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滚的青提骨碌滚落，再被纷乱的脚步兜头踩下。四溅的汁水打湿熊皮毯，雪白皮毛打起绺却无人看顾。
“来人啊！魔君……”
随着太医摇头，惊呼很快变成了恸哭。
孟酒歌，一代魔君，死在了魔域大统的前夜。
灵魂脱离躯壳，漂浮在半空，孟酒歌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畅轻盈。
跨过十阶玄武岩，她穿过乌泱泱的人群来到大殿中央。
第三人称视角看自己，这种感觉十分微妙。
宽大的袖角吸满墨渍，在奏章上遢出一道碍眼的红。
自己的身体应该是僵透了。苍白的手臂斜挂出台面，手里竟还捏着点了朱墨的狼毫笔。
耳边响起熟悉的机械声。
“统一魔域任务失败，进度99.9%”
真是要疯了。
傅朗大破九幽军，八百里加急的捷报已经在桌上躺着。
明日，傅朗就会带着九幽王的投诚书回来。
距离魔族统一大业只差半步。
结果自己居然在这个节骨眼死了？！
还他妈是累死的！
当然，比她还疯的是系统。
眼看着几乎满格的进度条刷的清零，它吐血。
系统化形的大黑狗趴在孟酒歌的尸身边呜呜咽咽地嚎，瞪着一双眼看飘在半空的孟酒歌。
“先帝创业99.9%而中道蹦殂……”它仰天长啸，颇有壮怀激烈的气势，“孟酒歌啊孟酒歌！你个不争气的，怎么就死了啊！”
虚空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看着尸身后那堆积如山的书简，还有磨墨小厮挂到下巴磕的黑眼圈。
她斟酌着开口，“应该是——过劳死。”
众所周知。
魔族七王割据，东宣城王、南奉生王……到现在的九幽王。
而不知何时在中极渔村，冉冉升起了一个新的王——孟酒歌。
短短八年，励精图治，连灭七星，硬是从小小的乡村渔女，爬上了魔君之位。
因为来自中级荒洲，大家都戏称她为“终极卷王”
为了尽快完成系统发布的“统一魔域”任务，在她的带领下，魔族众人可以说是过着卷生卷死的日子。
她开辟性的创造了**打卡、xx视频会议，将“卷”字刻进了魔族人的骨髓。
自她上位，生性懒散的魔族大臣都被迫过起了996的生活。
而她自己更是以身作则——
007
终于，不眠不休的孟·终极卷王·酒歌倒在了任务完成的前夜。
“再熬一天啊！任务就完成了啊！现在又要重头来过了啊！八年啊！我们又要卷八年啊！”系统硬生生被逼成咆哮体，吵得她脑瓜嗡嗡。
桌上的摆台不知被谁带到了地上，露出几个明晃晃的大字——
工作使我快乐！
大红色的感叹号像是嘲讽的笑，逼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呵。
一个把12个时辰掰成48个时辰过的人，她不死谁死？
“我觉得我错了。”少女蓦地开口，“错的离谱。”
那诚恳的认错态度终于让系统感受到了一丝欣慰。系统颤着心肝不舍得摸了摸自己的积分，抖着狗爪终于按下一个restart。
白光中，它听到孟酒歌声音，十分坚定，“与其卷生卷死，不如当条咸鱼。”
系统：噶？
*
稀稀拉拉几棵大榆树蔫着叶子，知了也叫得有气无力。
咸鱼摊前，一人一狗静静对峙。
女子是孟酒歌，大黑狗自然是重生之后的系统。
前一世，它化作这条大黑狗陪伴孟酒歌驰骋沙场。
如今呢？
故事重启。
一人一狗自渔村复苏。目光交错，百感交集，无数话语在心中静静流淌。
它满眼含泪，才要给孟酒歌灌上一碗新鲜的鸡汤文学，就看到少女目露凶光，给了它一个迎头暴击。
等大黑狗醒过来，小小的院落人去楼空。重生的孟酒歌早就不知所踪了。
它花了五千积分让孟酒歌重生，然后花了五个月去找这个重生的女人。
原本应该一路向北高歌猛进的孟酒歌，却在朝南的大道一路疾驰，让它找的几乎吐血。
五个月！整整五个月啊！
按照上一世的进度，她都该筑基了。
可现在呢？
它看着咸鱼摊前懒懒打蒲扇的少女。
天才地宝她视而不见，武功秘籍她闭眼不看，竟是真的要把“摆烂”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照这个进度，别说八年，八十年……就算给她八百年，也别想完成统一魔域的任务目标。
“当魔君就是你的宿命！接受命运的安排吧！”系统舔舔几乎要磨出火星的嘴皮，在烈日下义正辞严。
西沉的阳光落在脖子上，热得发痒。
孟酒歌打了个哈欠，从摇椅上爬起来。
匾里还有十来条鱼，小罐里却只有三文钱。
生意一如既往的不好。
“你来真的？”系统扫了眼脚边的半条鱼尾，又眼见着少女囫囵吞完剩下半条咸鱼。
它默默将咸鱼推离，苦口婆心再次开口，“不过重来一遍罢了。”
对于孟酒歌的摆烂，它百思不得其解。
在没有攻略的基础上，她只用了短短八年就要一统魔界。如今不过是重来一遍，她怎么自甘堕落成了条咸鱼呢？
“哈？”蒲扇柄应声断裂，孟酒歌呲着牙，“不过……重来一遍？”
那种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熬最长的夜，跳最慌的心，头发遍地，就是不在头上的日子，狗都不过！
她这辈子就要把“咸鱼”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看着少女背着咸鱼决绝的背影，系统亮出狰狞的笑。它握着手里最后五千积分，“孟酒歌，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了！”
“商品兑换成功，扣除4999积分。”
话音刚落，走在夕阳下的孟酒歌突然左脚踩右脚，来了个结结实实的平地摔。
少女半头黄土，被倒扣的咸鱼砸得晕头转向，心口和肩窝更是被石子硌得生疼。
“嘶。”她活动了一下肩膀。
一股热流自心口漾出去，很快顺着四肢流往丹田。
这该死的熟悉感！
她意念微动，这股热流果不其然沿着经脉循行起来。
周——而——复——始。
草！
一跤把任督二脉摔通了！
手中两颗石子咯咯作响，她的脑子里响起专属于积分商城的甜美电子音：
“叮——您的专属金手指已上线。”
*
经脉是什么？
经脉是气血灵气运行的通路，是修道的基础。
花了五个月努力躺平的孟酒歌，现如今被金手指一把拽上了修道之路。
金手指是什么？
金手指是一个孟酒歌不需要，但系统硬给她安上的破buff。
自从有了它，孟酒歌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幸运儿。
她的生活原本无比平静。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钓鱼糊口养家。
可现如今，这小小的白杨村“藏龙卧虎”。
海边的盐水地里长着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消失已久的武功秘籍躺在一堆言情话本里冲她招手，逼得孟酒歌都想大骂一句甘霖凉。
早干嘛去了？？？
上一世为了本破秘籍她大战三英，吐血三升。
现在呢？
看着那本混杂在《霸道夫君小娇妻》、《我与魔君不可不说的二三事》里的《问心集》，她冷漠地回过头。
没有人能动摇她咸鱼的心。
没！有！人！
*
如果有人问孟酒歌最近咸鱼铺的生意怎么样？
她肯定会回答：好，过。
好，是因为系统金手指的加持下，她钓上来的都是ssr等级的宝贝灵鱼。
过，又是因为在她“厨艺”的加持下，这咸鱼实在是难以入口。
红火的生意只持续了三天，小小的咸鱼摊又重归寂静。
但事件的主人公并不知道原因，孟酒歌如今正撑着脑袋满目艳羡地看一旁热闹无比的瓜摊。
大娘带着笑和客人吆喝，二娃舔着糖块躲在阴凉处翻画书。暖融融的夏风带着蝉鸣，生活平凡而幸福。
“哎！”
轻薄的宣纸卷上半空，二娃一个猛子从竹凳上窜起来，却扑了个空。
少女眼疾手快，两手一夹。
翻过手来看竟是张花里胡哨的宣传纸。通红的大字占了半幅版面。
司星教？
又是哪来的封建迷信……
二娃灰头土脸，愣愣从杏眼少女手里接过薄纸。还没来及道谢就眼见她神色一变。
少女见了鬼似的连连后退。
画书上那个“白鹤亮翅”架式的火柴人初一露面，孟酒歌就大感不妙。
可惜为时已晚。
风起，刷刷卷过大半本书页。火柴人的一招一式像是闪存图片一样，呼啦啦塞进了孟酒歌的脑子。
这也是金手指buff给孟酒歌带来的能力。
她如今不只是个单纯的幸运儿，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学霸”。
过目不忘都叫小意思，她现在简直就是量子速读的先行者。
“白鹤亮翅——”
“蛟龙入海——”
一招一式唰唰刻进脑海，孟酒歌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
趴在一旁的系统发出不合时宜的嗤笑。
随后它狗头一凉，正对上孟酒歌梅超风般阴惨惨的笑容。
全程目睹川剧变脸的二娃颤颤巍巍捧起书，“孟姐姐？”
被迫记下半本《光明拳》的孟酒歌扯出一个人之将死般虚弱的笑，气若游丝，“这书好看吗？”
“好，好看。”二娃违心，“超爱这本连环画的，超级……”
不知所云。
看着遢着鼻涕的二娃，她沉重的闭上了眼，“呵，委实奇才，堪将大任。”
被迫徜徉在知识的汪洋里，孟酒歌面如死灰。看着逐渐沉下的天，又想到那五公里坑坑洼洼的回家路，她拖上黑狗收摊回家。
*
夏日的暴雨总是来的十分突然。豆大的雨点急似珠帘，将深深浅浅的马蹄印冲刷。
一个少年倒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中。
锦缎沾着黄汤，一片泥泞，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他昂头怒瞪着高头骏马上的两人，啐出口血水。
如注的暴雨将他的声音掩盖，只有一双眼睛被恨意染得发亮。
斗笠上落下的雨珠连成了线。灰衣人自马上翻身而下，胡乱抹去脸上的水珠，“妈的，臭小子跑这么远，让我们好找。”
他抬腿便是一脚，直将少年踹出两米。再要发狠，却被另一人拦住，“大哥，他可是老爷的宝贝。别给踢死了！”
少年捂着肚子蜷在地上，拳头却攥得死紧。
灰衣人冷哼一声，拎鸡仔一样粗暴地扯起他后脖颈的衣服。
闪电划破夜空，将雨幕点亮。
更点亮了远处气若游魂的身影。
“大哥！有人。”
那人正是收摊回家的孟酒歌。
她终究没能避开这场暴雨。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孟酒歌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的路上。头顶那本吸饱了水的蓝皮书软塌塌地垂着。
她还是获得了那本《光明拳》。
靠她那张黑成阎罗的死人脸，二娃无论如何都要把这本书送给她。
她有气无力地走在暴雨中。
与她同样悲惨的是身边那条大黑狗。
威风直立的耳朵现如今耷拉着。它拖着半筐咸鱼，活像是耕地的老黄牛。
“救，救救……”
它的耳朵转了转，少女也同时挺直了脊背。
是不是有人喊舅舅？
在那几乎淹没裤管的暴雨中，四人一狗就这么八目相对。
为什么是八只眼呢？
主要是两位壮汉之间的小泥人垂着头，看起来软趴趴的，一看就知道昏死过去了。
这大侄子看起来也忒惨了些……
圆团脸的小女生站定在眼前，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在雨中格外清亮。
两方相顾无言，骏马不耐烦的打了个响鼻。
就在灰衣人将要出手的瞬间，少女蓦地开口，“快带你们侄子回去吧，再淋下去，他血条估计要归零了。”
莫名成了舅舅的灰衣人：“……”
看着挺漂亮的小姑娘，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但也算傻人有傻福。
二人懒得纠缠，一口认下了舅舅的身份。
她颔首，迎着暴雨继续徒步，却开始脑补一场大戏。
贵族少爷不愿继承千亿家产，为寻自由深夜离家。经历社会毒打，终在暴雨夜被两位冷脸舅舅寻到……
就在剧情自由奔进到“少爷归家，跪求老爹原谅”的时候，飞马踏过，溅起点点泥水。
小少爷无力的趴在马背上，宽大的袖子黏成一团。
露出白生生的手臂。
还有，臂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