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宁点点头，不解地望向他。

    “提前参与社会实践，这事在演艺类专业倒是稀松平常，老师们还鼓励大家多出去锻炼自己。但你是不是忘了，形体舞蹈课你也翘了，你还有个舞伴在等你考核。”吴虞扶住世宁椅背，声音从右后方传来，世宁耳侧的皮肤一紧。

    “……我大概忘了和你说，但你可以找别人啊。”那时候各种走程序理行李，还真忘了这茬，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进了全封闭的训练营。但她也想过了，以吴虞的受欢迎程度，临时换个舞伴还怕没有人选吗，就很自然的放下了心。

    吴虞松了撑在椅背上的手，往前两步，让世宁看到他可怜兮兮的脸，“我一直等你，老师给我安排的临时舞伴总是踩我的脚。”

    “……那你……考核通过了吗？”世宁听到他这样说，忽然觉得债主和欠债人的身份开始对调了，现在欠人情的，好像变成她了。

    吴虞继续往前信步走着，脚步很慢。世宁盯着他皮鞋的鞋尖，落地的动作却故意牵扯她的心绪似的，尤其不爽快。

    “你在乎吗？后来我还给你发过消息，你一条都没回。”吴虞说着，鞋底擦过地面，又消失在世宁的余光中。

    世宁咯噔一下，好吧，这样说确实是她不对。“训练营是全封闭的，三个月，我没有备用机什么的，是真的把手机上交了，中间拿到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后，我想你这么长时间一定已经知道我的去向，所以没有回。因为我觉得反正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世宁越说越小声，主动转过去看吴虞，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吴虞看了她一眼，没有表态。

    对于不爱回消息这件事，苏世宁其实是有一定自察的，她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确实不太积极，有时候不自觉也会采用“意念回复”，已经被相关好友吐槽好几次了。但她属实不能认同现代人之于手机，就像狗之于巴普洛夫的铃铛，她不喜欢被碎片分解的感觉，所以没太听进去。

    但这样好像一直在为自己的疏忽找借口。世宁沉下心，站了起来，“没有提前知会你，还有没有回消息的事，确实是我不对。”

    “没关系。”吴虞忽然笑的很温柔，丝毫没有芥蒂的样子。

    世宁一怔，“难道，你之前……只是为了报复我？”

    那未免太幼稚一点。

    “也不是。”吴虞没有再说下去，但他手上握着的手机正好震动起来，大概是他的团队找不到他打来的。

    “行吧，他们在找你了吧。”料想他要说的事已经说完，世宁起身打开门，冲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自己垫后把门关好。“走，我送你出去。”

    吴虞点点头，两人并肩走着。他略微收着一些步伐，跟着世宁的节奏走。

    “那这算，误会解除？”吴虞问，他的嘴角从刚才开始一直带着弧度。

    “当然。”世宁停下伸出右手，表示缔结友好邦交。

    吴虞握上她的手，“希望下次再合作。”

    “好说。”世宁想，等到她能演上吴虞戏里的女二，想想也是一个不小的进步。她轻松地笑了笑。

    世宁驾轻就熟地带路，沿着走廊直走，转了个弯，走到门口，远远的就有人来接应吴虞，是刚才那个实习助理。

    “去吧，拜拜。”世宁说了再见，吴虞也挥手离开。

    那个实习助理还越过吴虞，远远地朝世宁打招呼，世宁也笑着朝她挥挥手。

    吴虞往前走了几步，两人的互动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他停下脚步回头，“你俩很熟吗。”

    “倒也没有，你助理吧，挺可爱的。”

    吴虞皱了眉，神色略微复杂。

    “走吧，等你呢，拜拜。”世宁摆摆手。

    天正在暗下去，远处边缘仅剩的光亮像被压缩成了更高饱和的颜色，橙黄渐变粉红。夏秋的高温天气通常产生这样的风景，把云朵美拉德反应。

    “还没有正式打过招呼。”吴虞说着，又转身回来。

    那人迈着大步向着自己而来，又张开双臂拢住自己，世宁一瞬间有些宕机，冷静下来的时候，她还在那个突如其来的怀抱里。

    “很高兴见到你，苏纯。”

    他搂的并不很紧，甚至没有切实的衣料相贴的触感，但包围感明显，他身上清竹的气息环绕着自己，不知道怎么的，有一种使人感到宁静和安全的感觉。就和世宁床头的小黑一样。

    “啊……哦哦……”世宁慌乱配合他，也将手环到他背后，“我也很高兴见到你……班长。”

    直到车开出视线范围很久，世宁的真实感才复健回来。

    苏世宁对吴虞的看法，早年也反转过的。

    刚开始在教室里见到，只觉得小时候看过的校园文男主有了脸，不论是长相谈吐还是气质，是两分少年感加上三分温柔还有五分的稳重。因为担任班长一职的关系，他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上到老师校领导，下至同学，是一个上行下效，下问上答的好桥梁。

    因此世宁进入新班级，社交账号的第一个红点点，是吴虞发来的好友申请。

    世宁那时候因为整天和寝室里的两个姐妹腻在一起，和同班同学不怎么亲近，反正只需要在有限的课堂时间相处。所以她几乎每次都避开同学们热闹扎堆的地方，选择坐在比较边缘的座位，不是靠窗就是后排，一来二去还坐出了上帝视角，即便是不太熟悉的人，也大致有了了解。比如谁在谁背后指手画脚，谁和谁关系很好，谁性格咋咋呼呼等等，挺有意思的。

    但这样也有坏处，比如哪个老师临时有个消息需要相互传达，往往很容易断在她这里。自由的代价有可能就是很难融进群体吧。

    但很奇怪，吴虞总会记得通知她，一来二去，他就成了世宁在表演A班关系最近的人。世宁也很奇怪，因为世宁从小最讨厌的就是班干部，除了爱告状就是装模做样，总之挺假的。

    骆雨和楼泱有一次在寝室，聊起自己班的班干部，说他们眼里只有学分，只会在老师面前抢着表现，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世宁就没什么反应。楼泱从前没少和她一起吐槽这些狐假虎威的小屁孩，对她异常的淡然很是奇怪。

    “你不一起吐槽吗？你们班长怎么样？”楼泱问。

    “挺好的啊。”确实找不到什么缺点啊。

    “我不信。”骆雨说，“尊姓大名啊，风评这么好。"

    ”说了你又不认识，叫吴虞，这名字挺有意思的吧。我感觉他如果有个兄弟姐妹还可以叫’安乐’什么的。“世宁说。

    骆雨的表情有点古怪，“真的假的，他哪里好了？”

    “班干部嘛，能办事，能解决问题，不就够了？我看他挺受欢迎的，不止拿我一个好评。”世宁说。

    有时转念一想，竟也会羡慕起像他这样几乎与自己相反的人，看见有人能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做得这么好，就是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像小时候好奇玩具为什么会动的办法是把它拆开来一探究竟似的，世宁开始不自觉地注意他，猜他为什么能在这么多复杂的人中间游刃有余。

    再后来，听说他去竞选了学生会的主席，班级的事物大多假手于人。路上偶尔碰到一面，远远就看到他身边前呼后拥的一群人，世宁觉得自己闻到腐败的味道。那时起就收回好评了，终归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两类人。

    生命里总会不停出现带给你不同感受的人，喜欢的人、讨厌的人，可是为什么他的存在总是那么反复无常波澜四起？

    有一种说法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碰上一件一直想躲开却反复发生的事，就说明你碰上了尚未完成的课题，直到你升级完毕，给出新的回应，才能真正修好这个bug。

    他是一个课题吗？人本身当然不构成一个课题，那么藏在背后需要去修正的，究竟是什么呢？

    天色要完全暗了，太阳最后留下的光辉只剩下即将燃尽的一缕烟的尾巴，正在被夜幕倾覆而来的灰调冲散。

    吴虞上车后一直没什么动静，乔哥看他也并没有累到闭上眼睛，问他，“怎么样，第一回上综艺，好玩吗？”

    吴虞从手机上抬头，“还行。”

    “呦，那以后给你多排几个？”

    吴虞出道后一直走的电影咖路线，电影导演一般都有对于艺术的矜持和自信，不太爱拿演员出风头，不像电视剧那样，尤其是偶像剧那波粉丝，很吃cp营业这一套。吴虞刷到苏世宁参演的《雾窗》，剧组去了影视基地扫楼。他一边应付乔哥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一边点进词条。

    “不用麻烦了，一堆人一起玩游戏给别人看？你真觉得有意思？“吴虞没有抬头，说话声音闷闷地飘上来。

    “没意思？你刚刚可不像没意思的样子。哦，你只想来女孩子多的综艺是吧。”乔哥眨眨眼。

    “滚。”吴虞毫不客气。

    “行行行，你不喜欢，我喜欢。”乔哥又开始不正经了，吴虞瞟他一眼，他又改口，“好好好，我不能喜欢，我女儿喜欢。哎！完了，忘了女儿这茬了，说了要帮她要个偶像签名的，这下怎么办？”

    乔哥盯住吴虞，吴虞抬头，“看我干嘛。”

    “你和她偶像不是很熟吗，而且这回说清误会了吧，可以帮忙了吧？”乔哥说。

    “等等吧。”吴虞一直往下翻找《雾窗》的剧宣资讯，但大多都是男女主照片，十张里面没看到一张世宁的，他有些烦躁起来。干脆更改了搜索后缀，把“苏纯”的名字加了上去，打完了又改，忘记她现在是“苏世宁”。

    苏世宁。为什么要改名字，原来的也很好听啊，纯粹简单。

    “等什么等，同学哪有隔夜仇，要个签名那么简单的事你还要走黄道吉日啊。”乔哥一掌拍在吴虞的肩膀上，这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看手机，对拜托他的事是一点没上心。

    吴虞终于放下手机，“”我说乔哥，你再使劲一点，我以后就只能演残疾人了。“

    “哪能目的性这么强，一上来就跟人要东西，一会人以为我是别有所图，才道歉和好的，多虚伪。”

    乔哥明显不信他说的，“你小子想达到什么目的，还需要这么弯弯绕绕的？”

    “爱信不信吧，再吵自己想办法。”吴虞有些遮不住眉宇间那一丝的不耐烦了，搜索了带有她专属姓名的tag，终于有世宁的工作照片跳出来，而且满满的全是她。

    心情一下子愉快起来，照片上的她就和刚才录节目的时候一样，一脸认真，即使之前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她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很配合地完成游戏。她的情绪一直很稳定，以至于吴虞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很难有什么事情是例外，可以让她多在乎一点。

    吴虞回忆起那局游戏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对他们的成绩不可置信，世宁那时忽然转过来和他对视，那眼睛盛满了惊喜，吴虞觉得心跳都快停了。只是转瞬即逝，她很快收回她的情绪，然后保持了疏离的礼貌。

    刻意保持的距离比陌生人还要残忍。策略宣判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