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微微一怔，目光与她对上，随即又迅速移开，耳尖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是我画的。”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是最后一张，也是我最满意的一张，不是卖的。如果......如果你喜欢，我送你。”

    他准备的本就不多，早已被买完。

    这是他画的第一张，收拾的时候混入卖品中，只是别人来询价的时候，心里的声音总是告诉他：再等等，不要卖。

    他拒绝了一个又一个顾客，终于等来了他的主人。

    宿月的心微微一颤。

    她想起了那个圣诞夜，她收到的神秘礼物。

    樱花无味，冬夜木头的香气顺着时光的缝隙侵入，莫名带来风雪的刺寒。

    那份礼物，是他隐藏已久隐秘的心事吗？

    她还能等到吗？

    这个平安夜。

    “你为什么……喜欢画樱花？”她轻声问道，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书签上。

    裴时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笔。“樱花……很美，但也短暂。”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和宿月认识的永远摇着尾巴的快乐小狗简直就是两个人：“就像某些东西，抓不住，留不下，但正因为短暂，才显得珍贵。”

    宿月的心微微一紧。她想起了那些错过的时光。

    如果，如果裴时是从一开始就这样默默守护她。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本樱花封面的手绘本能让她感到如此熟悉。

    那不仅仅是一本画册，而是某个人用心编织的梦境，是他对她无声的告白。

    宿月最后还是没好意思白拿，硬塞给裴时20块钱，还是她从全身上下翻出来的。

    “不用钱.....”裴时摆摆手。

    宿月沉默：“这不是义卖吗？我暂时只有这20，你值得更高的价钱。”

    这不能用钱衡量，可惜别的东西，她暂时给不起。

    叶青禾挤过来，白裙飘飘，朝裴时摊开手：“我也要，裴时！见者有份，你们客气来客气去这半天我听得都累。一句话，我要吃白食。”

    “没了，全部卖完了。”

    “重色轻友！”她盯着裴时，发出意味不明的笑：“没就没吧，既然如此——”她故意拉长声音。

    裴时下意识看向宿月的方向，见宿月拿着他那枚樱花书签发呆，一把拉过叶青禾，压低声音：“走走，这个星期我被陈之阳压榨做苦工，画具都在班里，我去给你现场画，不要乱说话，求你了。”

    叶青禾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拉长语调：“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能从命。”

    整个下午都是活动时间，哪怕义卖结束班里也空无一人，只剩被挤得东倒西歪的课桌回忆今天的盛况。

    叶青禾一个转身，手肘不小心扫过裴时的课桌。

    书本哗啦啦散落一地，在阳光下扬起细小的灰尘。

    “对不起对不起！”叶青禾手忙脚乱地蹲下身收拾。

    裴时的书包罗万象，从课本练习册到各种小说画册，甚至还有当下风靡整个年级的某本言情小说。

    宿月的目光被一角熟悉的画面吸引，水彩风格的封面。

    她下意识想多看几眼，却有人比她更快。

    一片粉红模糊了眼。

    裴时几乎是扑过来的，一把将叶青禾手里正在收拾的书籍抢过，迅速塞进书桌最深处。

    他的动作太急，带起一阵风，让叶青禾不满地嚷起来：“这不是在帮你整理，急什么？我的手差点被你划破。”

    “我自己来就好。”他的声音有些发干，低着头迅速散落的书本收罗到一起，有意无意遮挡住她们探寻的视线。

    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在他微红的耳尖上镀了一层金边。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书本相碰的轻响。

    裴时坚持不让任何人碰他的书。

    叶青禾冷哼一声，和宿月一起站在原地，看着裴时慌乱的动作，她熟悉的那个高中毕业后那个碰到大事冷静，但总会因为一些小事自乱阵脚的他回来了。

    他们身影叠在一起，莫名觉得有几分可爱。

    “刚刚好像看到一整幅樱花，能给我看看吗？”

    裴时摸摸发梢：“那是我的.....半成品，等我完成吧。”

    就是因为陈之阳看到这副半成品，这个星期他被从早到晚压榨，连篮球都没时间打，这个没良心的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无良资本家。

    这副“罪魁祸首”就一直放在他的桌肚中，等待着他完笔。

    左手摸索粗糙的画纸，也许是樱花看他这么辛苦给他的奖励，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他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画完花苞又画站在樱花树下的女孩。

    可能是，那天看到她的背影，从此就深深刻画在他的脑海里。

    她只要静静地站在樱花树下，什么都不用说，就是一幅画。

    宿月站在一枝伸进走廊的枝桠下，忍不住抬手去触碰柔嫩的花瓣。

    叶青禾偷偷举起相机，抓拍下女孩的笑脸。

    裴时抓起铅笔，在空白的草稿下匆匆画下草稿。

    走廊里充斥着叶青禾叽叽喳喳的笑声，三个人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

    裴时漫不经心走在走廊外侧，时不时和伸长进来的树枝擦肩而过，几片花瓣静静落在他肩膀，被扫掉，又增添几片新的。

    阳光透过外面的樱花树缝隙洒进来，给裴时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那一刻，宿月竟然感觉到久违的心动。

    上一次心动是什么时候？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依稀记得也是这么一个温暖的午后。

    之后被繁重的学业压倒，卷绩点卷竞赛卷实习，终于要走出校园，又要忙着找工作。

    她真的很久很久，没有想柴米油盐以外的事情。

    久到她忘记心动是什么感觉。

    宿月和往常一样走在中间，走到楼梯口，面对瞬间拥挤的道路后知后觉不对。

    她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鞋跟与地面摩擦出轻微的声响。

    几乎是同时，裴时和叶青禾一齐转过头来。

    裴时的眉梢还挂着未散的笑意，叶青禾的指尖正停在半空，正挥着扇子手舞足蹈说些什么。

    逆光中，宿月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表情隐匿在光影交错间。

    叶青禾安静下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带着洞悉一切的狡黠伸手拉下宿月，偏头说：“去去，自觉点，裴时，后面去。”

    裴时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他的身上有淡淡的不知名的香味，宿月一直觉得裴时用的洗衣液很好闻，只是从来没有问过。熟悉的味道随着微风从后方飘来，让她无法忽视，莫名有些心慌，想逃离，又想这段路再长些。

    走下最后一节台阶，裴时停住脚步，转头和他们说了再见，逃也似地向落日方向跑去。他后脑勺还是有一撮头发不听话的翘着，宿月从前总是会笑着让他弯腰，为他抚平。

    “刚刚有朵花在你头顶。”

    少男微偏头不敢直视她的双眼，露出落满花瓣的肩膀。

    宿月盯着少男因吃惊睁大的双眼轻拂他的肩膀：“礼尚往来，你身上更多。”

    南方的樱花树和S城引进的品种的不同，花苞更大，颜色更艳丽，少了几分伤春悲秋的少年心事，多了几分异族的热烈。

    坐在咖啡店的楼顶上，手边的咖啡浮上冰块和落进的花瓣，花海在脚下绽放，海鸥在头顶盘旋，群山在水平面尽头绵延。

    又被叶青禾此生最后一次请求打败，本想在家躺平一整个春假的宿月被拉去四人自驾游。

    叶青禾美名其曰：“我其他朋友和他们俩都不熟，一起旅游多尴尬，再说，没有你，谁来给本百万级网红拍照。”

    连裴时的拍照技术都比她好。

    宿月知道这是借口，她们越长大越忙，以前放暑假都形影不离的两个人，见面的次数也渐渐按月来计算。

    宿月一如既往没有反驳，被叶青禾半拉着上了贼车。

    好像在这里躺平和家里也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这是阳光更好，紫外线也更强，不做好防晒会晒黑，更会晒伤

    她和裴时的照相技术早已被吐槽得体无完肤，最终是陈邮简忍辱负重接下重任。

    一身马面裙在雏菊中飞舞，隐入花海。

    宿月本就不爱说话，正值淡季，咖啡店只有他们四位客人，偶有零散几只海鸥远远叫唤。

    裴时突然开口：“叶青禾喜欢邮简哥，其实我早就知道。”

    对待感情再迟钝的宿月，也能看到每次叶青禾谈起陈邮简时的星星眼。

    宿月几乎都要怀疑裴时下一句就是：“其实我也喜欢她。”想到这里，刚刚喝下去的咖啡酸涩劲涌上来：“她都没和我说过，你们真不愧是从小长大的好朋友。”

    裴时摇头：“我们现在很少单独聊天，我现在对她的了解肯定不如你。”他把玩着刚刚宿月递给他的花瓣，”从没和我明说过，只是我们三个从小玩到大......小时候我不懂......“

    裴时沉默了，又过了很久，阳光都不再刺眼，楼下的叶青禾和陈邮简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其实我一直很迟钝，直到......我发现，她面对邮简哥的动作神态，竟然和我面对你时有几分相似。我不想承认，我在别人面前都很随意，可在你面前，总像个笨蛋。”

    裴时继续说：“我一直没有勇气说出我喜欢你，你别看我平时嘻嘻哈哈那样，我总觉得你离我很遥远，你太优秀，我努力追赶，却总是连你的发梢都无法触及。高三的时候我想等我和你考上同一个大学我就和你表白，但阴差阳错，还是怪我不够勇敢。“他自嘲地笑笑，“上了大学我也不敢停止努力，想缩小和你的差距，但...我本想将这种情感永远深埋在心底，那天看日照金山，你睡着了，靠在我的肩膀上，或许是因为大脑缺氧，我多希望那一刻是永恒。今天我只想勇敢一次。”

    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认真看着她，脸颊的两个酒窝配着身后烂漫和蓝天：“宿月，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如果是拒绝那你就当没听见吧！或许是春色太美，让我把心里话......！！！”少年还在喃喃自语，像是要把所有的心里话倾泻而出。

    宿月看到了少男惊喜的眼睛，里面倒映着微笑的她。

    “在一起吧。”她放下托着双颊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覆上裴时的手背。

    那是一张简易手绘的星图，寥寥几笔随意勾勒，如果不是那天看过星空，只会把它当作信手涂鸦。

    叶青禾因为高原反应早早睡了，裴时担心她一个人不安全，哪怕她只是坐在民宿的阳台上，坚持要陪她。

    她们什么都不说，只是沉默地看着天空，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只是醒来的时候，裴时还在身边，她的身上披着毛毯。

    宿月没说的是，其实那天她早就被冻醒了，这样枕着睡觉并不舒服。少男的肩膀僵硬，一动不敢动，怕惊醒美梦中的少女，神使鬼差地，宿月继续假装下去，要是这一刻再长点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宿月轻轻抬起头，用手扶住因她离开而晃动的男孩脑袋。

    一张孤零零的草稿躺在男孩的手边，宿月把它折叠藏进口袋。

    就像她现在，刚刚那刻的心动不是假的，她暂时忘却曾经的重重悲欢离合，只沉浸在青春的少年心事中，如果这段路永远没有尽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