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淮水一路行船,还未到终点,方德安便令船夫靠岸停下,带着“素文”茶师离开。
按理凡京中官员,住处都在皇城附近,可上了马车,越走越偏,方德安暗暗留意着,怕他生疑询问,连理由都找好了。可一路上,对方并不多言,甚至连窗帘都没有掀开看一眼。
正觉奇怪,又转念一想,他个外地人,来京中没多久,想必不认识路,也是合理。
看着对方放于膝上的手,白皙柔嫩,犹如玉塑,乍一看都不像是个男子的手,有心想摸一下,又怕吓到他前功尽弃,也就按耐住内心悸动。
直至抵达私宅门口,方德安下了车,热情招待:“小友随我来。”
青衣拱手作礼,行进院中,身后大门悄然闭合,他耳廓微动,听见却没回头,一路跟着,越往里氛围就越是凝重,途经几座小院门前都有身穿短打的仆从严守。
有时恍似还能听到幽幽哭泣声。
方德安置若罔闻,只是步伐越发匆忙,跨过两重门,终于到了他口中的茶室,迈步进去,屋子并不大,比起整座宅子的规格甚至有些简陋到不中看。
架子床下横摆着茶案,方德安解释道:“老夫嗜茶如命,每天早起睡前不饮一小杯全身不舒坦。”
他抬手一笔:“请坐,请坐。”
青衣颔首,在茶案前坐下,跟着的下人将泡茶的用具送进来,随后就躬身却步退出,青衣隔窗看去,他们并未走远就守在院门外,屋里稍有点儿异响,就能发觉。
紫砂壶中已有泡好的茶,方德安起身给青衣倒了一杯:“小友,这是老夫的手艺,你尝尝如何?”
青衣谢过后并不推辞,端起杯饮下,微扬的下巴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肌肤如玉如璋,可以想见藏在领口下的身段又该是何等绝妙滋味。
茶盏落下,方德安赶紧收回贪婪的视线,再度往他杯中续茶,敬茶七分满,他手抖心颤足足越过杯线,好在对方并未不悦,依旧是一口口将茶喝完。
三杯......四杯......
直至壶中见底,也不见人倒下,方德安觉得不对劲儿,他这药效,别说一壶,就是半杯,也足以放倒一个成年男人。
“大人在等什么?”茶师挽唇而笑,看似如常,可眼底却是一片森寒。
方德安满脸惊愕,眼底映出人影缓缓站起,隔着茶案,倾身而来,犹如冤魂索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大人,想怎么死?”
此话一出,方德安惊惧万分,颤抖着:“你......你......你别过来!”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对方置若罔闻,眨眼便越过茶案,方德安转身想跑,却被从后拽住头发,头皮撕裂得痛,还没发出呼叫,心口一痹,瞪大眼低头看去,胸口插着一根细如牛毫的银针,插的极深,只留下尾端一小段,闪着银光。
令人恐怖的是他身上知觉犹在,竟然无法动作,两只眼珠子乱转,只能像木偶般由着眼前人摆弄。
那人面容平静,歪头看着他,半晌,问出一个令他惊惧的问题:“你记得绥安吗?”
“梨园,绥安。”
方德胜人虽不能行动,但脑子飞速转,好半晌终于回想起来,几年前他确实从梨园弄过来两个戏子,其中一个就叫这名,只是人早就死了,尸体都被扔在了乱葬岗。
是他派人来寻仇的?
不可能!
他分明着人查过,那戏子自幼被卖入戏院,无父无母,命如草芥,谁会费这么大功夫,专门来为他们复仇!方德安说不出话,无法置问,只能拼命转动眼珠。
对方好像也并不期待得到他的答复,转身走到床边,在紫檀雕饰摸索,不多时只听“咔哒”一声,脚踏上的盖板应声弹开,盖板抬起,里面放置的种种凌/虐器具,漆黑森寒。
青衣若无其事的从中挑选了趁手的,先是用刀将方德安身上的锦衣割开,褪去外头那层华丽的皮囊遮挡,露出养尊处优的垂老白肉,青衣嫌恶的皱了下眉。
懒得将他剥的那么细致,将人捆住双手,绳子往梁上一扔,不紧不慢的像是屠户吊起一头死猪。
手上的鞭子挥舞起来,快的只能看到反复的重影,那鞭子本就是特制,皮革上面布满细小的弯钩倒刺,每抽一下,都勾起一道血肉,堪比凌迟,剧痛让伤口附近的肌肉不受控的抽搐,方德安想要放声嘶叫,然嗓子像是堵着团棉花,眼泪鼻涕齐淌,糊了满脸。
鞭子动起来,屋里动静小不了,然院门守卫的人都默契的没有进来查看,谁都知道,大人对这茶师朝思暮想,好不容易得手正在兴头上,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打扰。
是以,不仅没来查看,还识趣的退出院外将门带上。
足足两个时辰,方德安全身上下没一块儿好肉,从头到脚像被一层血色渔网包裹,伤痕累累,诡异又可怖,而身上的两片避体的衣裳都被打散成碎片,七零八落,青衣丢开鞭子,活动着有些酸痛的手腕,打量自己的杰作,深感满意。
时间不早,她走到方德安身前,抬手将胸口的银针取下,一小股血液从针眼里喷出,潺潺顺着胸口淌落,早已昏死过去的方德安像是被电到般,全身猛地抽搐,须臾便抽走了最后一口气,头歪耷到胸口,紧绷的脚尖也无力下垂。
夜,正在悄然逼近,一道青灰色身影犹如急着归家的鸟儿,越过墙头,转瞬消失在昏朦中,身后,唯余敞开的窗扇轻轻晃动。
任务完成青衣心情也松快不少,一路上都哼唱着轻快小曲儿。
熟门熟路翻墙回屋,她换了身衣裳,擦去面上妆容,看到颂琴那小丫头的屋里已经点起灯,放慢脚步隔窗朝里看,她还在认真的埋头打络子。
针线筐沿儿上已经搭着两个做好的,手里新做的是个绿白两色线的,指尖勾挑,花样繁复。
为了能把颂琴支开,她临时想出这招,颂琴却是真上了心,看到这一幕,不免有些心虚。
来到门口敲了敲:“颂琴。”
“小姐!”屋里人很快就将门打开,却见外面天都黑了:“哎呀,小姐还没用饭是不是?奴婢这就去厨房。”
“不去厨房,走,我带你去外面吃。”青衣一把将她拽住。
颂琴惊讶的张大嘴:“小姐都这么晚了......”
“吃饭还分什么早晚,走吧。”
眼见人已经往门上去了,颂琴赶紧追上去,心下美滋滋的,上回再荣盛楼吃的茭白汤,她现在还记得那味道,这回不知道又能吃到什么好吃的!
荣盛楼的饭菜自是没的说,这顿饭青衣不光为补偿颂琴,也是为犒劳自己,前世她便有此习惯,每完成一单生意,必会找地方大吃特吃。
来了外面,不拘主仆礼节,她让颂琴同桌,菜色一道道上来,椿记烧鹅、银耳鸽蛋、干贝四季鲜、满山香,最后再配上一碗玫瑰清露解腻。
主仆俩大快朵颐,很快桌上就剩一片杯盘狼藉。
吃完饭,挺着吃撑的肚子,青衣打算就在街上转转,夜晚的集市在烛火下映衬下越发热闹,商铺门前人来人往,摆摊的小贩也在卖力吆喝,招揽客人。
人太多,马车进不来,只能在街道口等着,青衣带颂琴下车。
别看夜市不长,卖的东西确实不少,什么吹糖人、爆米花、彩灯、陶泥人偶......这些东西看着上不得台面,也不值多少钱,但很受欢迎,一眼扫过去,几乎每个摊前都站着人。
青衣带着颂琴来到一个相对人少些的风筝摊前,摊主看见来了主顾立马热情招待:“开春起风,正是放风筝的好光景,小姐喜欢哪个,小的拿给你看看。”
颂琴一脸兴奋地在风筝堆里扫视,青衣道:“喜欢哪个你去选。”
颂琴欢快的欸了声,在摊前蹲下,拿起一个燕子风筝端详起来,青衣往里走了几步,低声向摊贩打问:“这位大哥,知道哪儿有卖纸钱的吗?”
摊贩纳罕的看了她一眼道:“小姐怎的自个儿买纸钱的,不怕沾染晦气?”
青衣从袖中掏出一粒碎银:“马上快到清明节了,自己买的才显诚心,劳烦大哥告会。”
“小姐有这份心,要买纸钱,这条街上是没有,出了街往左拐走过到白事街上,那里寿衣棺椁什么都卖。”摊贩收了银子,热切指路。
青衣了然,走到颂琴身边:“你在这儿先挑,我去别处看看,风筝钱已经付过了,不用另给。”
那粒碎银已经够将整个摊上的风筝都买下来了,摊贩自是没说的。
颂琴已挑花了眼,便道:“小姐别走远,一会儿奴婢该找不着了。”
青衣笑着应了声,转身离开,往远走了几步,拐进一条暗巷,踩墙借力,几个起落便到了白事街。
天一黑,寿材店基本都关门了,只剩下一间还亮着灯。
店老板正在收拾铺子,一回身,就见个女子直杵在面前:“这儿卖纸钱吗?”
一个姑娘家只身跑来寿衣店里买纸钱,把老板给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眼她身后,灯下能照出影儿来,才吞了口唾沫上前接待。
女子话不多,点了金元宝、往生钱、黄纸钱。
老板按数量给包好,她却不急着拿走:“且在这儿放着,定钱搁在这儿,两天后再来取。”
开门做生意多年,见过寄放棺材的,还从未见过寄存纸钱的,老板虽奇怪但还是应下,银锭子落到手里沉甸甸的,等人走出店,他还有些发懵,直到媳妇儿打帘儿出来:“还不关门?”
扭头看见柜台上扎成捆的纸钱,皱着眉道:“这些扎起来做什么?”
“方才有个主顾上门定下的,先寄存在咱们这儿,晚点来取。”
媳妇儿纳罕,哪有夜里跑来买纸钱的:“什么时候?”
老板随口道:“就前后脚。”
老板媳妇儿几步走到店门口,左右观望,街上空荡荡,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哪来的主顾,转身责备:“一个人都没有,哪来的主顾!你发癔症了吧?”
老板一听,放下手里的货,也跟着探身出来看,果然整条街上别说是人,就连一个喘气儿的都没有。
他顷刻间脸色儿尽褪,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银子,生怕是纸捏的,好在分量还在,上嘴一咬还留牙印,饶是如此也把他吓得够呛,顾不上理货,手忙脚乱闭店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