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风雪渡万里 > 第六章 苏府惊雷(二)

第六章 苏府惊雷(二)

    暖阁中只余炭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

    苏崇的声音格外低沉缓慢:“长江两岸,年年雨季都遭洪涝之苦。六年前,国库尚足,朝廷拨下二百万两白银,着户部、工部会同湖北知府,共同督建沿岸堤坝。”

    他话音一顿,眉头紧锁,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可就在这当口,浙江倭寇犯境,西北战事又起。不到两月,前线军需告急……圣上权衡再三,下令放弃浙江抗倭,全力保障西北边陲。”

    苏崇端起手边微凉的茶水,却没有喝下,只是攥紧了杯沿:“可浙江那边,已经是背水一战,就差最后一搏。苏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管。”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道出关键,“彼时,苏成负责工部经办的明月坝修建,款项总计六十万两白银。我便动了心思。”

    那沉重的负罪感似乎让室内空气都凝滞了几分:“通过虚报,挪出二十万两,辗转交予浙江商贾林家,再由他们以‘捐输’的名义,送去支撑浙江战场。其实此事并非天衣无缝,湖北知府刘毅当时已有所察觉,但碍于苏家之势,终究未能上达天听。”

    他重重一叹,“未曾想,这苏成,竟胆大包天,趁此机会自己也吞了二十万两。”

    “六十万的堤坝,最后只剩二十万?明月坝……如何能不垮?”姜宁眼底映着跳动的炭火,似在映照云阳城下冰冷的滔天洪水。

    苏崇猛地灌下一杯酒,辛辣入喉,闭了闭眼:“老夫,对不住云阳百姓。”

    “祖父。”苏长英低唤一声,手掌稳稳落在苏崇微颤的肩上,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苏崇摆摆手,示意无碍。

    一片沉默笼罩下来,只有炭火在呼吸。

    姜宁的目光扫过三人,冷静道:“苏成此步棋,算定自己是个弃子。然而,若将这些东西交还给沈之衡,让他大白于天下,外祖父必然难以独善其身。苏成敢如此猖狂,只怕也是算准了这点。”

    “此事需得万分谨慎。”苏长英颔首赞同,指尖轻点桌面,“名册所涉官员,也当逐一详查。”说着,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汪家竟不在其列?以我对汪家行事手段的了解,当年兴建堤坝,获利甚多,不可能没有他们的影子。”

    “长英所言甚是。”苏崇疲惫地点点头。

    姜宁话锋一转,回到当下最紧迫的问题:“沈之衡此人,外祖父如何看?眼下除苏家外,他是唯一知情者。纵使他此时按兵不动,终究是个变数。”

    苏崇沉吟片刻,眼中带着一丝忌惮:“他此次回京,原本要擢升户部尚书之位,可他偏偏自请调任都察院。如今想来,只怕他意在借此彻查旧案。但圣上对他器重有加,这些年他在寒门清流之中声威日盛,门生故吏盘根错节。”他缓缓摇头,声音凝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人,苏家动不得。强行动他,只会惹火烧身。”

    苏长英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接着说道:“我曾与他短暂共事,此人算得上大凌朝堂上少有的纯粹耿介之臣。若为敌,必是后患无穷、极其难缠;若能与之结盟,则对苏家大有裨益。”其中那份惋惜之意清晰可辨。

    “谈何容易。”苏崇并不乐观,“汪家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下功夫想拉拢他。可他次次都掷地有声:不参与任何党争。”

    “哦?”姜宁挑眉,眼中带着探究,“那去年他领头弹劾我‘奢靡建府’,竟不是汪家授意么?”

    “那最初弹劾的折子,应是他沈之衡一人的主意。不过后来群臣跟随、汹汹议论,汪家定是乐于见到,暗中推波助澜了一把。”

    提及此事,苏崇眼中反倒掠过一丝释然的笑意,“说起这个,去年你忽地奏请建府,事先不与我们商议,不止汪家,连我这外祖父也是一头雾水,摸不清你的盘算。”

    姜宁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我随师父于昆仑采药时,无意间发现了一处银砂矿脉。想着借个‘建府’的名头,向父皇讨些银两。师父授意要一百万,我便照章写了。”

    她语气平静地揭开了这步棋:“父皇若准了,我便借此银两在长安暗中扶植商贾,逐步掌控西北的经济脉络;父皇若不准,那今年我便奏请回京。父皇心中有歉疚,十有八九会恩准。届时我再将矿图献上作为贺寿之礼,顺理成章。”

    她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锋芒,“只是未想到,劝阻父皇的,是沈之衡那一道弹劾的奏疏。不过眼下,也算是顺利留在京城了。”

    “嗯。”苏崇捋着花白的胡须,露出几分复杂又略带欣慰的神色,“你跟在顾方身边久了,他那副揣度人心、借势而为的本事,倒是真被你学去了不少精髓。”

    姜宁眸光似乎望向窗外未歇的风雪,声音也带上一分疏淡的悠远,“这世道,人人奔忙不过名利二字。可那滔天权势的根基,又何尝不是一层层的人心?”

    “好了好了,”裴润君适时插话,打破了这一瞬的沉郁,眉眼间俱是温和的笑意,“你们祖孙聊了这么些正经事,饭菜早就不冒热气了。我去唤人热一热。今日是家宴,旁的事,且放一放。”

    她起身,目光落向一旁侍立的苏七,温言道:“苏七,去叫人过来吧。”

    “是。”苏七利落抱拳领命。

    酒足饭饱后,夜色已深,风雪也小了许多。

    裴润君柔声劝姜宁留宿苏府,姜宁却执意摇头。父皇钦点的二十羽林卫,怕是已在公主府外候着了。

    一番温情劝说无果,裴润君只得轻叹一声,与苏崇、苏长英一同将姜宁送至苏府门外。

    临上马车前,姜宁目光落在苏崇身上,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他一人听清:“外祖父切记,昆仑银矿主事之权,苏家不必强求,只作姿态。务必让父皇将此权柄,交到汪家手中。”

    苏崇郑重颔首,眼神沉稳:“漪漪的谋划,外祖父心中明了。”

    姜宁手扶车辕,正要登车,身形忽然顿住,侧首望向一直沉默在旁的苏长英:“过几日,我会向父皇请旨,去探望裴落姐姐。长英哥哥,可有话要带?”

    苏长英喉结滚动一下,唇微动,似有千言万语涌至舌尖。但最终,他只是紧紧握了下指节,将那未尽之言无声吞咽回去,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克制:“不必了。何必再提我,徒惹她伤怀。”

    姜宁眼帘微垂,轻轻应了声:“好。”不再多言,挥手作别,径自弯腰进了马车。

    车轮碾过积雪湿滑的路面,摇摇晃晃,加上酒意渐渐上头,姜宁在颠簸中很快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苏七压低的呼唤在耳边响起:“殿下,到了。”

    姜宁缓缓睁眼,只觉头脑微沉,下意识抬手按了按额角。稍定了定神,她才掀开车帘。

    公主府门前灯火通明,只见两拨人马赫然静立。服色鲜明,一队是羽林卫的金甲,另一队,则身着玄色的官服,似是大理寺所属。

    她的贴身侍女惜桃、护卫苏九和红叶正紧守着府门,身姿戒备,显然在阻止旁人擅闯。

    看清了形势,姜宁眼底尚存的一丝迷蒙顷刻散去,换上惯常那副慵懒又带着几分戏谑的神情,扬声笑道:“本宫不过离府半日,公主府门前倒比上元灯节还热闹。来的都是哪路神仙呀?”

    说话间,她已稳稳踏下马车。

    门前众人齐齐躬身:“参见公主殿下!”

    羽林卫中,一名身材挺拔、面容英挺的男子上前一步,抱拳朗声道:“卑职羽林卫副尉陈泽,奉圣命率二十羽林卫前来护卫殿下!听凭殿下差遣!”

    姜宁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微微颔首:“嗯,父皇先前是提过。”随即,她视线转向那身着玄色官服的清俊男子:“那这位大人是……?”

    那官员忙躬身,恭敬回道:“回殿下,微臣大理寺少卿向恒声。深夜叨扰殿下凤驾,还请殿下恕罪。”

    “哦?”姜宁眉梢轻挑,并未停留,径直走到惜桃等人身边,转身面向向恒声,嘴角含着浅淡的笑,语气却带上几分不容置疑的冷意:“那敢问向少卿,带人围堵我公主府,所为何事?”

    向恒声保持着躬身的姿态,谨慎回道:“今夜京中不幸,有大臣遇刺,丢失了重要物件。大理寺奉上谕,于城内各处缉拿贼寇,搜寻失物。恐有恶徒隐匿,特来查探殿下府邸安危。”

    大臣遇刺?姜宁心中冷笑一声,瞬间了然。所谓大臣,十之八九便是沈之衡。至于搜寻贼人?不过是趁着她离府,借机探她公主府的底,想找那件“重要物件”罢了。

    她面上笑容不减反深:“那向少卿的意思,是在怀疑本宫窝藏贼人,私匿贼赃了?”

    “臣万万不敢!”向恒声急忙否认,声音更低了几分,“只是职责所在,忧心殿下安危。”

    “好一个职责所在。”姜宁笑着,主动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如此,向少卿请吧。本宫并非不讲理之人。搜便是了。”

    向恒声闻言,非但没有上前,反而后退了半步,躬身更深:“殿下既已平安归府,护卫周全,想必也无恙。是臣多虑了。臣这便告退,不扰殿下安寝。”

    “向少卿请便。”姜宁的声音已透出冰凉的疏离。

    待向恒声带着大理寺一行人匆匆离去,姜宁的目光才落在陈泽身上:“方才,是你们拦住了他?”

    她自然清楚,单靠惜桃、苏九和红叶,根本拦不住大理寺。这底气,只可能来自同样代表皇权的羽林卫。

    陈泽并未回避,坦然应道:“是。”

    “做得不错。”姜宁赞许道,“夜色已深,留下两队人轮值守夜。其余弟兄今日辛苦,可各自回去歇息。”

    她目光扫过一众肃立的羽林卫,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又朗声道:“大家既到这里,今后就是我公主府的人了。明日,都来领赏。”

    二十羽林卫齐声谢恩,声震夜幕:“谢殿下赏!”

    姜宁摆摆手,转身步入门内。惜桃等人与苏七紧随其后。

    厅内温暖的气息包裹上来,姜宁解开厚重的大氅递给惜桃。红叶立刻奉上一碗温热的醒酒汤。

    姜宁接过碗,视线却看向苏七和苏九,吩咐道:“苏七,苏九,你们两个去书房看看,可有什么不该动的地方被动过?”

    “是!”两人领命,迅速转身而去。

    惜桃见状,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低声道:“殿下怀疑公主府已经被……?”

    姜宁微微点头,眼底一片了然。

    不多时,苏七和苏九便返回厅中。苏七沉声禀报:“回殿下,书房确有人翻动过的痕迹。”

    姜宁呷了一口醒酒汤,唇角浮起一丝玩味的弧度:“调虎离山?看来沈之衡也是个聪明的。”

    只可惜……那东西始终随身在苏七身上,沈之衡的人就算翻遍了公主府,也注定是徒劳。

    她刚觉得此事暂了,却见苏九欲言又止,面上带着难色。

    “怎么了?”姜宁放下碗,漫不经心地问。

    苏九硬着头皮,小声道:“殿下书房里,应是丢了一件东西。”

    “嗯?什么东西?”姜宁随手拿起汤碗,打算再喝一口。

    “墙上……挂着的画没了。”

    “噗——”

    姜宁刚入口的醒酒汤,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她猛地攥紧了拳头,脸上一阵抽痛,几乎是呻吟般哀嚎出声:“那可是《千里江山图》!赵孟恺的绝笔!”

    这还不算完。

    苏七像是被提醒,皱着眉又补充道:“案头那本您常用的医书,好像也不见了。”

    姜宁只觉得眼前一黑,心口瞬间凉透:“……什么医书?”

    “就是殿下您时常翻看的那本,封皮都旧了的那本。”

    姜宁瞬间僵住,只觉得那碗醒酒汤化作冰水兜头浇下。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和暴怒席卷了她。这一刻,她简直想把沈之衡撕成碎片,恨不得时光倒流,在那南郊的雪地里就直接把那个瘟神了结了!

    她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冷气:“那可是《百草经》,孤本!!!”

新书推荐: 乱红 藜猫写案录 凰权 一个会训狗的亡灵法师 江湖四省高考生穿进无情道宗门后 小师妹她修无情道 和妖王假戏真做 本宫直播复国中 穿书救下反派权宦,她后悔了 杂耍班逃生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