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深冬,一场大雪刚停,宫阙楼阁都覆盖着未融的素色新雪。
太和殿内却是灯火通明,暖意融融。金柱蟠龙,熏香暖炭,满屋的金碧辉煌。
这样盛大的宴席,这样高级的场面,要不是托了长公主的福,江哀生肯定是这辈子都见不着的。
命妇女眷都被安排在了殿侧帐幔之后,有这么层蚕纱薄布挡着,倒是方便她打量场上按次坐好的大小宾客。
元晟帝自然是坐在正对着门的案首,身后有一面巨大的雕龙白璧。他华服加身,神色肃穆地端坐着,左手边不远处凤座上皇后娘娘面容和蔼得依偎在他身侧。
这对天家夫妻已经五十多岁的年纪了,仍旧神采奕奕,精神十足,大概就是富贵养人。
皇后下首便是太子萧统,他是皇后所出,才学俱佳的嫡长子,十年前就已受封。
太子后头按年纪一连串排着二三四五皇子,二皇子身强体壮,醉心于武术,不通朝政。
而四五皇子则是元晟帝的老来子,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一对双胞胎。
江哀生看得心生感慨,孩子生这么多,造反了就该老实了。
皇帝右手边坐着的第一个便是今日庆功宴的主角,霍大将军。
他按规制穿着紫色圆领窄袖绫罗袍,织有猛虎暗纹。腰佩九环金带,被来来回回敬了几轮酒,此刻已经喝得满面红光。
接着的便是文武官员按品级身着不同颜色的官服,文东武西,列坐于大殿两侧的席岸后。
江哀生光凭衣服也认不出来他们是谁,看了半天才勉强从中找到了两个熟人。
一个是官居正三品运盐使的周明远。
另一个就是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儿的乔业。看位次他似乎坐得比周明远还要靠前些。
江哀生远以为他只是负责茶马互市的商人,却没想到在朝中也有挂名,而且官还不小。
坐在殿中最外围的就是来自不同国家的使团,被邀请来庆功宴上大概还是起到一个向他们展示实力、宣扬国威的作用。
这些人就并不重要,江哀生虚虚瞥了两眼就不在去看。
前天长公主和谢清韵一见面,就把江哀生和江蓠赶出了房间。两人关上门,单独在里面说了两三个小时的体己话。
江哀生不知道她们究竟聊了些什么,只能看见她们出来时眼眶都红红的。
也不知道谢清韵是怎么劝的,反正是顺利说服了长公主放弃今日的谋反计划。
长公主见到了日思夜想的老师,也不惦记着让江哀生去死了。甚至还抽空和她道了身谢,江哀生见长公主反常成这样,听得鸡皮疙瘩直冒。
不过今日江哀生能跟着长公主来这儿,可不是什么赏赐。
她是来背锅的。
一会席上皇帝万一主动提起了那些花树发生的奇怪的事情,事情传播的那么广,就得由她站出来开口解释此事。
好在这会还没到江哀生的环节,她一边打量外头的官员,一边吃着从未吃过的奢华菜肴,还是非常舒服的。
水晶肴肉,鱼腹藏羊,桂花龙凤糕…
在一众女眷中,江哀生是唯一一个一刻都不停地吃着这些食物的人。边上长公主看见了,抬手打了下她的胳膊,骂到:“别给我丢人。”
江哀生顿时老老实实不敢动了,她现在可是一点都惹不起长公主了。
好在谢清韵来后替江哀生求了情,说清楚了是她自己主动让江哀生帮忙带的东西,江哀生并没有利用她。
她让长公主别有那么重的杀心,不利于身心健康。
于是长公主看在谢清韵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原谅了江哀生,承诺说只要她在庆功宴上把七彩花的事情摆平,她就不和她再计较什么了。
宴席吃到大约一半的时候,元晟帝转头给了边上的内侍一个眼神。
内侍会意,尖着嗓子嚷到:“场上的诸位,都静一静。”
紧接着就有一列乐坊的舞伎进来,身着甲胄舞服,跳起了大名鼎鼎的《秦王破阵乐》。
“霍将军,这支舞,是寡人特意命礼乐寺排了跳给你的,算是庆祝有你这样的良将平定边疆。”
元晟帝站起身,往外送了送手中的酒杯:“来,这杯酒,寡人敬你。”
霍将军连忙气身,一口就干了壶中美酒:“陛下谬赞了,保家卫国,正式我等武将的份内之责。”
皇帝见他这样,爽朗笑起来:“云捷,你过来,寡人有东西要给你。”
待到霍将军大步走到他面前,内侍从一旁端出了一个被黄布包裹着的东西。
“掀开看看。”
霍将军就动手掀开了它,托盘里竟然摆着一把玄铁剑,格外不同的是,这件的剑柄和剑鞘全是由黄金制成。
底下大臣们见状纷纷倒吸了口凉气。
元晟帝指着霍将军到:“此乃我大昭的肱骨之臣,今日寡人把这把剑赐予你,特许你佩剑入宫。”
允许佩剑,这是何等的殊荣,又是何等的信任。外围的小官使臣已经交头接耳小声交谈了起来。
这两人明明是相互信任,共佑大昭之人。是百年难遇的明君良将,京中抢功惹怒了神仙的传闻一定是不实之说吧!
“谢陛下厚爱。”
霍云捷接过剑,重重跪到了地上。
“听闻京中不实之言,臣深感愧疚,虽万死而不能。今日承蒙陛下如此厚爱,恐不能接受,愿自请解官,告老还乡。”
“这是在做什么,起来起来。”
元晟帝又哈哈大笑了两声,动手拍了拍将军的肩膀到:“既是不实之言,捷云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榆灵,那异花是从你府上长出来的,不如就由你向大家解释一下,寡人那棵花异常枯死的原因,已经将军那棵突然多出了两个颜色的原因。”
“陛下,我也是偶然得了仙人在梦中授法,可不懂这些花儿草儿的,还是让我府上这个负责种花的小丫头来给诸位解释一下吧。”
江哀生在听到皇帝喊长公主名字的时候就已经认命得站起身走出席位。却不曾想长公主话说着说着就动手一把把她推到了帷幔外。
注意到全场所有人都在看自己,江哀生倒吸了口凉气,撑着气势仔仔细细给周围半圈人一一行礼示意。
然后才缓缓开口,用尽量浅显易懂的语言解释起了她自己瞎编的理论:“陛下那棵花树自长公主送出起便喜爱非常留在了寝室内,日日相伴。”
“而笔下显然是一位忧思过重、不舍得休息享乐的圣主。那棵七彩花树,既是诞生在喜气中的祥瑞之物,感受到了陛下的苦闷忧思,一时承受不了,枯死了也实属正常。”
“至于霍将军摆在走廊里头那棵花为什么会多出亮色,那是因为一窗之隔的院子里长着一棵桃树,一棵梅树。有日晚间刮急风,窗户并未关紧,被吹开了。这两种花树的颜色便也被吹着附着到了将军的花树上。”
“哦?未开花的树木还能让别的花树染色?这般奇一只是,我到是闻所未闻。”
边上三皇子显然是认得江哀生的,知道她就是千秋节那日在街上讲故事卖七色花的人,不怀好意地接了这么句话。
江哀生:“……三殿下先前没见过也实属正常。毕竟这是仙人授法后长出的花树,和普通植物多少还是有些差别的。”
她说着鬼话,看见有不少人面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一时间有些误人子弟的心虚感。
像这种天降异象的故事听听得了,可千万别真信了啊。
“植物感受到忧思会枯死又是什么说法?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点还真不算是江哀生瞎编的,她穿来前学术界就已经对此有所研究了,受到夸奖的植物确实会比受到谩骂的植物长得更好些。
关于这个,主流的推测便是人类在发出夸奖和谩骂时,声音振动的频率不同,这个频率会对植物产生影响。
江哀生正想举些例子解释时,长公主突然开口插话:“她是我梦到仙人后特意找来府中栽花的。这位可是蒲谷居士的徒弟,对植物颇有研究。三殿下大可相信她研究后得出的结论。”
“!”
江哀生立刻回头,长公主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
她不是啊,她真不是。
明明从慕青那儿就不想再拿这个假身份撞骗了,怎么到了现在,知道的人反而越来越好了。
现在好了,这群人知道了,用不了多久,全京城就能传遍。再过不了多久,全天下都能传遍,她也用不了多久,就该被拆穿穿帮了!
“我…其实…”
江哀生小声地低估着,正在思考怎么把这事情圆回去。却不曾想对上了元晟帝探究的眼神。
他已经被天下尊称为真龙天子,敢用这花设局布局,必定是不相信长公主编出来的鬼神一说的。
但他也的确好奇过这花是如何栽出来的,现在经长公主说出了江哀生的身份,心中总算是了然。
那个人的徒弟啊,难怪有如此本事。
“好了,既然谣言已经澄清,往后便也不必再提了。”元晟帝随口道:“念在蒲谷居士的徒弟查明此事有功,赐夜明珠一对,白玉佩一双,金饰银饰半匣。”
完了…
江哀生闻言领旨谢恩,这是她第一次收钱收得倍感绝望。
这下皇帝亲口认证过了,她蒲谷居士徒弟的身份也算是彻底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