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瓶车驶回旷野社区时,正午的阳光已经变得热烈。陈澍摘下头盔,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刚到一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林雅清脆的笑声,混着宋青昱哼的跑调歌曲,里面虽吵,却让人内心雀跃。
“你们可算回来啦!”林雅听见动静从里面探出头,扎着的高马尾随着动作甩来甩去,“火锅底料都煮沸了,就等你们开涮!”
云荼跟着陈澍走进厨房,眼睛瞬间被餐桌上的景象点亮。
圆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材,红白相间的羊肉卷、大片新鲜的牛肉和毛肚、翠绿的青菜,冻豆腐和宽粉堆得像小山……最中间的锅里,红油正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顺着热气漫满整个房间。
“云荼姐快来坐!”宋青昱热情地招呼,手里正拆着个包装袋,“我今天还特意买了虾滑,小雅说女生都喜欢这个。”
云荼刚坐下,林雅就端着杯酸梅汤递过来,“刚冰好的,解暑又解腻!”
锅里的红油越煮越沸,升腾的热气模糊了每个人的眉眼。
宋青昱负责涮肉和下菜,林雅忙着给大家添饮料,陈澍话不多,却在不动声色地用公筷给大家夹菜。
“对了云荼姐,”林雅咬着筷子忽然开口,“澍哥说以后你是我们旷野社区像CEO一样的角色,叫我们都听你的。我先来毛遂自荐,我除了不会做饭其他都会!”她放下筷子,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一样举起手,“请以后多多使唤我吧!”
云荼闻言乐了,“打工人不都盼望着事少吗?你这怎么还主动招揽业务。”
林雅偷瞄了下陈澍,喃喃道:“还不是太闲了,说是财务,社区也就那几笔固定开支,每个月都记不上几笔。”
“好啊,”云荼放下筷子,眼神认真起来,“但是我先打个预防针,对待工作上的事,我可能会比较严格。如果有让你感到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宋青昱正在涮肉的手顿住,眼里闪着希冀的光,“这是好事呀!相信在云荼姐的指导下,我们旷野社区肯定会越来越好。”说着他举起装着酸梅汤的杯子,“来,我们大家敬云荼姐一杯,欢迎她加入!”
云荼看着大家举起的杯子,挨个碰过去,心里愈发柔软。
“对了,”她放下杯子,“我发现你们平时不怎么接近数字游民,这是怎么回事呢?”
林雅和宋青昱对视了一眼,嘴唇动了动又停下,空气凝滞几秒。陈澍放下公筷,开口道:“是我要求的。”
云荼不解地抬眉,“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澍沉吟片刻,“我想去中心化。”他目光扫过林雅和宋青昱,“如果我们经常出现在他们视野中,会时刻提醒他们是付费来的,就很难产生归属感。”
云荼愣住了。她懂他的意思,就像上学时跟同桌聊得忘乎所以,班主任突然出现在后门,热闹的氛围会瞬间冻结。但旷野社区不一样,它需要盈利,需要想方设法活下去。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稳了稳,“可你有没有想过,不管怎样,他们确实是付费来到这里的。很大一部分人认为,付了钱就该得到最好的服务。不可否认,你们后勤保障做得不错,但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人文关怀。”
“你要明白,这些数字游民本就不受地域限制,为什么不居家办公?如果嫌房租贵,完全可以去小城市租住,生活成本更低。他们选择这里,不只是因为环境好,更因为这里有归属感,汇聚了境遇相同的人,他们志同道合。”
“我们的作用,就是把他们连接起来。只有先走进他们,才知道他们的需求和困惑,才能尽力完善。当然,有些数字游民是为了逃离喧嚣,不想社交。这得分两种情况:一种是过往经历留下阴影,那旷野社区就是疗伤地,我们可以搞交流会、分享会,让大家在活动中忘忧;另一种是天生拒绝社交,我们得先了解他们,以后才能针对性服务,避免造成困扰。”
云荼一口气说完,拿起酸梅汤喝了一大口。
林雅频频点头,“我觉得云荼姐说得对!我们就是桥梁啊!”
宋青昱也跟着附和,“难怪之前有顾客说,总觉得社区有点客气的冷清,原来是少了点主动的连接。”
陈澍看着云荼,眼里的犹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认同,“你说得有道理,是我太执着于去中心化的形式了。接下来按你的想法来,需要我们做什么?”
“现在最首要的是打响社区知名度,吸引更多人来。我们可以拍个宣传片放网上,但问题是没有专业设备,购置的话要花一大笔钱。”
她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林雅,“昨天听你说社区里有个摄影师?”
林雅立刻点头,“是周大哥!他之前是做商业摄影的,现在天天背着相机拍茶山,说要记录云栖镇的四季。”
“下午你去联系下他,问问愿不愿意帮忙拍宣传片。”云荼放下筷子,“就说我们没有太多预算,但可以免他一个月的房租。”
林雅一口答应,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虽然没跟大哥深聊过,但他上次帮我拍朋友圈照片,还特意蹲在地上找角度,人超好的!”
“那社区里有插画家吗?”云荼又问道,“宣传片后期可能需要手绘元素。”
林雅挠了挠头,“有个漫画家小姐姐,但她特别内向,在归隐居一直住单间,平时出门都戴口罩,我上次想问她借支笔都没敢开口。”
“没事,下午我回来联系她。”
陈澍擦了擦嘴角,忽然问:“你下午要去哪儿?”
“去村委会看看,”云荼拿起纸巾擦了擦手,“想问问能不能申请点补贴。咱们社区的高速网络每个月开支不小,门前那条路也该修修了,一下雨就全是泥泞。”
宋青昱立刻举手,“我跟你去!我认识路。”
陈澍也站起身,“我们一起去吧。”
“不用啦,这里我比你们都熟。”她看向宋青昱,“昨天听小雅说你们接了个大单,忙着给甲方赶方案?”见宋青昱点头,她继续道,“你们先把手上的活干完,以后忙的时候多着呢。”
下午两点,日头最烈的时候,云荼骑着陈澍的电瓶车往村委会去。
她骑得并不熟练,电瓶车在坑洼的乡道上慢悠悠地颠簸,路两旁的玉米都抽着穗,再过不久就可以吃了。
村委会是栋二层小楼,墙皮斑驳,门口的宣传栏贴着褪色的通知。
云荼停下车走进楼里,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她挨间屋子找,办公室的门都敞着,有些桌椅蒙着薄尘,显然许久没人办公。
最后在最里间的办公室,她看见一个青年男人趴在桌上午休,胳膊压着文件,压痕清晰可见。云荼敲了敲门框,“请问……”
男人猛地惊醒,揉着眼睛抬头,看见门口站着的云荼时愣住了。她穿着浅蓝衬衫,下面是白色半身裙,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乱,阳光从走廊斜照进来,给她周身镀了层柔光。
他来村里一个月了,还从没见过这么清爽的姑娘,一时竟以为在做梦,半晌才讷讷开口:“你……你好?”
“不好意思打扰了,”云荼走进来,声音轻缓,“我找村支书,他不在吗?”
男人这才回神,挠了挠头,“云支书?他早上还在啊……”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个点,说不定去麻将馆了。”
云荼道谢后转身,电瓶车刚驶出村委会大院,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麻将牌碰撞的脆响。她拐进一条窄巷,巷子尽头的小平房里热闹得像开了锅,与村委会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推开门,烟雾混着汗味扑面而来,屋里水泄不通,八仙桌旁围满了中老年人,麻将牌在桌上被手搓得哗哗作响。
云荼环顾四周,终于在最里面的桌子看见了云大强,他正叼着烟打出去一张牌。
“三条!”对面的老头刚出牌,云大强就把牌一推,“胡了!”
“云叔。”云荼轻轻喊了声。
满屋子的喧闹瞬间静了静,几十双眼睛齐刷刷转过来,他们这个村子叫云家村,村子里绝大多数人都姓云。
云大强眯着眼睛看了她半天,眉头皱成疙瘩,“你是……?”
云荼往前站了半步,声音清晰,“我是云荼,吴招娣的孙女。”她奶奶在镇上卖了几十年豆腐,大家都知道她。
“哦,吴招娣的孙女!”云大强拍了下大腿,将嘴里的烟拿下来,“都长这么大了!啥时候回村的?”
“刚回来不久。”云荼避开飘来的烟味,“我有事找您,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云大强跟牌友们打了声招呼,“你们先打着,我去去就回。”说着把烟摁在桌旁的痰盂里,跟着云荼走到门口。
“叔,我现在在旷野社区工作。”云荼开门见山,“就是旧茶厂区那个社区,我们想让村子和镇上越来越好。您看能不能帮我们跟镇上提提,申请点补贴?比如我们每个月的高速网络开支很大,还有社区门口的路,坑坑洼洼的,一下雨就泥泞不堪……”
云大强叹了口气,手往茶厂方向指了指,“丫头,不是叔打压你们。这村子年轻人都走光了,旷野社区刚建时我去看过,修得是时髦,可你们别忘了,那茶厂当年就是没做下来的。”
“云叔,我们和茶厂不一样,茶厂是为了走出去,而我们是为了留下来。”云荼目光坚定地看着云大强,“您可能不知道,我那些同事都是名校毕业的城里人,他们以前哪吃过这样的苦呀,但是为了给村子注入更多活力,他们坚持到了现在。”
云大强听云荼这样说,又软了语气,“你们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这些事我都不太懂。我啊,是彻底老了。”
忽然他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对了!村里前不久来了个驻村第一书记,他是市里派来的年轻干部,来我们村挂职锻炼的,他应该懂你们这些新东西。你去村委会找他,我这就给他打个招呼。”
云荼眼睛亮起来,“是不是办公室在最里间的那位?”
“就是他!姓许,叫许书明。”云大强掏出老年机开始拨号,“你去找他,就说是我让你来的。”
云荼骑上电瓶车就往村委会赶,心里的期待像中午刚吃的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