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方德安被点了名,心中怦然悸动,合襟危坐:“一壶之茶,只堪再巡,初时鲜美再则甘醇,三巡意欲尽矣,已过两盏弃茶便是这个道理。”

    “我说的可对?”

    他回望过来,满脸自信。

    青衣并未看他,专心温杯洗盏,颔首道:“正是此理,大人别急,几位择的茶还未泡,在下稍后逐一请各位大人一品。”

    如此风雅事,梁覆这个外行说得多了,越显俗陋,讪讪应下再没出声。

    倒是方德安越发期待:“请吧。”

    雾里青退下,剩下几味茶轮番上场,嫩香如雾里青,高香如单丛,重汤如普洱,各色茶味所用茶艺手法各不寻常,众人浸在这满室茶香中,不由心情也轻松许多。

    趁着喝茶间隔,便开始议事。

    “前日,贵主叫我过府一见,还是为着那事,云麓台当夜不成,总是如鲠在喉。”说话的是言咏思,他身形清癯,颇有点儿文人道骨之相,颌下短须,手心一拢便收归服帖。

    “害!说起来,还真的是功亏一篑,照我说太医院那些老不死的都该死,该说时候不说,不说时候瞎张嘴!”梁覆拍着大腿,气急败坏。

    言咏思视线掠过他,看向对面坐着的人:“罗兄,此事依你看该如何?”

    姓罗的那位身穿褐色绣灵芝纹长袍,约莫四十多岁,下巴短冉花白,面容沉硬,他浅啄了口茶:“此事全凭几位拿主意。”

    旁边三人好似已经习惯他的少言寡语,言咏思唯一沉吟,语气重了些:“老夫猜测依贵主的意思,日后还得你来挑这个重担。”

    那位罗大人听到这话,平静的面上泛起一丝涟漪,但很快就消逝,他笑了笑,缓缓摇头:“事情未成,说这些时候尚早。”

    几人东一句西一句,像是打谜语,有意掩盖其间真意,不过青衣也算半个局中人,靠着三分猜七分听也明白,他们说的贵主便是宫中太后,而云麓台一事,自然是指付骁平。

    看来这几个都是太后可信之人,不知宋狐狸想杀宋德安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她这厢边泡茶,边思索。

    台下几人已经换了话题。

    “这几日浙南一带连江暴雨,安溪、漳平两地官员已经连发数道折子,要求拨款加固河堤。”言咏思看向心不在焉的方德安:“那儿的河堤我记得前年刚拨款修缮,怎么两场雨就经不住了呢?”

    方德安坐在席间,看是在听他们说话,眼睛早就飞到茶台上去了,满心满眼都是那纤长手指,如上好的羊脂玉,微翘的尾指勾着一束金色光线,连新斟的碗茶里都浸入阳光的味道,令人神往。

    “扶远老弟,此事与户部息息相关,你是半点儿都不急呀。”言咏思冷讪一声。

    方德安这才听见,收回视线:“前年修堤户部拨的款是分毫不差,至于河堤怎么修那也是工部的事儿,眼下国库紧张,要想再拨款,是绝对拿不出来。”

    “不是吧?我记得上回工部那边可说是户部给的修堤银两不够,只修了半截不到没银子了。”梁覆意有所指。

    都察院有监察百官之则,有什么事情落到他们眼里,自是瞒不过去,方德安见状,叹了口气:“修堤这么大的事,所费不小,银两拨下去层层克扣到了地方可不就只剩皮了,到处都要钱,户部如今也难做。”

    “眼下这事儿还劳两位兜着,等过些时日,盐税收上来,我定想法子把从前的亏空补齐,把失修的桥堤加紧稳固。”

    话是这样说,可谁不知道户部手握国库的钥匙,与其说是层层剥削,倒不如说是监守自盗。

    不过,见他已有了法子转圜,再咄咄逼人就过了头。

    言咏思沉吟片刻,有意告诫:“我们这些人全都仰仗贵主才有今日,凡事守着些分寸,别做过了火,要哪日真的掀开皮子,露了臭瓤,可别怪老夫没提醒。”

    他说话还是很管事的,几人纷纷应是。

    等四轮茶过,尽完茶仪,主客尽欢,青衣起身作礼,侍女将两侧挽起的纱帐放下,开始撤台,青衣也随着一起回了耳房。

    方德安看着那掩于垂纱后的皎然身姿,不知怎么的,竟觉心里痒痒的。

    这种痒劲儿在暗处,挠不到,搔不着,尤胜方才逗弄茶侍儿的心血来潮,有心想要攀谈几句,奈何身边人多,不好张口,快出何须园时落后几步,一把抓住送行小厮,朝着院里递了个眼神:“方才那茶师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之前从未见过?”

    “回大人,先前的茶师请了病假,他是掌柜新找的,名叫素文,外地人士,刚在京中落脚,所以大人不曾见过。”

    方德安道:“外地人?你可知他在哪儿住着?”

    小厮摇头:“哎呦,这小的还没问呢,据说是刚和新妇租的房子,要不小的给您打听打听。”

    “不必。”方德安稍一思索便拒绝了,笑着道:“就是见他茶艺不错,随口问问,走吧。”

    从玉仙楼出来,跟另外几人做别后,方德安上了马车,夜色如水从摇晃的车帘缝隙中溢进来,离码头越远,嘈杂声渐渐散去。

    这么多年,他对此事早就熟谙,万事力求滴水不漏,所以方才小厮说要去打听那茶师住处,他当场就拒绝了,若打听不好把人惊动了,岂非趣味全无。

    马车轻晃,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茶台上那人的身影,举手投足间的风流雅韵,呼吸渐渐重了,胸腔里的血好似陡然间沸腾起来。

    豁然睁眼,眼珠带着血丝,没了平日人前的和善,反倒透着邪狞,敲了敲车壁:“不回府了。”

    驾车的车夫明白这话意味着什么,应了声,掉转车头,直奔西城郊外的私宅而去。

    这一夜,方德安使劲盘弄都不能尽兴,以致最后累的气喘吁吁,扬了扬下巴,示意床上满身瘀痕的人:“下去给我泡杯茶,我瞧瞧。”

    那少年体瘦肤白,脸上泪痕未干带着惊恐,颤抖着下地走到茶炉旁,可他一个学音律的哪会泡什么茶,但是热水浇筑茶杯的第一步便因水太烫,指尖瞬间起了血泡。

    “没用的东西。”方德安看的窝火,上去狠踹一脚。

    少年不妨,身子一歪,将茶炉撞倒,滚烫的火炭压在肘下,“刺啦”一声,皮肉瞬间焦红一片,立时疼得惨叫起来。方德安视若无睹,扯了衣裳套上大步出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隔三差五就往玉仙楼去,每回都是为了见那茶师,可不知道为什么,自那日后,人再就没出现过,好似蒸发了般。

    苦守几日,招来小厮一问才知,原来那人前几日告假,今日倒是来了,但嫌何须园里枯坐无趣,到玉仙楼的茶船去了。

    得了消息,方德安当即就往玉仙楼而去,这地方鱼龙混杂,多是来往行船商人,平时他是不屑到这种地方来的,可现在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凭栏朝挂着玉仙楼船帆的船只眺望,等了好久,终于在一艘船中看到那抹浅淡身影,他视线紧锁,生怕人再跑了,招来小厮,指着泛江茶船道:“我要上那艘船去。”

    小厮呵腰面露为难:“那船已经开了,要不客人您等下一趟。”

    “我要到那艘船上去,你聋了吗?”方德安冷眼狠厉,惊得小厮心口骤跳,他是负责前楼迎客的,不认识何须园的贵客。

    好在何须园里的人及时追来,喝道:“废的什么话,还不赶紧去准备!”

    楼里的小厮才知道轻重,赶紧将开出去的船叫停折返回来,为了不扰人雅兴,还将整艘船的客人都请出去,安排他们坐下一艘。

    好多人不明所以,骂骂咧咧,方德安此刻懒得与他们计较,兀自上了船,直至船开,呵腰进了船舱中,正见那道身影坐在案后备茶,抬头见到他来,先是眉心微锁透着些疑惑,逐渐舒展,露出笑意起身:“是您来了。”

    足有半个月没见,方德安不想对方还记得他,登时面露欢喜。

    “大人今日也来喝茶?”

    方德安在席间坐下,眸底簇了团暗火,却依旧镇定:“今天为茶,也不为茶。”

    素文茶师显出疑惑:“这话,在下就不懂了。”

    “是想喝茶,却不想在这里。本官素来喜茶,却总觉自己泡的茶缺失三成韵味,府上现在却一位茶师,你若是愿意随我去,条件任你开。”

    “大人是官?”素文诧异道。

    “怎么不像吗?”方德安坦然展臂,袖摆在膝上一撩,甩至身后,虚握拳放在膝上,环顾四周:“这地方太寒酸,配不上你的茶艺,不如去我那里,日日都能见到好茶。”

    凡是身怀真技的茶师,大多期待被人认可,方德安很清楚这一点,干脆亮明身份,没有人能够拒绝攀上云梯的好机会。

    如他所想,素文低头稍一犹豫,便同意了,呵腰作礼:“多谢大人赏识,等船靠岸,在下就与掌柜说一声。”

    “哎!用不着,我会打发人去的,你尽管跟我走就是。”方德安热切道。

    “既如此......也好。”

    年轻的茶师微微一笑,漆亮的黑眸映出碎冰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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