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清,以往每次都是你出风头,这次我可绝不会再输给你了。如今陛下迫不及待要除掉云琛这根心头刺,就连一向麻烦的武安侯也被撤了职,现在宫里头可真是乱得不得了!实在是大快人心!”
汀雪十分得意,她的嗓音与过去并无二致,却不似从前那样怯怯懦懦,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谁能想到,那个性子柔顺、不善言辞,像白雪一样清冷的小姑娘只是一个预谋已久的幌子。
而内里深藏着的,竟是这样一个黑色的,噗噗冒着毒液的蛇蝎灵魂。
一个轻柔的女声说道:“行了行了,你功劳最大!也多亏你杀了那么多人,手上沾染了那么多鲜血,才换来这个结果。这样的功劳人家可担待不起,人家不想晚上做噩梦嘛。”
“芷清,你在我和公主面前还装什么狐狸精,我们又不是那些男人!”
汀雪似乎被挑到了痛处,愤然道:
“我杀人怎么了,我杀的全都是关键之人,总比你这样空有姿色、就只会靠着男人得点子情报的狐狸精强,也不知道凭什么每次公主都夸你!”
“情报?”芷清并不上套,只是有理有据地说,“你蛰伏云府这么多年,一直悄无声息的,为公主做了些什么?倒是我,趁着在迎风楼弹奏的机会,同时拉拢了云府的王管家和锦衣卫的人,这才有机会搞到那诏狱里的奇毒见雪尘。”
“我那时只是一个小丫头,况且跟的还是那不着调的云小姐,短时间内,我又能做什么呢?公主都能隐忍蛰伏十多年,我又何尝不能?”
芷清毫不客气地戳她的短,笑着说:“既如此,你又何必总是想要跟我比?我看你就是嫉妒,在公主这里嫉妒我;在你另一个主子那里嫉妒流霜!”
汀雪闻言彻底恼了,发誓要与芷清势不两立,二人一时间为谁功劳大而争执不休。
云昭昭偷听着她们的谈话,才知道原来老鸨紫瑛隔壁的这间屋子,乃是醉仙楼最负盛名的花魁芷清的居所。
没想到,汀雪竟然与芷清是同一伙的。而她还清楚的记得,周徵之前当着赵昶与太后的面说过,汀雪背后的人,应当是宫中之人。
那二人刚才谈话中都提到的那位“公主”,恐怕就是她们二人真正的主子了。
云昭昭虽是穿书而来,但无论是从原书中还是她入宫后,都从未提到什么公主。
先帝虽然膝下子女众多,但自赵昶继位以后,便实施了推恩令,让他的其他兄弟姐妹在外设府,自立门户,吃穿用度皆由朝廷负责。
这些王爷公主们除了享有封号、食邑与俸禄,便不再参与政治,一生只能当个闲散的贵族。
所以云昭昭左思右想,还是想不出,这位能操纵后宫棋盘的“公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过汀雪与芷清的谈话也解决了她的其他疑问,比如之前她偶然得到的门子的那张纸条……
原来王良估计就是认识了芷清,才通过在迎风楼买酒与锦衣卫内部的人有了来往。
云昭昭正在寻思着,忽然,隔壁芷清房间的门“吱”地一声被人推开。
汀雪与芷清立刻停止了争吵,异口同声道:“参见公主。”
“起来吧。”
女子的声音温柔又悦耳,如泉水清泠,叮咚作响,听得出来,这位公主一定是个极其美丽文雅的女子。
不知为何,云昭昭觉得这个声音,她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被称作公主的女子想必在门外就听到了汀雪与芷清的争执,因而进屋就问道:“你们两个刚刚在吵什么呢?”
汀雪不再像从前在云昭昭面前那样隐忍、小心翼翼,反而说话毫不拐弯抹角,或许这才是她的真正性子。
“公主,我就是心里觉得不公平。凭什么我这些年在云府当牛做马,伺候别人,而她芷清就可以在醉仙楼享受荣华富贵,到头来,还什么好处都是她的。”
谁知芷清委屈得快要哭了。
“汀雪,你不要不知好歹,殊不知,公主这样安排乃是见你年纪尚小,故意护着你。我这些年这么辛苦地在楼里出卖色相,委身于各色男人,而你呢,只是干些体力活,不用出卖尊严,哪里有我苦?”
说着她便梨花带雨地嘤嘤哭了起来,气得汀雪直骂她狐狸精,就会使这种贱兮兮的下作手段。
见二人又要吵起来,公主立刻喝止道:“住口!不许吵!”
接着她便安慰了流泪的芷清,汀雪只能冷哼几声,暂不作声了。
“芷清,你可不能自暴自弃,妄自菲薄。”她说,“委身男人是什么丢脸的事吗?就连我如今也为了所谓的权宜之计,委身于我瞧不起也不爱的男人。”
“再者,我们女子只是体力先天弱了些,身材瘦小了些,但若要抛开性别,单论手段计谋,我哪里比不上我那不成器的叔父了?
“如今他不思进取,在其位只贪恋美色与荣华,甚至向自己的弑兄仇人俯首称臣。可就是这样的人,如今统治着我们的国家,辱我国威。所以,只要能达到目的,我倒不觉得用身体适当换取些利益有何不妥?”
“相反,倒是你,汀雪。你这次的所作所为,有些太过于鲁莽了。”
公主缓了缓,语气竟然变得格外严肃,令原本还沾沾自喜的汀雪有些措手不及。
她有些不服,但公主却说:“想不到陛下居然会同意云昭昭来调查我们,你以为我们已经将云家逼上了绝路,你以为陛下对云家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但他这一手,分明还证明他没有完全的一意孤行。”
汀雪立刻反驳道:“怕什么?她什么都查不出来的。这些年我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她这个人就是空有皮囊却缺乏心眼,还容易受人煽动。她生病以后确实看上去聪明点了,但还不是被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汀雪,你太过于自以为是了。”公主说,“我看云昭昭绝非那么简单,甚至可能是我们这次计划的最大变数。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她查出些什么,我们的身份也极其容易暴露。”
汀雪沉默片刻后,终于承认:“好吧,自从我将她推下水,她生了一场大病后,人确实变得有些古怪,就像……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公主说:“虽然云昭昭对外称自己是失忆,但哪有原本就蠢笨的人,失忆了会变聪明的?而且之前在赏菊宴上,我曾偷偷听到一点周徵和太医张垚的谈话……”
说到这里,公主停住了,似乎在为后面什么惊天的内容做着酝酿。
同样惊住的也有隔墙偷听的云昭昭。
赏菊宴?公主?
看来这所谓的公主竟是那天参加赏菊宴的嫔妃之一!
好在赵昶后宫的嫔妃不多,除了自己与易琉璃,还有死去的纯容华,剩下的几个人,倒是很容易排除了。
但有没有可能是在场的宫女呢?云昭昭想了想又立刻否定了这个可能。
这公主曾说自己委身于男人,指的多半就是赵昶。
一名异国公主,竟然以嫔妃的身份隐藏在皇帝的后宫之中,还悄悄地布下了这张可怕的大网。
若不是被自己歪打正着地撞上了,自己恐怕就像汀雪说的那样,查到最后都一无所获。别说是自己了,就是换成周徵,也绝不可能想到会是这样的谜底。
此人心机城府之深,既令人佩服,又令人不寒而栗。
另一边,汀雪见公主话说到一半就停了,有些急了。就连置身事外的芷清都愈发地好奇,催促着公主赶紧说下去。
“他们二人当时刻意压低了声音,所以我听到的内容不多,印象最深的只有一个词,”公主一字一句,终于幽幽地吐出了这个词:“借、尸、还、魂。”
其余二人皆是无比的震惊,就连墙这一头的云昭昭也呆住了。
半晌后才听见汀雪用有些虚弱的声音道:“还……还真有可能。”
“所以,你这次是真的太过冒进了。本来还有机会呆在她身边一探究竟的,现在却再也回不去了。”
汀雪这回终于丧了气,蔫蔫地应道:“公主教训的是。”
紧接着,隔壁一阵杂乱地脚步声响起,随后芷清说:“公主,信鸽来报,荒川与须贺两名将军已于今日午时到达京城,现安顿在驿馆里,只得公主得空,便可相见。”
荒川、须贺?这不是日本的姓氏吗?
正好周徵就是去跟踪两个东瀛男人了,不会就是这荒川与须贺将军吧?
原来这个公主,竟然是东瀛的公主,甚至连花魁芷清、汀雪也是东瀛人?怪不得她们看起来与汉人长相无异,混进人堆里,也不知其身份。
只听隔壁的公主道:“驿馆不安全,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人多耳杂,说不定还有锦衣卫的眼线在。还是到芷清你这里来吧。”
芷清立刻笑着提议道:“正好,楼里今日新来了一名姑娘,据说容貌赛过天仙,性子却凶悍无比……”
汀雪趁机落井下石道:“什么人,还能比我们倾国倾城的井上清子还要动人?”
芷清并不愿理她,只是说:“昨日让她接客,她居然戳瞎了最难缠的那波斯商人的眼睛,踢坏了他的身子。紫瑛妈妈正急着要赔他钱呢,所以决定明日晚上拍卖这姑娘的初夜。到时候楼里一定热闹,大家注意力都在那姑娘身上,正好就可以让二位将军到我这里来。”
公主听后十分满意,直夸芷清安排得好。
酸得汀雪在一边咬牙切齿道:“哼,狐媚子。不过,早就预防着这次会被你比下去,所以我将杀手锏留在了最后。”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汀雪说:“公主,这是我在那个逐月的房间里发现的。”
“什么东西啊?一张纸?”旁边的芷清立刻嘲笑道:“还记录的是吃的,这跟我们现在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汀雪不满道:“你懂什么?这是大周先皇帝的昭文皇后宫里的膳事记录档案,这一页我看专门被折了起来,应当是极其重要之物。”
云昭昭闻言立刻竖起了耳朵。
那本膳事记录被逐月那么珍重地保存着,就连太后知道后也是那样的反应,那一页上一定是记录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实在太好奇上面的内容了!
“乾元六年八月初四……”
只听公主喃喃地念道:
“后同武安侯夫人林氏于云台寺静养……及至三更子时,太子忽下利呕乳,太医久候未至,后体羸,忧甚,时林氏进曰:‘妾家传有古方可治小儿其疾。’遂命尚食局女官随侍者煮芦根水以进太子。越二日,太子遂瘳……”
“芦根水……怎么会用芦根水来喂呢?”
这时汀雪也在一旁说:“公主你也发现了?我也奇怪,怎么会是芦根水呢?后来,我才想明白这一点。”
公主没有再回答,她似乎情绪波动极大,手中的那张膳事记录,在空气中不断地抖动,发出声响。
云昭昭对中医所知甚少,不懂这芦根水有什么问题。
半晌,只听公主语气颤抖道:“汀雪,你这次确实立了大功。你先跟我回去。”
说完她又嘱咐芷清:“明日就按你所说的去准备,我要立刻见须贺荒川二位将军!”
“是,公主。”
三人很快便散了,四周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云昭昭带着一肚子疑问缩在墙角。
又不知过了多久,杂物间的门终于开了,是红珠端着烛台,提了一个小食盒,为云昭昭送完饭来。
“红珠姐。”云昭昭唤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过了子时了。”红珠一边打开食盒,一边歉意地说,“抱歉,让你肚子饿了这么久。我是等紫瑛姐刚睡下,才敢偷偷从厨房里拿了一些蒸饺过来。你出去的事,先别急,我会慢慢想办法。来,先吃个饺子我喂你。。”
红珠说完,还未将最上面的一个饺子夹起,就听见云昭昭问:
“她刚睡下?那应该还醒着吧!红珠姐,你能带我去见见她吗?”
“什么?”红珠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她。
“我说,我不想出去了,我想见见你们楼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