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音接到传音,匆忙处理完城中事宜火急火燎赶了过来。
彼时虞绛刚走没一炷香的时间。
她一眼就看见了守在山洞外显得格外老实本分的侍从们,眉心狠狠跳了两下,预感不好。
她挥手撤了结界,瞥了眼被捆得严丝合缝心如死灰的庄婉,没见到虞绛的身影,“城主呢?”
侍从低眉顺眼道,“山谷有异,城主亲自前去了,还没回来。”
乐音,“……”
她又问,“山谷那边有谁?”
“是仙门的人。”
“…………”
乐音深吸了一口气,“她去多久了?”
两个侍从相视一眼,斟酌着回,“……一炷香?”
乐音脸色一沉,视线在庄婉和洞外打着转,洞外传来轰隆雷声,她攥紧手心,低声,“坏了。”
“留几人看好此处。”话音刚落,她伸手拎出一串符扔给身边的人,在出洞时又将虞绛设下的结界合拢起来,望着暗沉的天色,眸色一深。
等她带着人紧赶慢赶赶到时,就见谷口那处已被仙门的人严丝合缝围住了,她心里陡然一沉,感受着结界处传来的威压,默然上前。
仙门弟子齐齐拔剑围住来人,徐煜皱眉回头,“来者何人?”
乐音用了易容咒将容貌遮掩起来,她望向结界里,却什么都看不清,徐煜又问了一遍,她才回,“不念城。”
仙门众人脸色顷刻变了。
“我们城主一刻前来此巡视,至今未归,不知诸位可有人见过她?”她似笑非笑望向眼前一片刀光剑影,语气微妙一顿,“仙门如此做派,倘若说不出个所以然,很难让我不多想一些。”
徐煜本不打算多说,但面前这女子话里隐隐有威胁之意,看样子在不念城里地位不低。
他抬手,示意弟子放下刀剑,凭借做督察堂堂主多年的经验立刻摆上了一副笑脸,“道友这是说什么话,仙门并无此意,城主修为高深,破了结界自己进去了,这……我等也无法阻拦是吧。”
“。”乐音悬着的心终于碎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色难看得难以形容。
她身后几人也被这一番话震住了。
气氛无比凝重,徐煜瞧见几人脸色,谨慎道,“不能怪我们呀,我们哪知道她进去了?”
乐音气急败坏瞪他一眼,脑子被虞绛气得发懵,下意识道,“知道知道,你怎么那么多话,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她话到一半,却猛地停住了。
徐煜也是一愣,疑惑看她。
乐音,“…………”
她暗骂了一声。
“——这么多年我们不念城不问世事什么时候主动找过麻烦。”她扭过话音,“既然已经这样了,那此处只有你们仙门我不放心,我城中之人也要一并留下。”
徐煜没多想,斟酌了一下,“可以。”
乐音环视一周,“公平起见,我这里有二十人,你们也留二十人在谷中,让其他人离开。”
徐煜皱起眉。
身旁有弟子小跑几步走近,同他耳语几句。徐煜拧着的眉一松,欣然同意,“可以。”
*
结界中。
虞绛被吸进来,全身上下都被这不知名的黑线捆束住,眼前骤然一黑,她抬手挡住眼睛,再睁眼时,刺眼阳光摄入,她眼里一痛,发现周身黑线都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她狐疑一瞬,却在看清周围环境时陡然凝住了视线。
周围朱门锦漆,粉墙环护,青松拂檐,院墙装潢虽不华丽,却格外雅致,堂前青石被清扫得干净整洁,门楣高悬,一看便知是高门大户的宅院。
虞绛心里一颤,不可置信仰头,视线对上朱门之上遒劲有力的一个“虞”字时,几乎一瞬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
她僵立在原地,刺眼阳光灼烧在她脸上,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停在她身后,语调轻快地唤她,“小姐!”
虞绛红着眼回头,看清了面前这人的脸。
那是个很年轻的姑娘,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看着不过将将十三四岁,梳着精巧的发髻,手里还提着小竹篮,一跳一跳的到她面前来,“小姐!怎么还在这儿站着!”
姑娘伸手,自然挽住她的胳臂,“老爷和夫人都等了半天呢!”
眼前这张脸和记忆中另一个人完全重合,只是另一人更稚嫩一些。
虞绛已然呆住了,她伸手摸了摸眼前姑娘的脸,声音轻颤,“你是……时雨?”
时雨“咦”了声,摸了摸自家小姐的头,担忧道,“小姐,你怎么了?”
可是怎么会呢?
时雨是自小便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她五岁那年,虞家满门覆灭,当年五岁的时雨也没能幸免,可现在——
她脑内突然一阵钝痛,眉头紧蹙着扶额弯下腰。
时雨急了,扶住她,“小姐你怎么了?!”
一阵剧痛过去,虞绛直起腰摆了摆手,“……无事。”
她神色突然焦急起来,“时雨,父亲母亲呢?”
时雨细细端详着她的面色,确认过她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心中更加奇怪,“小姐你今日怎么总说些奇怪的话,老爷和夫人自然是在府里了。”
虞绛骤然呆住了。
她喃喃着,“在府里——在府里。”
剧痛再次袭来,刺耳嗡鸣声在脑中响起,她捂住耳朵,神色痛苦地蹲下身去。
时雨一下白了脸色,慌张丢了手中的竹篮跟着蹲下去看她的状况,“小姐?!”
剧痛愈烈,嗡鸣声骤止。她眼前一白,意识陷入一片混沌中,软倒在时雨怀里。
“小姐?!小姐!!”
*
“怎么会突然晕了呢?”女声柔婉,轻道,“阿绛身子一向很好的。”
“我也不,呜呜……知道啊夫人……呜呜。”抽噎声低低道。
“夫人不必过于担忧,大夫不都说过了吗,没什么事的。”衣衫细微响动,男子声音低沉,宽慰道。
“你知道她多年不在我身边,我也是关心则乱了。”
虞绛在混沌间听见模模糊糊的交谈声,她好像做了经年难醒的噩梦,于是脊背间出了细密冷汗,眉心紧蹙着,耳边声音熟悉,她却一时想不出是在哪里听过,只能下意识攥紧手心,却握住了一只温热的手。
意识就在这一刻完全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立刻对上了三道满含担忧的目光。
坐在床边的美妇人关切道,“阿绛,好些了吗?”
她的手还被虞绛紧紧攥着,却连半分疼痛都没表现出来,看着女儿苍白出了冷汗的脸,神情愈发担忧,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在她脸上,“脸怎么白成这样,别吓娘啊。”
而站在一边的男人容貌极为俊美,身形修长,弯腰抚在她头顶,“阿绛?”
虞绛呆愣着没有应答。
半晌后,她终于反应过来,还没出声,眼眶便已红透了,视线停留在三人脸上,嘴唇发颤,“爹……娘?”
她视线下移,看见被自己死死攥住的母亲的手,一半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赶忙松了手。
时雨再也忍不住了,哇一声哭出来,“小姐——!你吓死我了小姐!”
齐襄也红了眼,抱紧女儿,哄道,“娘在这儿呢,你这是怎么了?”
虞绛清楚地察觉到肩膀那处被眼泪浸透了,她再也止不住喉间哽咽,倚靠在女人怀里,发出一声极低的抽泣声。
三人瞬间慌了神,虞长序弯腰拍着母女二人的脊背,又是半晌,虞绛才止住抽噎,红肿着双眼从齐襄怀里退开一些。
齐襄声音温柔道,“阿绛,能告诉娘是怎么了吗?”
“我——”虞绛凝住话音。
她是怎么了?
她到底是怎么了?
脑中阵痛犹在,她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在张口前一瞬将过往几十年都忘了。
为什么会哭呢?
她摸了摸心口,有些不解。
心里怅然若失,总觉得有哪一处缺失了,她分明这样难过,却说不出理由,只觉得无端疲惫。
她张了张嘴,紧拧着眉心,越想越是头痛,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她嗓音嘶哑道,“……我不知道。”
齐襄看得心里一紧,“不知道就不知道。”她宽慰道,“不必再想了,好好休息将身子养好。”
虞长序终于松了口气,揽住妻子的肩,“那我们先出去吧,让阿绛自己待着休息会儿。”
齐襄点了点头,又担忧摸了摸虞绛的脸,低声道,“那阿娘先出去了。”
她又嘱咐站在一边抹眼泪的时雨,“小雨,阿绛就交由你照顾了。”
两人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
看着虞父虞母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不知为何,虞绛下意识攥紧了手心,指甲生生刺进肉里,心里莫名一阵慌张,下意识起身,却腿一软跌下了床。
虞长序和齐襄脚步一停,又急急忙忙回头看虞绛的情况。
齐襄小跑过来,跟时雨一起将虞绛扶回床榻,眼里更加担忧,“阿绛。”
虞绛面色惨白的抓住母亲的手,惶然道,“别走,爹,娘,别走……”
她仿佛看见了满室不知道何处而来的血痕,只能无措抓紧一节衣袖。
见到虞绛这样,虞长序也慌了神,更加放心不下来。他沉思片刻,“夫人,不如你留下来看着阿绛,晚上的宴席我一人去准备就好。”
齐襄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