,就被铺天盖地的未知恐惧淹没了,看着闻知冕深邃而认真的眼眸,那里面似乎不仅仅是在询问,更带着一种期待。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茫然,她别开视线,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知道。”
闻知冕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伸出手,将沉默而疲惫的她重新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坚实的肩头,他的手掌温热,轻轻拍着她的背。
幻影平稳地驶入别墅区,最终停在灯火通明的家门前。
闻知冕抱着刚刚睡熟的周行漪下车,走进温暖而熟悉的空间,王妈早已准备好晚饭,看着两人的神色,担忧地欲言又止。
闻知冕挥挥手,示意她先去休息。
他抱周行漪上楼,周行漪似乎醒了。
想着她胃里空着难受,他小心照顾周行漪喝了小半碗温热的汤,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在暖意下恢复了一点血色,才稍稍安心。
夜深人静。
周行漪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呼吸渐渐平稳悠长。
闻知冕却没有睡意。
他靠在床头,借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静静凝视着她。
他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微蹙的眉心,目光深沉而复杂,有怜惜,有后怕,还有一种更难以言说的思绪在翻涌。
孩子……
这个念头在虚惊一场后,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他心底悄然扎下了根。
他们是合法夫妻……
他的确想要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一个流淌着他们共同血脉的生命,这个想法如此强烈,以至于在医生宣布虚惊一场的那一刻,那瞬间涌上的失落感,远比他预想的要清晰得多。
他低头,一个极其轻柔的吻落在周行漪的眉心。
这样也好,她还没准备好。
日子还有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