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夫子并未给君绾玉辩解的机会,径直打断:“宋小姐,你来。”
宋云岫轻拨两下琴弦,觉得音色有异,便低头调了调。再抬手时,一曲《凤求凰》自指间流泻,缠绵婉转。她今日特意带了赤金点翠钿花,衬得整个人光彩夺目。
女夫子听罢赞叹:“此曲只应天上有。”
君绾玉道:“先生差别对待,弹琴如论道,凤求凰歌颂男女之情,亦可视为淫声。”
“我三岁学琴,你跟我谈论琴道?”宋云岫毫不掩饰的鄙夷,“凤求凰表面写爱情,实则暗含品德追求,你个乡野村妇,连这都不懂,莫不是拿银子才塞进府学的?”
君绾玉并不看她,只转向女夫子,道:“她骂的真脏,言下之意,是说府学收受贿赂,才放了我这等不学无术之人进来,夫子还让我坐的如此靠前,宋小姐不仅辱我,更是将先生置于不义之地。”
女夫子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这顶帽子扣下来,她的清誉何在?女夫子握紧了手中的戒尺,看向宋云岫的目光染上薄怒。
“好一张巧嘴!颠倒是非,我何曾说过先生!” 宋云岫气急败坏,精心维持的优雅仪态此刻荡然无存。她没料到君绾玉竟如此直接,将矛头转向了女夫子!这指控可比她骂出的乡野村妇严重百倍。
“哦?”君绾玉语带玩味,“宋小姐方才说我是拿银子塞进府学,宋小姐既知此路,想必是深谙其中门道,不如,请宋小姐指认一下,是哪位考官收了我的银子?也好清理门户,还先生一个清白?”
“你!放肆!”宋云岫霎时满脸通红,她何曾受过这等当众赤裸裸的羞辱和构陷?
她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琴凳,发出刺耳的巨响。
恰在此时,隔壁琴室一曲《梅花三弄》悠悠传来,意境清远,引人入胜。
堂下窃窃私语:“真好听,这是哪位姑娘?”
“九牧林家大小姐最善琴。”
“够了,”女夫子厉声喝止,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你二人听听,琴以载道,琴以言情,是为修身养性,不是让尔等用来争锋斗气的!”
她行至两人面前,戒尺轻点案面:“伸手。”
戒尺落下,一人一下。
“出去站着。”
君绾玉和宋云岫朝女先生鞠躬作揖,女先生颔首,二人这才退出。
宋云岫疼的眼眶泛红,经过君绾玉时刻意撞了她一下,抢先站定门口。君绾玉不语,只默默立于其侧。
女夫子不再看她们,开始授课。
“宋小姐的《凤求凰》相较林小姐的《梅花三弄》确实难登大雅之堂,也难怪你与林大公子的议亲百般受阻,毕竟门不当户不对。”
宋云袖听着林清越的琴声,想到对方家世显赫,才貌双全,性格讨喜,众星捧月,反观自己,好似天生就低人一等,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君绾玉侧首:“宋小姐,我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并无恶意。”
宋云岫虚点她两下,冷笑:“很好,我记住你了。”
午后,府学为迎新,举办十五柱球赛。两人一队,随机抽签。
十五柱球又名木射,流行于贵族和士人宴会,十个笋形平底的木柱被布置在击鞠阁的一端,每个木柱上都以朱笔写着一个字。
分别是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而另外五柱上则以墨笔写着:慢、傲、佞、贪、滥。
十五个木柱随机分散放置,轮流滚球,撞倒红柱加一个道德积分,撞倒黑柱,则扣两个道德积分。
郑琼真详细的讲解完十五柱的规则,拿出一张写有数的纸条:“你抽到的给我。”
君绾玉将自己抽到的三十七递给郑琼真,郑琼真左看右看,将新的纸条塞到她手里,神秘兮兮道:“你和江四本无缘,还得靠我砸银子。”
“难道是?”
“对,”郑琼真眨眨眼,“就是你想的那样,我托关系才打听到的,塞了不少银子,那人才答应交换,一会儿你和江四一组,把握好机会,好好打。”
她继续叮嘱道:“我看江四弱不禁风,你可要柔弱些,别逞强,没有哪个男人喜欢强势的女子。”
君绾玉失笑:“你哪儿学来的这些歪理?”
郑琼真脸一红,推她道:“我娘教的闺中情趣罢了。”
击鞠阁内,君绾玉看着站在面前的陌生男子,那男子拱手一礼:“在下黄绍,出身江夏世家,敢问姑娘芳名,很荣幸和姑娘同队。”
“温颜。”
对面宋云岫与江兰屿并肩而立,她扬着头走来,语带挑衅:“真可惜,你差一点就能和江公子一队了。”
她靠近君绾玉,低声道:“温姑娘一届商户女,妄想够上官家少爷,真是痴心妄想。”
“有些事情,不是使些银子就能摆平的,我想要组队的人,便能轻松如偿所愿,这就是你我的差距。” 宋云袖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的号签。
郑琼真在观台上,恨得直咬牙,她大声朝场内喊道:“宋云袖,你个杀千刀的!还我话本里两情相悦的情节!”
随着一声锣响,参赛的人依次排队上场,君绾玉排在中上。
一次上一人,每人只有一球。
黄绍仔细观察着柱阵,和君绾玉商量道:“智和贪形成犄角,木球若从左侧切入,只能同时撞倒智和仁,收益并不大,我二人若连续掷球,可借击倒贪的力道同时击倒隐于其后的大片木柱,虽是险招却值得一赌。”
君绾玉用手在空中丈量了各个木桩之间的距离,沉默的点点头,黄绍当她答应了。
很快便轮到黄绍,他俯身,按照之前说好的,锁定目标,手腕猛地一抖,动作干脆利落,手中的木球划出一道弧线,精准的撞击在预定的位置。
木球先是擦过贪字黑柱的边缘,将它的位置往侧方移了一些,再不偏不倚的撞在智字红柱的中下部,“智”应声而倒,同时带倒了紧挨其后的“信”、“温”和“恭”,滥字黑柱被剐蹭,差一点就倒下。
司正上前核算,举牌,得四个道德积分。
“漂亮!”郑琼真在场边忍不住低呼。
“这是场上个人得分最高了的吧?”
“不亏是大世家的公子,定是经常在家中玩才会如此娴熟吧?”
黄绍面露喜色看向君绾玉:“成了!力道角度都极好。”
然而君绾玉此刻正凝神观察着场上木柱的分布,待她感受到黄维期待的视线,她对上他的目光,眼中立马染上笑意:“黄公子想要第几名?”
好大的口气!黄维在家中常与同辈之间玩,这才能同时在不撞到黑柱的情况下拿下四分,眼前这姑娘能力不详,口气倒不小。
“没有人会想要输,姑娘尽力而为即可。”
君绾玉上场站定,持球略一掂量,木球在手中转了一圈,场外已经有人等的不耐烦,催促她快些。
她轻轻一抛,木球直接撞倒了义字红木桩。
黄维心道不好,完了,这姑娘完全没有按照他计划的去走。
五分,也还行,在比过的队伍中排中上游。
司正正要计分,谁料那木球突然撞到了拐角,巨大的冲击力使木球弹射跳起,从天而降,直接砸倒良字红木桩。
这运气,真是绝了!黄维扭过头去看向君绾玉。
木球落下后,滚到贪字黑木桩,眼看就要撞倒它,球却像是长了眼睛般,绕过。
所有人的目光以为木球将撞倒其后的仁字红木柱,君绾玉虚空一抓,木球回溯直接声东击西,撞倒了正前方的礼字红木柱。
连锁反应,“礼”前方的“让”紧接着也应声倒地。
江兰屿凝神看去,正瞧见君绾玉手指上那近乎透明的银线收回袖中。
作弊,玩手法?
木球再次发力,一连拿下仁字红木柱,它慢悠悠的朝着最后一个俭字红木柱滚动着。
最后慢滚至“俭”柱前,将停未停之际,一阵微风拂过,球身轻晃,仅是碰了下,“俭”柱摇两下,倒地不起。
至此,所有红木桩全倒!
场上所有人倒吸一口气,就连几位都部署都不再闲散的聊天,而是坐直了看向场内。
宋云袖朝席上递了一个眼神,立马有人起哄:“她一定是使诈了!”
郑琼真立刻反驳:“你心是脏的,别看什么都脏!”
“师姐此言差异,若不是使诈,那球为何像长了眼睛一样,灵活滚动?”
“你……”郑琼真也不能解释这诡异的球技,被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落人下风。
其中一位都部署对君绾玉道:“如实招来,可从轻发落。”
君绾玉双手一摊,示意她自己光明磊落:“这是球法。”
司正上场捡球查验后朝几位都部署摇头,示意并无不妥。
君绾玉便被安排搜了身。
“这是什么?”
“做女工的针线活计,没有规定不能带上场。”
那人还给君绾玉,没有再发现其他工具。
查无实据,司正唱分:“两轮总得十五分,首位!”
江煦泽和其同伴上场,也不知他同伴是否故意,只撞倒了一个黑柱,江煦泽补救一番也只得了两分,总分零。
司正唱分后,全场哄笑,这是分数最少的一队了。
待宋云袖上场,她正要掷球,膝盖和手腕突然一疼,被扎了一下,球脱手失控,一分未得。
她四顾寻衅者无果,只得对江兰屿施压道:“你至少要拿下十分。”
江兰屿恍若未闻,信手一掷。球出,全场木柱无论红黑,尽数倒地,又是零分。
宋云袖这下气的不轻,白日君绾玉在琴轩室的挑衅犹言在耳,让她颜面尽失,这卑贱的庶子竟也跟他作对,视她的命令如无物!
温颜那贱人不是痴迷于他么?很好。
宋云袖迁怒冷笑:“江兰屿,你不过是江府的一个奸生子,你母不过一个使些下作手段,迷惑人心的卑贱婢女,养出你这条不识抬举的狗,怎么,你与温颜暗通款曲,便以为能替她出头?”
“商户女配奸生子,你们骨头都轻贱的很,今日的屈辱,迟早我会加倍还给你!”
推她!将她推到在地!宋云袖内心嘶喊,盼他动手推她,便可借题发挥。
一直沉默的江兰屿终于动了,他眼中并未有波动,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你真的很可怜。”
“什么?!”宋云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般的扬手便掴。
江兰屿侧身避让,不着痕迹的伸脚,宋云袖力道过大,收势不及,整个人被惯性往前推,绊倒在地。
他目光越过地上狼狈的宋云袖,望向司正:“司正大人,若无他事,可否确认分数?”
这份无视,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宋云袖脸上,衬得她如同跳梁小丑般可笑而徒劳。
司正宣布:“两轮总得分,零分,末位。”
“宋小姐,你没事吧。”江兰屿彬彬有礼地伸出手臂,关怀道,“可需搀扶?”
宋云岫面色铁青,不情愿的扶着他起身。
这梁子,结死了!
二两小课堂:
司正:专门负责记分、判定胜负的人
都部署:负责全场裁判工作、拥有最高裁决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