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璇愣住,目光顺着恩的手臂划上去,看向他凸起滚动的喉结,那是面具和黑衣覆盖下,难得裸露出来的肌肤,白皙洁净,透露出淡薄的血色。
这里好像是唯一的选择,周璇抬眸看了一眼恩,收敛起心绪,低头吻上去。
恩看不见的暗处,周璇蹙起眉,她不喜欢恩这个疯子,更不喜欢乖巧听话、任人摆布地吻他。周璇的唇贴在恩的喉结处,停滞不前。
“你不专心,阿璇。”恩捏住周璇的下巴,迫使她重新抬起头。
周璇对上他那张黑色的、张扬的面具:“这是我第一次吻男人的喉结,不熟练而已。”
这句话恩似乎很受用,周璇轻而易举便摆脱了男人的桎梏,她再次低头吻上去。
这一次,用利齿,刺进恩白皙的肌肤,周璇灵巧的小舌品尝到了血腥味儿。
“呃啊……”恩仰起脖颈,唇间逸出一声呻吟。
周璇勾唇,不知是跟谁较劲一样,挂上胜利者的笑容,从恩的肩头直起身,笑道:“喜欢吗?”周璇的拇指擦过唇上的血迹,两瓣唇红艳艳,挑起眼尾俯视着恩,压下的一对柳眉藏着十足的挑衅。
恩维持着反仰脖颈的姿势,仰视周璇,接着,他勾唇笑了。
听到那声轻笑,周璇的后背终于不再渗出冷汗,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暗暗放下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恩应该暂时不会因为她刚才试图逃跑的行为发疯了,自己一条小命中终于算是保住。
这一来一回,周璇更加坚定了自己必须尽快逃走。一方面,她需要将关于“希归”的研究报告尽早递交上去,她的发现很可能会对核污染的处理产生划时代的重大影响;另一方面,和这样一个会随时发疯的野狗生活在一起,给周璇带实在是战战兢兢,她得把脑袋别裤腰上过活。还有,今天他让周璇吻他,明天呢?哪怕是逢场作戏,周璇也绝不会跟一个变态疯子上床。
“哗啦——”周璇的思绪被猛然打断,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人放倒在地毯上。
恩单手束缚住周璇的两只手腕,高高抬起压在她的头顶,倾身笼罩着仰躺在地的周璇。他低沉的声音从面具里传来:“今天阿璇吃饭不能用手,这是给阿璇的惩罚。”
然后,周璇就看到恩从冲锋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罐头,金黄色的包装,上面画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蛋炒饭,但是罐头的边边角角凹陷进去,应该是在哪磕碰过,甚至刮掉了一部分包装上的彩色喷漆。
应该是恩今天刚从外面带回来的罐头,周璇有些奇怪,为什么恩只喂给她罐头。明明很清楚她的喜好,为什么不直接买现做的菜品,用饭盒打包带回来,应该也不会比他在便利店买罐头这种速食麻烦多少。
难道附近太过偏僻,没有饭店吗?还是恩他做过其他违法犯罪的事件,所以不能出入餐厅,要尽量避开人群?
还有,还有……周璇冒出很多很多疑惑,盘踞在心头。
突然,“嚓——”的一声,恩打了个响指。
随之,卧室的灯骤然熄灭,四面无窗,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转瞬不见五指。
黑暗中,一只盛满食物的勺子碰到了周璇的唇瓣。
是恩,他在给周璇喂食。尽管周遭漆黑如墨,但恩的每一勺都精准无误地送进周璇的嘴里。
周璇瘫在地毯上,放弃了挣扎,对面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自己打不过但躲得过。于是,她彻底躺平,一边接受恩的投喂,一边继续思索自己脑袋里的那些疑惑。
面前疑窦丛生,但她最奇怪的是,恩今天为什么会穿着这样一身黑色冲锋衣和夸张的黑色面罩出门?若是他不想引人注目,不想被人看到模样,这样不是反而会适得其反吗?
太奇怪了……这一切都太反常了。周璇的太阳穴不可抑制地突突乱跳,连带着额角都在抽动,她心下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难道外界……在她被绑架后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或许,她可以试探一下恩的口风,了解他的同时探听外界,为自己出逃做好准备。
口中的罐头味道不错,可惜今天没有加热,只带了点恩身体的余温。
周璇饱餐一顿,卧室的灯再次亮起。恩为她擦去嘴角的残渍,从餐厅为她捧回一杯蜂蜜水。
周璇透过玻璃杯上的水雾看向恩:“你今天为什么戴着面罩出门?”
“我不喜欢外面的空气。”
“外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所有。所有的东西都很奇怪,让我反感,如果可以,我只想永远不要出去。但是阿璇的肚子会饿。”
“你怎么不吃饭?”周璇问道。
“我和阿璇吃的东西不一样。”
“那你喜欢吃什么?”
“不知道。这些东西吃到嘴里,都是一个味道。”恩摇头。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味道、什么天气,平时喜欢做什么?”
“阿璇把我的一切都忘记了,真让人伤心。”恩伏在周璇的膝头,语气很低落。但他还是一字不漏地回答了周璇的问题,“我喜欢绿色,喜欢桂花的味道,喜欢下雪天,平时……平时喜欢种花种草。”
周璇不禁惊喜:“我也喜欢种花种草,我的职业就是植物所的研究员。”
“我知道。”恩靠在周璇的双膝,抬眸看她一眼,“我还知道阿璇之所以学习植物学,就是想要通过植物的净化功能,培育出来能吸收核辐射的变异种植被,解决从上个世纪第一次核泄漏以来的核污染问题。”
“我还知道,阿璇学习这些,都是因为你的父母。”
闻言,周璇怔住,父母……很久没有人跟她提起过她的父母了,每年祭日,她都会独自一人前去爸妈的坟墓祭拜。
周璇的爸妈早在她九岁时就病逝了,他们患的病叫做“灰死病”。
“灰死病”是二十一世纪初才出现的一种新型致死疾病,具有一定的传染性,通过血液和性接触传播,患者感染病菌后,初期,会全身发白丧失血色;随着病情加重,皮肤会变成灰色;接着,肌肉迅速萎缩,皮肤开始渗血,并形成类似尸斑的溃烂伤口,最终,全身坏死失去知觉,变成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
“灰死病”死者的死状太过恐怖,且致死率达到百分百,全球最顶尖的医疗机构和专家学者对于这种罕见异常的疾病也束手无策,完全无从医治,只知道病因是核辐射。这种病的发病率极低,过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全球病例不超过十五例,各国为避免造成恐慌,也在刻意隐瞒“灰死病”的相关信息,所以普通人并不知晓。
但是,全球仅有的十五个病例里,周璇的父母恰恰就是其中不幸的两个患者。
周璇还记得九岁的自己并不知道死亡是何意味,只是听全国最顶尖的医疗专家说,她的父母由于长期出海,受核辐射感染严重,患了一种名叫“灰死病”的疾病。不到半年的时间,她的父母便相继死亡离世。
周璇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病了,她却不能看望,那不是她的爸爸妈妈吗。护士姐姐抱着她对她说,灰死病具有感染性,出于对阿璇的健康考虑,才不允许她进去看爸爸妈妈的。
那天下着阴雨,医生告知她,爸爸妈妈抢救无效,病逝了,她麻木地推开护士,闯进那间灰色、冰冷的停尸房,看到了半年未见的爸爸妈妈。
他们变成了周璇不认识的模样,灰色的、干瘪的两具尸体、肌肤上生了血疮,眼眶深凹,白色眼球暴露在外,遍布血丝,嘴角开裂,血色的牙龈裸露,牙齿变得长而锋利。
周璇不敢相信,那是她的爸爸妈妈,但是停尸台上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她熟悉的名字。
……
“阿璇……”
“阿璇……不要哭……”
周璇的回忆停留在最为伤痛的灰色地带,她失了神,这段记忆宛如噩梦,从九岁那年便在她的心中埋下一颗荆棘的种子,不断生长生长,缠绕在她心头,每当提起爸爸妈妈,那无数尖刺便会像钝刀割肉一样刺入她的心脏,让她心窝作痛。
周璇的双肩在颤抖,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将她拥入怀中,她噙满泪水的双眼透过那层水雾,看到一张黑色的面孔。
恩在护目镜里露出来的那双眼流露出焦急和痛苦,他自责地将周璇抱紧在怀里:“我提起了让阿璇伤心的事,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哭……阿璇,你这样,恩会很自责。”
一根修长冰凉的手指为周璇拂去眼角的泪珠,恩那双好看的剑眉紧蹙着,慌乱地几乎不知道该怎么放置自己的手脚,他不安地抚过周璇的一节节脊骨。
周璇尽量压抑住声音的哽咽:“在我高三那年,Q大的刘成文教授发表了一篇论文,讲述了他们课题组的最新成果:研究人员在绿色植被中提取到一种特化液,能够发挥核反应堆慢化剂的作用,将快中子转化为热能,从而吸收放射性元素的污染。”
“于是,我决心考入Q大,并加入了刘教授的课题组。进入课题组学习之后,我才知道这种特化液虽然作用神奇,但极其稀少,他们从足足三亩的树林里,才提取到10毫克的特化液。这些之于核污染而言,不过是泥牛入海,完全不能改变全球不断发生的核泄漏事件一分一毫。”
恩拂去周璇眼角的碎发,声音柔和而缱绻:“所以,你才会放弃高薪工作,加入国家植物研究所是吗?你想要找到提取更多特化液的方法,对吗?”
“是。”
“阿璇,不要让自己太辛苦。”恩语气怜惜,紧紧地拥住周璇。
“不,我必须要尽快找到提取特化液的高效方法。就在去年,也就是2024年11月,日本福岛核电站排放了第十次核污水,其中的放射性物质已经扩散到了太平洋大半区域。今天四月,他们又开始陆续准备第12轮核污水排海计划,形式迫在眉睫,听着这些消息,我感到恐惧,恐惧到难以入眠。你知道吗,我们国家与日本紧挨在一起,我不希望有更多人像我的父母那样,感染灰死病,我不想有更多的小孩像我一样,从小就失去父母。”
“那种……那种死状,你知道有多恐怖吗,恩……”周璇的情绪再一次失控,她的瞳孔突出,眼白发红,攥住恩双臂的手非常用力,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周璇推开试图抱住她的恩,“这种疾病在全球就只有十五例,你不会知道它到底有多么恐怖!我可以不睡觉,不吃饭,但我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化解核污染的办法!”
“阿璇,太晚了。”
“不晚,只要我还没死,我还在呼吸,还能活动,我就一定会做到最后一刻!”
周璇情绪变得非常激动,她推开恩想要握住她的手,随着她猛地闪身,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
周璇将恩推倒在地,跨坐在他腰间,双手扼住对方的咽喉,但是因为眩晕感越来越严重,她的动作不过是色厉内荏,随时可能溃败。
“你又在罐头里下了药……你这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