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叫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虞绛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无法形容了。

    她面色阴沉，在庄婉身影消失的前一刻伸手一握，“要跑去哪儿？”

    虚影化虚为实，庄婉在即将逃走的一刻被她生生拽了回来，前一刻还胜券在握的神色突然变了，她美目圆睁，惊觉自己竟然根本没有办法脱离束缚。

    虞绛声色极冷，“能跑到哪儿去？”

    庄婉声音都尖锐起来，“怎么可能？！”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她明白过来，“你故意的！前一刻和孟祈年的斗法，你隐藏了修为，又故意将我松开，就是为了套出这件事！”

    “你的修为远不止前一刻展现的那样！”她牙关紧咬，死死盯住虞绛，“你竟已是……半步化神了。”

    “倒也不算太笨。”虞绛手上力道未松，将庄婉死死箍在洞中石柱上，不紧不慢向乐音传音，“沉山十万火急，速来。”

    待到做完这些，她才将注意力放回庄婉身上，冰凉手指抚摸着她被暗色图腾遍布着的脸，温吞吞叫她的名字，“庄婉，我不明白。”

    “一个落魄到无人知晓的皇族公主，从未享过天下一日供奉，所谓天子更是连自己有你这样一个女儿都不知道，你处心积虑谋划，总不至于是为了十年前我杀你父亲的牢什子血海深仇吧。”

    庄婉牙关隐隐打颤，被这道毫无波澜的目光盯住，只觉得无端寒意刺入心骨，“你……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虞绛轻嗤一声，松开扼住她下巴的手，禁锢依然坚不可摧，“只许你查我的底，不允许我有些耳目么？”

    身后随从听到这些话，膝关颤颤巍巍，将头埋得更低，生怕自己下一刻就要被城主灭口。

    洞内结界缓缓铺开，将里外彻底隔绝开来。

    庄婉一张脸因为惊恐毫无血色，虞绛移开视线，轻轻踢开脚下石子，冲身后招了招手。

    为首那位侍从慌忙上前，就听城主吩咐道，“看好此地，在护法来之前，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是。”

    *

    古松林中，温仲时领着弟子将倒下的林木收拾干净，和徐煜顺手在这片人为的空地上安营扎寨起来。

    “七人一组，轮流看守结界，若遇可疑之人，勿忘禀明。”温仲时正嘱咐着弟子需要注意的事，孟祈年已用灵识将整片林子都探了一遍，睁开眼。

    温仲时抬手示意弟子下去，端详着孟祈年的面色，询问，“还是没发现秘境入口么？”

    “嗯。”孟祈年起身，眉心紧蹙，“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很古怪。”

    “以往可没有这样的先例。”温仲时沉思，“离秘境开不足半月，可现在就连你也找不到入口在何处，这……”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到了一个最坏的结果，却恰好和孟祈年平静的目光对在一起。

    孟祈年淡然道，“说明秘境之主修为在我之上。”

    修为在孟祈年之上，那便是化神期了。

    化神期大能的秘境极少，以往也少有先例，若是这样，那仙门对于此次历练的重视怕是要再高一层了。

    温仲时瞳孔骤然一缩，“可要向宗内传话？”

    “暂时不必。”孟祈年摇头，“现在情况不明，冒然传话不好，等两日明了一些再回。”

    思及此，温仲时面色沉重点了点头。

    之后半日里，几人各忙各的，这片树林里平静许久，直到晚间——

    轮值的弟子惊慌来报，“宗主，长老。”

    “我们在巡查中发现林外有一女子。”他咽了口口水，艰难阐述，“情况不太好。”

    两人相视一眼，跟着走出去，只见闲置的空地上，两位女弟子小心翼翼抱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人。

    凑近才看清这是名女子。而细看她的伤势，才更觉触目惊心，她身上穿着的粗麻布衣破损不堪，血迹和尘土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而情况何止是不太好。

    少女遍体鳞伤，孱弱得骨肉嶙峋，裸露在外的一边臂膀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面庞依稀可见优美轮廓，而那张本该姣好的面容却不知被什么利器毁了，生生划得狰狞可怖。

    温仲时心下一惊，弯腰去探这女子的鼻息。

    气息微弱，但好歹还活着。

    他松了口气，从袖里掏出几瓶治伤的药，又探了探这女子的脉，蹙着的眉一松。

    两名女弟子抱着她，甚至不敢多用一分力气，神色紧张。

    “没有修为。”温仲时沉吟，仰头看了孟祈年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掌心隔着她脏污的衣衫缓缓拂过。

    他起身，嘱咐弟子将人置在帐中，点了灵火，让弟子备好药，顾忌着男女之防，便只叫几名女弟子进去照看。

    待一切安置好后，他转身出了帐里，见孟祈年还守在外边，微微一怔。

    “祈年？”

    孟祈年收回视线，“里面如何？”

    温仲时叹了口气，“根骨摸着不过十七八的年纪，不知何故伤成这样，伤势也不似人为，能留住一口气已属不易，一切待她醒来再细问吧。”

    “周围可查过了么？有什么踪迹么？”孟祈年若有所思。

    温仲时摇头，“已经派人去过了，什么都没查到。”

    孟祈年没再多问，只道，“人醒了来告诉我。”

    “好。”

    *

    孟祈年没等多久。

    次日一大早，温仲时就急急忙忙来找孟祈年，“祈年祈年！”

    温仲时有些激动，但面色说不出的奇怪，“人醒了。”

    孟祈年没觉察出他的言外之意，披了件衣服就出门了。

    温仲时跟在他身后，心里五味杂陈，斟酌着开口，“但是人情况有点不对啊。”

    孟祈年没在意，直到见到人才明白温仲时说的“人情况不对”是什么意思。

    那女子哆嗦着缩在床角，拿被子将自己全身上下遮严实了，只露出一双眼睛，胆怯地看着四周。察觉到有人进来，她视线在孟祈年身上匆匆掠过，嗓音嘶哑着尖叫了一声，随即连眼睛都不露在外边了，发着抖蜷缩进被子里。

    孟祈年，“…………”

    他是什么很吓人的东西吗？

    他身后，温仲时跟进来，揉了揉额角，“都说了人情况不对了。”

    女弟子们温声细语安抚了她半天，她才堪堪放下一节被角，眼里泪光盈盈，满是惶恐不安。

    孟祈年站在原地沉默片刻，瞧见她望向自己时惶然的目光，拽了把温仲时，还是转身出去了。

    孟祈年眉心紧蹙，“人醒了，这是怎么回事？”

    温仲时摊手，“应当是吓坏了。”

    他指了指头部，委婉道，“可能，应该……嗯。”

    孟祈年脸木了，垂眸，一言不发地盯住他。

    “哎呀。”温仲时苦口婆心，“你这是什么表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师父以前不就是这么教我们的嘛。”

    不知想到了什么，孟祈年嗤笑一声，转过头去。

    “不好了不好了师叔！！”帐里急急忙忙跑出来一人，她面色慌张指着帐里，“你快进去瞧瞧吧！”

    温仲时脸色一变，拨开帘子走进去一看，就发现原本缩在床角的女子整个人被一股无名巨力提拎在半空中，纤细脖颈处缓缓浮上一道发青泛紫的掌痕，周围弟子全被格挡在一边，根本无法接近她。

    孟祈年面沉如水，双手结印凌空一指。

    无名威压骤然消退。窒息感消散，那女子喘息了一声，轻飘飘坠进孟祈年怀里。

    男人垂着眼看向怀里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遭遇飞来横祸的女子又猛地惊叫起来，拍打着孟祈年的胸膛，凌乱发丝盖住略显狰狞的脸。

    所有人都以为孟祈年会生气，然而下一刻，室内弟子们无比清楚的看见，宗主蓦地呆愣住了。

    他视线停留在女子耳后一片不易察觉的图腾处，任由怀里的女子肆意抓挠在他身上。他咬紧牙关，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拨开掩在那处的长发，待到看清那刻，心脏也几乎骤停了。

    温仲时刚松了口气，看着他的动作愣在原地，上前几步拍了拍他的肩，“怎么……”

    然而下一刻，他的话也顿时卡在了喉间。

    他盯紧那处图腾，嘴唇也跟着微微发颤起来，不可置信的盯紧眼前这人。

    “怎么会？！”他失声。

    孟祈年眼眶湿热一片，僵在原地半天不知该如何做，半晌，他终于想起了什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他小心翼翼挽起女子另一边衣袖，直到看见伤痕下依稀可见的三瓣黛青色梅花胎记，他手抖得更厉害，发凉的指尖轻轻贴上那处——

    霎时间，账内灵光浮起，自孟祈年掌心显出一道红线，这条红线轻盈灵动，浮动着搭在女子胎记处。

    ——这是修真界道侣间才会用到的同心契。

    不同于两生咒转嫁寿命与气运，同心契其实没什么实质上的作用，只有帮助道侣辨认出彼此的作用，因此很少有人会用。

    而同心契一旦结契，此生不得断，无论死生。

    怀里女子仍然在嘶哑着嗓音哭叫。

    这位向来稳重英明的宗主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淌下泪来，他眼眶红热，略显无措地收拢手臂，但又害怕弄疼她，又放轻了力道，纯白衣袖盖在女子身上。

    乌发与霜雪交杂，结痂十余年的陈伤顷刻血流不尽，露出内里从未修复的血肉来。

    孟祈年小声唤她的名字，喉间哽咽再也无法压抑，“阿绛。”

    女子挣扎的动作停住了。

    孟祈年抱住她，滚热泪水落在她发间，又叫了一声，“阿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