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泱一开始还没察觉到她的情绪已经被影响到这种程度了。

    是，刚出道那阵大家多多少少都受了些议论，但总体也算是成功进入一个新的开始。后来大家拿到了选秀期间被上交的手机，把整个“挨骂史”的前因后果全都补完一遍，好歹也是延时的，也算是有点心理准备。而且作为“闪光少女”全员同时拥有的体验，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同甘共苦、有人陪伴。

    这样说来的话，苏世宁这次的挑战是她一个人要面对的惊涛骇浪。

    楼泱有些担心了，因为她知道，她这个姐妹本质上就是被这种东西净泡着长大的；她也知道，从前的苏纯花了多少时间，才从这种灭顶的质疑中走出来。

    楼泱算是苏纯发小了，住的近，就隔了一条马路。学区是一片的，于是当了9年的同校校友。虽然没有同班过，但她们因为同上一个舞蹈兴趣班，顺理成章的成为好朋友。后来楼泱走了艺术类高考，转去了省里更有名的舞蹈老师那里上课，一年都回不了几次家。

    一般来说，青春期的好朋友，大概率会在一个节点毫无征兆地分道扬镳。因为这个年纪本身就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哪怕是同一颗树上结的果子，采摘下来后，也会途径流水线，按大小、颜色、甜度等指标分流到不同的市场。她们一开始就由果园统一培育。

    在告诉她自己要转走的那个时候，楼泱能感觉到，越是将近分离的时候，苏纯就会更加收敛。她很少有大起大落的情绪，旁的人见了她，都会觉得她安静乖巧，从来不会和人有什么冲突，但楼泱知道，这人没那么简单。

    她很不好接近的。

    楼泱自认为以自己活泼大方，也算是比较受欢迎的性格了，但苏纯这人好像从来一副“不打开蓝牙”的状态，几次示好，她除了淡然腼腆的礼貌，从不会往下多说一句可以叫交谈往下延伸的话来，楼泱一来二去便知道难啃，维持个点头之交就罢了。

    后来时间久了，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种人叫“慢热”，她们不是讨厌交朋友，她们只是过于谨慎，再决定开口要不要和你打招呼的时候，已经在脑子里过了好几个小剧场了。

    楼泱有时候真受不了她这样的内耗行为，你看着她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样，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多少信息指数级地储存在心里。那谁谁谁暗恋谁谁谁，谁谁谁讨厌谁谁谁，谁谁谁为什么忽然做了件难以理解的事，哎！一聊天她全知道，还给你分析地头头是道，但她就偏偏不表现出来，波澜不惊，深潭似的。

    但深潭其实有心机深重的意思，又和她不太不符合了，她是那种敏锐但不会给人带来危险的，对楼泱也算有所增益。楼泱大大咧咧惯了，有些没注意到的小事 ，说的有些过分的话，都可以被她调和，要不她俩能当朋友那么久呢。

    哦哦，还有个不好接近的点——就是这人看表面上一言不发，实则一头倔驴。

    小时候的苏纯不爱穿裙子，连舞房统一的、带着小裙边的粉色练功服她也穿的不情不愿，连舞蹈老师都惊讶，都到了舞蹈房还有这么不臭美的姑娘。有一回两人约了周末去漫展，楼泱想着既然都去漫展了，搞个二次元的一点的装扮，搞个闺蜜裙什么比较符合现场气氛，结果这人打死不穿。

    类似的还有很多。后来MOBA游戏风靡一时的时候，她们也随过大流在寝室里昏天黑地的开黑，楼泱觉得她本人在现实生活中这种特性完全可以归到坦克，“高防低攻”——高防御，低攻击性。但苏纯偏偏爱玩相反的，攻击不高她就不玩，管它是不是脆皮，一点不怕死；反过来说，死一百次她还玩，属于撞了南墙还找梯子的那种人。

    这个姐妹可刷新了她对乖乖女小白花叛逆倔强各种形容词的想象，楼泱想，人性真复杂。

    以她们互相参与的成长经历和彼此了解的程度来说，也完全构成一个完成的实验观测样本。很多时候，人的行为动机可以从过往经历找出合理性，这样说也不算复杂。

    有句话说，一个人的身上，藏着她的来时路，她的成长环境、遇到的人、看过的书、喜欢的事物、经历过的风景。

    一切都有迹可循。

    能和好姐妹一起上同一所大学，对于楼泱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虽然苏纯这个煞风景的又一副温吞吞的样子，楼泱看着属实火大。虽然是不同专业，但在她们的不懈努力下，甚至还申请到了同一间宿舍。

    连刘女士都很惊讶，她们还能在一起。刘女士是楼泱亲爱的妈妈，两人大学的时候她还常去寝室玩。

    戏剧学院的演艺楼，分为两幢：表演教室一幢，舞蹈教室一幢，而中间是联通的。恰巧那天的上午两人都在演艺楼上大课。

    楼泱穿着练功服，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飞了几丝乱缕。

    “我就说不吃早餐扛不住吧，给，都在里面，你看看想吃啥。”她递给苏纯一只帆布袋袋，袋里装了一些零食。

    苏纯取出一包饼干，捏着锯齿撕开，“你刚才神神秘秘的什么事？”

    楼泱狡黠一笑，“嘿嘿，我妈要来。她和小姐妹说在附近的景点旅游，顺便做了点好吃的来。”

    苏纯惊讶，“真的假的，啥时候到。”

    楼泱的妈妈苏纯也很熟。那时候晚自习，因为住的近，她俩总是一起回家，有的时候楼泱的妈妈会来接她，苏纯就顺道跟着一起走了。楼泱的妈妈怕女儿肚子饿买的点心都是买两份。日子久了，偶尔路上碰上个同事熟人，刘女士会直接说，“这是我两个女儿”。苏纯一开始会觉得有些尴尬，时间久了，感受到母女俩都是热心肠，也逐渐习惯她们的相处模式，甚至也能嬉笑着讲几句调皮话来。

    楼泱：“估计一会中午就能到了，一会回寝室的吧？”

    “当然，那我一会在演艺楼的门口等你，早点下来。”苏纯看了眼时间，一下往嘴里塞了两片，腮帮子鼓鼓的，努力快速地嚼完，“我要赶紧回去了。”

    楼泱递上自己的水杯，“慢点吃，来口水？”

    “我有。走了。”世宁摆摆手，快步离开。

    楼泱身边的同学注意到世宁。“哎楼泱，这是谁，表演系来的吗？”

    “哟，怎么一猜就给你猜到了。”楼泱惊讶。

    “有那气质。我们刚还在看对面楼表演系的人，好多帅哥美女。”

    楼泱不服，“什么气质？闷葫芦气质啊？我们舞蹈系也不差的好不好。”说着收拾好东西，挽了人进去。

    下了课，楼里的学生从楼里鱼贯而出，大部分都奔着食堂的方向去了。

    苏纯背着包在路边的指示牌处等待，远远地就看见楼泱和她的同学勾肩搭背地出来，楼泱看见人影，挥手告别身边的同学，朝苏纯的方向小跑过来。

    “累死了苏苏～”楼泱抱着苏纯的胳膊撒娇，苏纯不为所动，戳破她的伪装，“可以啦，就一节大课的运动量还能把你累成这样？”

    “哼，一点也不关心我。”楼泱抱臂佯装生气。

    “好嘛，今天跳了什么呀。”苏纯接着楼泱娇软的语气哄她。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马上就有油焖笋吃啦！油焖笋可是我们刘女士的拿手菜哦～”

    “哇，我也想吃很久了，食堂都没有这个菜。快走快走。”二人加快了回程的脚步。

    楼泱发觉手机在响，看了眼屏幕对苏纯说，“是妈妈。”

    “哎妈咪，我和苏苏在学校呢，你在哪里了？好的好的，你门口等一下，我们出来接你。”挂断电话，“走，她在门口了，咱们去接她。”

    接上刘女士，三人一起路过去往宿舍的必经之路，一一给马女士介绍道各个楼的用处。戏剧学院有很多不同的专业，有很多楼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具体做什么的，所以只能挑挑拣拣地介绍个大概；但花园式的建筑却是马女士一眼就能感叹美观的。

    跳过一些嘘寒问暖的步骤。此时的楼泱、苏纯，还有今天没课，穿着睡衣闲在寝室的骆雨，正一一赞叹马女士带来的“满汉全席”。

    苏纯：“好幸福，又尝到阿姨好吃的手艺。”

    骆雨也竖起大拇指：“真不错阿姨。”

    楼泱：“谢谢妈咪，就是专门跑来太辛苦了，下次可以寄真空包装的。”

    马女士白了她的宝贝女儿一眼，笑眯眯的说，“谁是专门跑来的，我是来玩的好不好。那我看你们也差不多了，我姐妹们也催我了，阿姨今天就先走了啊，下次想吃，叫泱泱告诉我，我给你们做好了寄过来。”

    “谢谢阿姨！”苏纯和骆雨头点的和拨浪鼓似的了。

    “好好好，那你千万好好玩，不要太累哦。”泱泱说着，捏捏妈妈的肩膀。马女士闭上了眼睛显然很受用的样子。泱泱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苏纯和骆雨表示要一起，马女士笑了，“你们这个3305这么热情的啦，不用送啦，阿姨还记路的，不会走丢的。”3305是她们的寝室门牌号。

    “哎呀吃了这么多好吃的，就当散步消食了。”“是的是的，阿姨你别拒绝我们了。”三人还是坚持送到了门口。

    刘女士的性格真是有趣，把女儿养的大方活泼，自己也仍旧是像个少女似的性格。说话也玩笑掺着嘱咐，既轻松有没有压力，听的人如沐春风。不像水平线及以下的妈妈，妈味重的认定孩子没了她一定会活得很没营养。

    挥手告别后3305的三人往回走。

    “我算是知道楼泱像谁了。”骆雨说。见过的人都会赞叹母女二人的关系像姐妹一样，和谐有爱。

    苏纯很早就知道，因为最初的她也是一样。她小时候就常常幻想，如果自己的妈妈也像刘女士一样有多好。

    “那可不，这不是正常的吗，谁生的像谁。”楼泱说。

    “这话说的，这样好的妈妈可不是谁都有。我见过的妈妈多的是不会正常沟通，或者是强加自己的想法在孩子身上的。”骆雨对楼泱习以为常不屑一顾的态度表示反驳。“互相不理解，天天吵架的大有人在。”

    “也是。”楼泱应承着，转念一想，小心地开口，“”难道骆雨你的妈妈…”她没有说完，可能也是希望被及时打断。

    骆雨停了半秒，故作自然地说，“是的呀，我妈就是那种只知道学习其他什么都不关心的人。”

    楼泱张开怀抱式的双臂，“来宝宝，我来当你妈妈，我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骆雨嫌弃地把她掸灰一般地赶走。

    苏纯没说话。

    “苏苏宝宝，小雨宝宝，来，抱抱。”楼泱看着一个默默无言，一个别别扭扭，深知这个话题该换了。

    “我想吃水果，我们去水果店看看吧。”

    “好的，哎呀，刚才应该买点水果给阿姨带着。”苏纯回过神来自觉不够周到。

    “哎呀她们出去玩带着多重，肯定不要的。买了水果，回寝室开黑吧，怎么样？”楼泱说。

    “你可真是菜又爱玩。”骆雨嫌弃地说。

    “怎么能说我菜呢，你两残血的时候不都要靠我这个辅助罩着？”楼泱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