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托斯卡纳的行程进入尾声时,遇到了闻知冕多年的好友。
佛罗伦萨老城,著名的维琪奥桥附近。
桥身上琳琅满目的珠宝店橱窗在阳光下闪耀着,周行漪正拉着闻知冕兴致勃勃地看一家百年金匠店的手工首饰。
一个惊喜的大嗓门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带着浓重的意大利口音和毫不掩饰的激动:
“Luca? 我的上帝!真的是你?”
闻知冕闻声转身,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明显的惊讶,随即化为熟稔的笑意。
周行漪好奇地看过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花哨的亚麻衬衫,顶着一头浓密微卷黑发,留着精心修剪胡须的意大利男人,正张开双臂,热情洋溢地朝闻知冕大步走来。
“Marco?”
闻知冕笑着迎上去,两人用力地拥抱了一下,互相拍打着后背。
“我的老朋友!上帝保佑!能在佛罗伦萨的街头遇到你,这简直是奇迹!”Marco松开闻知冕,依旧难掩激动,用力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目光才落到闻知冕身边的周行漪身上。
他那双深邃的、带着典型意大利人热情与狡黠的棕色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和好奇。
“Oh! Bella! Bellissima!”
他夸周行漪是绝色的美人。
卢卡夸张地赞叹着,不等闻知冕介绍,就极其自然地拉起周行漪的一只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吻手礼,动作流畅,“这一定是上帝赐予你的天使,Luca!难怪你消失这么久,原来是坠入了爱河!”
周行漪被他热情得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她能感觉到闻知冕对这个朋友的不同寻常,那是一种毫无戒备的熟稔。
“周行漪,我的妻子。”
闻知冕揽过周行漪的肩膀,将她带近自己身边,向卢卡介绍,语气里带着清晰的宣告意味,“愿愿,这位是Marco Rossi,我在MIT读书时的室友,也是我在这边投资酒庄的合伙人之一。”
“妻子?!”
卢卡的下巴几乎要掉下来,眼睛瞪大,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用力拍着自己的额头,“Luca!你结婚了?!我的天!这真是本年度最大的新闻!恭喜!恭喜!”
他又热情地拥抱了周行漪一下,这次是礼节性的贴面礼,“周小姐,能娶到你,绝对是Luca这辈子做过最正确、最幸运的决定!你不知道,这家伙以前……”
“Marco。”闻知冕淡淡地打断他,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卢卡却像没看见他的警告,挤眉弄眼地对着周行漪,故意压低声音,却又足够让闻知冕听清:“亲爱的周,让我告诉你,Luca在我们圈子里可是出了名的难搞,你知道有多少淑女名媛对他芳心暗许,米兰的珠宝商千金,巴黎那位才华横溢的女画家……”
“还有上次,我给他介绍的我们本地一位银行家的女儿,那姑娘美得像波提切利画里的维纳斯!结果呢?”
他摊开双手,做出一个极其无奈又夸张的表情,“我们这位闻先生,连一顿完整的晚餐都没陪人家吃完,总是用工作当借口,我们都以为他要和他的财务报表过一辈子了。”
周行漪听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仰头看向闻知冕,眼中闪烁着促狭,像只狡黠的猫:“原来我们闻先生以前这么受欢迎?还相过这么多次亲啊?”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尾音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
闻知冕的耳根在托斯卡纳的艳阳下,竟罕见地泛起了一丝可疑的薄红。
他无奈地瞪了卢卡一眼,随即低头看向怀里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人,他收紧揽在她肩头的手臂,将她更紧地箍向自己。
“那些,”他直视着周行漪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都是无关紧要的过去。”
他的目光深邃如海,只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周行漪,”他叫她的全名,带着一种郑重。
周围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卢卡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带着祝福的笑意看着他们。
“以前,没有别人。”闻知冕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以后,未来,也永远只有你一个。”
不是甜言蜜语,而是最朴素的陈述,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
周行漪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中的戏谑被汹涌的暖流冲刷得一干二净。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酸胀、滚烫,随即又被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填满。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只倒映着自己的眼睛,鼻尖猝不及防地涌上一阵强烈的酸涩,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细微的气音。
闻知冕抬手,微凉的指腹温柔地拭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怜惜。
“Per sempre.”
他用低沉而性感的嗓音,清晰地吐出两个意大利语单词。
然后,在周行漪朦胧的泪眼和卢卡了然的微笑中,他微微俯身,用中文在她耳边,一字一句:
“永远。”
泪水终于滚落,滑过带着笑意的唇角。
周行漪再也忍不住,伸出手臂紧紧环抱住闻知冕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宽阔温暖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她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卢卡站在一旁,看着这对相拥的璧人,脸上露出了真诚而温暖的笑容。
他耸耸肩,悄悄退开几步,将这片空间完全留给了他们。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周行漪在闻知冕怀里抬起头,泪痕未干,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看着闻知冕深邃的眼眸,那里有她最坚实的港湾和永不落幕的艳阳。
“闻知冕,”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清晰,“你还记得《托斯卡纳艳阳下》里,弗朗西丝最后说的话吗?”
闻知冕微微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周行漪吸了吸鼻子,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带着泪光,也带着无比的笃定:
“她说,在维也纳和布拉格之间,也有一列小火车,它穿过森林,越过河流,穿过隧道,最终,它会到达。”
她顿了顿,踮起脚尖,主动吻上闻知冕微凉的唇瓣,在唇齿相依的间隙,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我们的火车,不仅到达了终点,它还找到了属于它的永恒轨道。”
托斯卡纳的晨光,如同融化的黄金,泼洒在波吉奥庄园古老的石墙上。
周行漪却是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感中醒来的,胃里像有只手在翻搅,一股强烈的酸意直冲喉咙。
她猛地捂住嘴,强忍着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掀开被子,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冲进铺着复古瓷砖的盥洗室,趴在冰凉的白瓷盥洗盆边,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额头上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闻知冕几乎在她起身的瞬间就醒了,他睡眠向来很浅,尤其是在她身边,看到她仓皇冲进盥洗室的背影,他心头一紧,立刻掀被下床,快步跟了过去。
“怎么了?”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更多的却是浓浓的担忧。
他宽大的手掌抚上她因为干呕而弓起的背脊,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
周行漪勉强止住那阵恶心的感觉,虚弱地靠在盥洗台上,用冷水拍打着脸颊。冰凉的水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不知道……突然恶心头晕。”她喘息着,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和茫然。
“可能是昨天那杯生蚝?或者昨晚的松露意面太腻了?”她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心底却隐隐浮起一个让她瞬间心跳加速的念头。
难道,是那晚,他们的一次?
那次他们都没有做好准备,也没有带那个,尽管闻知冕已经很小心,尽可能的没有弄在里面,但是······
闻知冕眉头紧锁,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泛着水光的,带着惊惶的眼睛。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似乎正常。
“肠胃不舒服?”他沉声问,将她有些冰凉的身体揽进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我去叫医生。”
“别!”周行漪几乎是脱口而出,抓住他胸前的睡衣布料。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眼神闪烁不定,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慌乱。
万一真的和她想的一样……
“可能只是水土不服,或者吃坏东西了,休息一下就好。”她不敢说出那个猜测,尤其是在这异国他乡,在她刚刚确信自己拥有了永恒幸福的时候。
那念头太突然,太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闻知冕深深地看着她,他沉默了几秒,没有坚持叫医生,只是更紧地拥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好,先休息,不舒服立刻告诉我。”
他心中也隐隐掠过一丝异样,但此刻,安抚她的不安是首要。
然而,这份不安并未因他的拥抱而消散。
白天,周行漪一直有些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在参观小镇时,那股熟悉的恶心感再次毫无预兆地袭来。
她强忍着不适,匆匆走进一家售卖手工皂和香薰的精美小店,借口要仔细挑选,实则躲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后,悄悄观察着闻知冕的动向。
见他被店外一处古老的喷泉雕塑吸引,正专注地看着介绍牌,她立刻飞快地闪身溜出了小店。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几乎是小跑着,目光急切地在狭窄的石板街道两旁搜寻。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转角,她看到了一个绿色的十字标志,是一家小小的社区药房。
推门进去,一个穿着白大褂,面容和蔼的中年药剂师用意大利语向她问候。
她眼神慌乱地扫视着货架,终于在一个角落看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包装盒上印着女性侧影和清晰“Test di Gravidanza”字样的验孕棒。
她飞快地抓了两盒不同牌子的,低着头快步走到柜台前,用英语催促店员结账。
药剂师了然地笑了笑,没有多问,熟练地扫码装袋。
周行漪付了钱,几乎是夺门而出,将那个小小的纸袋紧紧攥在手心。
回到庄园,闻知冕正在露台上处理邮件,看到她回来,脸色似乎比出去时更苍白,他放下电脑:“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没有。”周行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发虚,“就是有点累,想回房间躺会儿。”
“我陪你。”闻知冕站起身。
“不用了。”周行漪几乎是立刻拒绝,随即放缓了语气。
“你忙你的,我就睡一小会儿。”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攥紧了手里的小包,快步走进了卧室,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盥洗室里,光线有些昏暗。
周行漪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胸口剧烈起伏。她颤抖着手,撕开验孕棒的包装,按照说明书的指示操作,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笨拙而艰难,指尖冰凉。
等待的五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不敢去看。
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婚礼怎么办?她才刚刚开始享受二人世界,闻知冕会怎么想?他期待孩子吗?还是觉得是累赘?
他们真的准备好了吗?那些关于生育的痛苦,身材的走样,自由的束缚。
还有,她内心深处的伤口,是否真的愈合到足以迎接自己的孩子?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几乎窒息。
她甚至开始后悔做这个测试,宁愿永远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