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少女清脆的声音穿透雨幕。
“他真是你们侄子吗?”
马蹄急停。
暴雨中看不清少女的神情。两个灰衣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利刃便已出鞘。
原本想放她一马。却没想到果然是个蠢东西,上赶着找死。
他们以为少女会跑,却不料她只是睁着双大眼睛站在原地。
果然是个傻的。
夜幕中,黑色的大狼狗蓦地发出一声低吼,受惊的骏马高高扬起马蹄,直朝少女面门踩去。
即将被马踢飞的孟酒歌:“……”
这货tm到底和谁是一伙的?
对上宿主极不和善的眼神,系统默默闭上狗嘴。
灰衣人并没有看清她是怎么躲开的。但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女已经侧步绕到马后了。
其中一人翻身而下,长剑闪着寒光直奔少女心口。
她慌不择路,抄起头顶的书作挡。
呵,愚蠢。
薄书像块软豆腐,轻而易举被刺了个对穿。
大约还有三寸,灰衣人在心中想着。
可预想中刺破血肉的触感并没有出现。冷雨中,反倒是手腕感到一阵温热。
手腕被控制。
该死,大意了。
没想到少女是个练家子。
他臂上用力,抽手要走。
感受到挣脱的趋势,那只搭在他手腕的白净小手蓦地收紧。
紧接着便是腕间剧痛。
卸落的腕骨蓦然垂落,长刀“当”的掉在地上。
竟然被这么个黄毛丫头!
对上少女平静无波的双眼,灰衣人又羞又恼。
另一手暴冲少女面门。
刚劲的掌风掀动发丝,逼得她低下了头。
长刀落在泥水之中,刀身上还着那本掀开的蓝皮书。画得抽象的火柴人被捅了个对穿,看起来有点狼狈。
书页的左上角写着蝇头小楷——
第二十四式“黑虎掏心”。
孟酒歌脑子一闪,下意识便搭出了火柴人的架式。
嗤,这是什么丑招数。
灰衣人的嘲讽没有持续到一秒。下一刻,少女紧握的拳头便爆冲而来,直直撞上他的心窝。
灰衣人的同伴觉得世界都玄幻了。
仅仅一个照面,大哥就被黛玉般纤细的少女一招锤晕。
默念两句大悲咒。他看了看泥地里不醒人事的王一,果断选择驮着少年拍马而逃。手中的马鞭挥出残影。
她并没有追上来,可耳后却是迫近的风。
哪来的风?
他惊惶回头,就对上王一那张极速逼近的脸。
草!
下一秒,他就和王一相亲相爱撞了满怀,一骨碌摔进泥坑。
刚进行完人体投掷的孟酒歌活动了下肩膀。
系统抓紧叭叭,给少女灌上一口新鲜的心灵鸡汤,“你看,有了金手指,你简直就是所向披靡!那招‘黑虎掏心’虽然看起来又丑又莽,但是十分有用啊!”
“呵”
捡起蓝皮书,孟酒歌毫不怜惜的甩了甩水,再次顶回头上。
唧唧歪歪的系统在这声冷笑中感悟到一种名为“杀气”的东西。它僵硬的转了话题,“我们还是去看一眼那小子吧。”
系统口中的“那小子”如今比书上的小人还狼狈。
灰衣人被撞了个人仰马翻。
如今马不知道翻去了哪里,人倒是整整齐齐晕了一地。
再健康的人都经不起如此一击,更何况本就无比脆弱的少年。
面色苍白的少年趴在泥水里不省人事,哗哗的雨水几乎要没过口鼻。
孟酒歌却浑不在意,她还陷在自我唾弃的氛围里。
她攥着拳头。
这多管闲事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直到系统发出质问,“孟大小姐,请问你是阎王转世吗?救他,是为了欣赏他被暴雨淹死的过程吗?”
孟酒歌:“……”
老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如今的孟酒歌这儿就是——救都救了。
她自暴自弃,一把托起地上的少年,“行了,回家。”
孟酒歌走得轻快。系统却背负着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它驮着少年破口大骂,“孟酒歌!你不是人!”
为什么她救人,受累的是自己?
早知道就让这个少年在暴雨里发烂!发臭!
背上的咸鱼和少年,不知哪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孟酒歌肯定是罪魁祸首!
在生命燃尽的最后一刻,它终于拖着腿把少年甩在了院子里。
*
血管鼓动声被刺耳的蝉鸣掩盖。
孟问笙蓦地睁开眼,整个屋子都在天旋地转地晃。
少年撑着脚踏,好一会儿才止住眩晕。
这是一个农家小院。
剥落的墙皮和钻风的纸窗无不透露着它的清贫。
身下的草席炸出毛刺,伤口又疼又痒。
搅和过泥汤的外袍皱皱巴巴,粘在身上并不舒服。
他却舒了口气。
至少,没有再回到那个囚笼。
四下静悄悄,只有知了叫得欢脱。
他猜想这个屋子的主人应该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钱箱大喇喇的放在桌上。十枚铜板一字排开,诉说着主人艰苦的生活。
一本破的看不清字的蓝皮书倒扣在桌角,花里胡哨的宣传单露出一角。
孟问笙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就听到门外一声清脆的咒骂。
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一会儿暴雨,一会儿太阳,怎么的,要清蒸唐僧肉吗?!”
门陡然被推开。
少女喘着粗气,带进一屋盛夏。
“你醒啦!”她甩下背篓,正对上少年警惕的目光。
少年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唯有瞳仁狠得发亮。
像什么呢?
孟酒歌在脑海里翻找着,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虚张声势的小奶猫。
明明毫无攻击力,却还要嗷嗷叫着扑人。
她在背篓里翻找,终于从野菜堆下翻出一个小小的包裹,“喏,衣服。”
少年清亮的眼中闪过一瞬迷茫,随后又故作深沉的压了下去。
孟酒歌看着好笑,却也没心思逗弄他,提溜着背篓便出去了。
*
孟问笙小心翼翼的踏出房门。
这个小院看来只有她一个人住。
院中央的樱桃树显然没有打理过,都盛夏了才堪堪挂起稀疏几粒果。大黑狗叼着樱桃呲牙咧嘴,显然酸倒了牙。
多了一个人,她也并没有不自在。手脚麻利的打水、劈柴,不一会儿热腾腾的菜汤便出锅了。
“吃饭!吃饭!”少女搓搓手,抽出两双筷子。
宽大的袖口被挽起,裤腿更是卷了一大截,空荡荡的露出纤细的脚腕。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柴房外,粗麻袖角捏得汗湿。
少年沉默寡言,在墙角做蘑菇。
孟酒歌觉得初入人家的野猫大概就是这样的——警惕还不亲人。为了避免“猫猫”应激,她端起一碗菜汤自顾自吃。
许久,也许是确定了没有危险,他才嗫喏着靠近。
一句“谢谢”像是从喉咙底挤出来的气音。
她做饭很快,吃得也香。
硬是把一碗菜汤喝成了此物只应天上有的美味模样。
只是……
他艰难的吞咽着。
这干涩又毛燥的的口感。老到极致的野菜像沙皮划过嗓子眼,逼得他连忙喝上一口汤舒缓一下。
少年“狼吞虎咽”,孟酒歌心中久违地燃起一丝自豪。
果然,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人欣赏的!
只是少年有些腼腆,只吃了一碗就不好意思再吃。
嗯……还是个矜持的猫猫。
日头西沉,少年洗完碗便请辞。
未曾仔细说自己的故事,孟酒歌也懒得仔细问。
一时冲动救了他就十分违背咸鱼生存法则了。
烫手山芋现在自己长腿要走,没道理拦。
唯一可惜的是,她失去了一位志同道合的美食鉴赏家。
*
“小贼哪里跑!”
行人熙攘的街上,两人一狗跑得正欢。
为首的是只黑色狼狗。
叼着块红玛瑙在人群中上蹿下跳,搅得集市鸡飞狗跳。
青衣少女一手提着裙摆,另一手高举着条咸鱼,踩着风火轮紧跟其后。
吊车尾的是个呼哧呼哧几近断气的胖掌柜。
跑几步就要停下顺一顺快要爆炸的心口,“帮,帮我拦住那条狗!”
“死系统!你给我停下!”
少女怒火中烧,看着近在咫尺的狗屁股,抬脚就是一记飞踹。
大黑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半空中飞得张牙舞爪。
下一秒就结结实实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孟酒歌捡起“红玛瑙”,胖掌柜不知何时已经追到了身后。脸色苍白,下一刻就该撅过去了。
“不过是个玛瑙石罢了。”他喘得像个破风箱,撑着腰,强买强卖,“30文。”
普通的红玛瑙只值10文钱。
放在往常,孟酒歌肯定要和他掰扯掰扯。
可她手里的哪是什么玛瑙石,这分明是颗蕴含火系灵力的龙熄石……
“我没那么多钱。”
少女在掌柜狐疑的眼神中打开空瘪的荷包,几枚铜板咣咣响。
最后。
荷包里最后十枚铜板连带着手里那条咸鱼都离她而去了。
“这已经是第几回了?”胖掌柜提溜着鱼尾巴,声音沉痛,“孟姑娘啊!你可管管你们家这个惯偷狗崽子吧!”
孟酒歌陪着笑。
因为开了金手指,她的身边总是环绕着无数宝贝。
但,孟酒歌深谙“眼不见心不烦”的道理。
孟咸鱼把眼瞎做到了极致。向来都是目不斜视,举头望天,昂首阔步,走得自信又张扬。
可系统看不下去啊。
照这样,孟酒歌什么时候才能筑基啊?!
一心想要把她拱回魔君的道路的系统自动自觉担起了“捡漏”的责任。
现如今大黑狗已经成了市集里的霸王,一不留神就能给她惹出点乱子。
胖掌柜喜滋滋地离开,徒留下“两袖清风”的孟酒歌在人群中孤独萧瑟。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系统。
大黑狗被撞得晕晕乎乎,还在晃脑袋。比它更惨的是被撞的人。
粗布衣沾了土。他缩着脖子,用宽大的袖角蹭鼻子上的灰,却更加狼狈。
他抬眼,目光凌厉,却在见到少女的瞬间愣了神。
“是你啊!”孟酒歌尴尬的笑了笑。
少年日子显然过的不好。几日不见,苍白的小脸又瘦了一圈。
“真是对不住啊。”她扯起少年,拍了拍他身上的土。随后听到一声咕噜噜的叫。
少年蓦地退了一步,尴尬得要冒出泪来。
遮不住满目仓惶,他只能猛地低下头去。
但这根本无济于事。少年本就矮她半头,虽是深深低着,却根本掩盖不住那泛红的耳尖。
孟酒歌失笑。
半蹲下身,她满眼诚挚,“我的钱全赔给掌柜了,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用咸鱼赔罪吗?”
孟问笙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走到了咸鱼摊。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蹲在鱼摊边,身边是那条名叫“系统”的大黑狗。
这真是条有脾气的狗。
经历过凶狠的教育,它正耷拉着耳朵赌气,对鼻尖前的咸鱼不闻不问。
孟问笙默不作声地咬了口鱼肉,随后呲着嘴哽住了喉咙。
也许不是这狗有脾气。
而是这鱼……
鱼肉倒没有野菜那么拉嗓子,可是真咸啊!
咸到发苦,舌根都麻了。
干裂的嘴唇泛起刺痛。他舔舔,闷不吭声又塞下一口鱼肉。
她的生意真不怎么样。
一条鱼三文钱。到日头西晒才有一位顾客,三枚铜板甚至碰不出个响。
但她却浑不在意,和瓜摊的大娘有说有笑地收着摊。
也许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她犹豫半晌,从整好的背篓里拎出一条鱼。
像是……像是在投喂一只流浪的野猫。
脆弱的自尊心让他炸起毛。
攥紧的拳松了又紧,孟问笙鼓足勇气抬头,却只看到她的背影。
长长的头发简单地束着,一晃一晃,把夕阳都搅碎了。
*
与此同时,另两人同样也在看着她——还有她身边的狗。
“有点意思。”吊眼男摸着刀柄,勾出一抹轻蔑的笑。他摸摸下巴赞叹,“其貌不扬,却是个宝贝。”
系统一路作妖,在集市里惹出无数乱子,自然早被有心人盯上。
韦广观察数日。
这卖咸鱼的姑娘不会做生意,也不识货。明明手里有个财神,日子却过得入不敷出。
他抽出银刀细细擦拭,刀身上映出志在必得的笑。
宝贝,自然要留给识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