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后,老鸨没有立刻让人给云昭昭松绑,而是捻着她的下巴瞅了瞅。
“哎,这么漂亮的脸蛋儿,可惜遭了那流氓的糟蹋,”她对身边两名龟奴说,“你们说,我应该把她安排到哪里才好!”
她话音刚落,便看见云昭昭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虽然她嘴被堵着,但那双凤眸中盛着的火焰,仿佛要将她狠狠撕裂。
“果真,性子还挺烈的,看来是个刺头。还好给讲到了三百两银子。”
旁边一名龟奴凑到她跟前,以只有他们能听到声音小声提议道:
“紫瑛姐,之前那西域来的宝石商人不是弄伤了咱们楼里好几个姑娘都嫌不够尽兴吗?今天正轮着他来楼里的时间,何不安排她去,正好两全其美。”
他口中的珠宝商人乃是从波斯而来,此人身高九尺,比起中原的汉人身材壮硕无比,而且在床上手段极其粗暴残忍,之前来楼里的时候弄得好几名姑娘受了伤,养了好久才好,耽误了不少她们接客的机会。
因此老鸨紫瑛一直害怕他的光临,而且因为此人经手的珠宝钻石常为极其稀有的孤品,都是送往京中王侯世家,甚至供给皇宫享用的,所以紫瑛也敢怒不敢言,生怕得罪了他。
现在经这龟奴一提醒,紫瑛立刻有了主意,低低地笑了两声。
“行啊,就按你说的办,晚上灯光伊凡老爷来了,就让她去作陪,正好也杀杀这小妮子的烈性。”
“去,把红姑找来,让她带着流云和翠喜给这姑娘梳妆打扮。你们两个得在旁边看着,若是她反抗,就给我狠狠地打,只要不伤着脸就成。”
云昭昭被人带到了楼上的房间里。不一会儿,被称为红姑的女子带着两名丫头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先前郭院判的妾室红珠,因着郭院判的去世,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又没了谋生的手段,便回到了醉仙楼。
楼中现任老鸨是与她同一批进来的姐妹紫瑛,昔日两人关系要好,因着她之前已被赎了身,便安排她协助自己管事,打理着醉仙楼。
红珠进来,看到了云昭昭,眼睛骤然一亮,只觉得这女子好生美丽,随后想到她今晚要被安排去陪波斯的珠宝商,目光又黯淡了下去。
她委身于郭院判后从未跟随其到过云府,因此也并不认识云昭昭。
想到如此明珠即将蒙尘,红珠不免对她生了些怜惜,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安抚道:
“姑娘既然已经进了楼里,就得守些规矩,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奴家看姑娘也是个聪明玲珑的,应当也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现在莫要再反抗了,否则外面那些龟奴不是好相与的,反抗也是伤了自己。现在,让奴家来为姑娘梳洗,可好?”
她说完看见被堵着嘴的云昭昭轻轻点了点头,便命两个丫头,流云与翠喜帮着将云昭昭身上绑着的身子解开。
她先前肚子被王大牛踹了几脚,不知伤到了哪里,下1身竟流了不少血,让她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的,红珠亲手帮她擦拭干净了腿上的血迹,并说明天一早便去为她安排大夫。
云昭昭见红珠面善,心里不免对她产生了一丝亲近之感。
她小心地试探道:“谢谢姐姐,实不相瞒,我是出门遭了歹人的暗算,被敲晕了卖到这里的,姐姐可否救我出去,妹妹自当以千金相报。”
她没有报上自己的家门,一是因为她虽得了太后的玉牌,但嫔妃擅自离宫本就是逾矩,二是因为她怕这事传出去,落人口舌,不仅让云家蒙羞不说,估计还会惹怒赵昶,让他迁怒于云琛。
谁知红珠想了想摇了摇头道:“看你也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可惜这醉仙楼四处都有身手厉害的龟奴看守着,你一个弱女子,要想出去可是难上加难。奴家在这楼里也是寄人篱下,有求于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云昭昭闻言,只好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未问过姐姐如何称呼?”
红珠道:“奴家名唤红珠,楼里人都叫我红姑。”
可云昭昭却说:“姐姐看的也并不大我几岁,叫红姑老气横秋的多难听,我今后就叫你红珠姐姐吧。”
红珠心里对云昭昭又多了几分喜爱。待云昭昭梳妆好后,流云与翠喜一离开,她便悄悄拉上门,在云昭昭跟前坐下,叮嘱她:
“今晚你要陪的是波斯来的一名珠宝商,咱们这儿都叫他伊凡老爷,他不似中原男子,力大无穷,你必不是他的对手,你身上还有伤,切记要顺着他,这样才能少受些苦。”
云昭昭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见红珠在这里也没什么话语权,便只是从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下了。
红珠收起梳妆台上的首饰盒,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房间。
待她一走,云昭昭便忍着疼,扶着肚子起身,走到一旁的窗户处,向外看了看。
这里乃是醉仙楼的三层,据地面越有四五米高,面朝清漪坊主街,楼下大门口、四个小角门处,都如同红珠说的,有不少龟奴守着。
只有二层楼道口的第一个房间外,有大门处屋顶瓦楞往外延伸出的一个小小空间,正好可以容一人经过。
云昭昭当即有了主意,她打算趁着晚上清漪坊的主街最热闹的时候,从窗户口翻出去,跳到那小平台上,再找机会跳到一层,到时候趁着人多,混乱之中说不定能成功逃跑。
她的出宫玉牌是太后私下赏给她的,这次的出宫本来也不敢让什么人知道,下午前往当铺更是背着周徵的。
若是今晚她没能回去,那宫里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样子。
若是赵昶发现她不在了,一定会怀疑是她私逃出宫,到时候不管是自己的爹娘,还是周徵薛炼,甚至是太后以及昭阳殿一宫的人,都会受她牵连。
所以不管如何,她今晚都必须从这里逃出去。
随着夜色的渐渐落幕,清漪坊内也渐渐热闹了起来,华灯初照,笙歌曼舞,醉仙楼的老鸨紫瑛也浓妆艳抹地站在门口迎着往来的贵客。
没过多久,门外的走廊便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接着由老鸨紫瑛领着,一位身材壮硕得如同黑熊,长满络腮胡子的外国男人跟着她走了进来。
云昭昭在穿书前因为公司曾在中东延伸了重要业务,她便学习了一段时间阿拉伯语。虽然不至于说学得很好,但也能听懂个大概。
她听见那外国男人进来后,先是用一口并不流利的中文对老鸨表示了感谢,接着由听见他用阿拉伯语夸了一番她,言语中多有些露骨之语。
随后只听屋门“啪”地一声关上,狭小的房间里便只剩云昭昭与这个叫做伊凡的外国商人。
屋里点了熏香,那香貌似有暖情助兴的功效,浓郁的依兰、粉胡椒与麝香味纠缠交错,熏得人酒酣耳热。
伊凡的眼神如饿狼一般又凶又贪婪,一步一步朝云昭昭逼近,口中说着一些露骨的话。
“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伊凡用阿拉伯语说道,“今天我非得尽兴不可!”
他说着边走边脱下外套,露出丑陋的身体,迫不及待地朝着坐在塌上的云昭昭压了过去。
云昭昭立马闪躲,让伊凡扑了个空,额头差点儿撞到旁边的柱子上。
因着云昭昭是新面孔,按以往的规矩,楼里新来的姑娘常常都是最听话的、最逆来顺受的。
所以伊凡明显没想到自己会在云昭昭这里栽跟头,登时一双蓝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嘴里骂了些下流露骨的脏话,然后越发地兴奋了。
“真是一匹烈马,可惜,在波斯,别说是烈马了,就连最凶猛的狮子都死在过我的手下,今天我要定你了!”
一阵熏人的男性气息袭来,混合着房间里浓郁辛辣的香料味,呛得云昭昭几欲作呕。
她小腹受了内伤,还钻心地疼着,那熏香又让她身体发软,再拖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于是,在伊凡恶心的咸猪手就要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她看准了机会,使出初见时对付周徵的同一招,咬破了嘴唇,发狠地朝伊凡下1身那处踹去。
就算是周徵,当初也差点儿在云昭昭这一招之下吃了亏,更别说伊凡了。他身材更高大,更雄健,但也更笨重,甚至来不及躲闪,便被云昭昭踹中了要害,当即疼得捂着下1身哇哇乱叫,在地上痛苦的翻滚。
云昭昭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伊凡的狼狈,用阿拉伯语甩下一句话:
“可惜,你是我见过的最丑陋的男人,不仅脸丑陋无比,身体也丑陋无比,真恶心。”
但这叫做伊凡的外国人果真不是等闲之辈,在受了伤的情况下,竟爆发出惊人的蛮力,大吼一声,舔着唇从地上一下子翻了起来。
他气得双目血红,仿佛一头嗜血的猛兽,朝着云昭昭就扑了过去。
云昭昭立马按自己计划中的路线,准备从房间的窗户翻出去,再跳到二楼房檐处。
但谁料云昭昭小腹的内伤伤得着实不轻,在翻窗时幅度过大的动作拉扯到了伤口,让她疼得龇牙咧嘴,动作也有些停滞。
伊凡则正是抓住了这个破绽,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了云昭昭的脚踝。
纤细白皙的脚踝被他粗糙的大手抓着,如同易碎的细白瓷器,轻轻一捏便会碎掉。
云昭昭暗叫不好。
果然下一秒,只见伊凡手上一个使劲儿,云昭昭的脚踝骨便咔滋作响。
他的嘴角挂了淬了毒的笑意,骂道:“看你还怎么跑!”
说时迟那时快,云昭昭顶着钻心的剧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飞快地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对着伊凡的一只眼睛就是一戳!
“啊啊啊啊啊——!”
醉仙楼里,男人凄厉愤怒的嘶吼瞬间打破了清漪坊的歌舞升平,无数的路人闻声赶来,好奇地凑在门口想要一探究竟。
紧接着,醉仙楼三层,一名紫衣女子从窗口摔下,紫色的纱衣如同翩跹的蝴蝶,忽然被人折了翅膀,从空中重重跌下,落在冰冷的地面。
众人忙不迭地要上前围观,却被醉仙楼的龟奴们厉声何止,接着老鸨紫瑛出场,脸色格外阴沉。
她立刻指挥人带走了地上的那名女子,让冲着看热闹而来的人们好不失望。
·
云昭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恶梦,梦里漆黑一片,浑浊的空气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提醒着她所处的地方。
这里是关着大周朝最臭名昭著的政治囚犯的诏狱。
这里没有光明,只有无尽的,如深渊一般的黑暗……
这里没有笑容,只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与难听的咒骂……
这里更没有作为人的尊严,只有无尽的折辱,与苟延残喘……
这里不是人间,而是真正的阿鼻地狱。
她匍匐在地上,如同前锦衣卫指挥使冯潇一般,被跳断了手筋与脚筋,抽去了全身的骨骼……
四肢的麻木,五脏六腑钻心的剧痛,馊臭的饭菜,随处乱窜的蟑螂老鼠,已经周徵冷漠的、没有一丝感情的脸……
云昭昭腾地一下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但醒来以后,她却迷惑了。
因为周围所处的环境比她那个瘆人的噩梦更为真实。
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更可怕的是,当云昭昭下意识地动了动身体后,却发现手脚没有任何力气,如同一摊软烂的泥,甚至是一片麻木,让她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
她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一把锯子从中间撕裂一般,一阵一阵,钻心地疼痛。
这让云昭昭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究竟死了还是活着。
正好这时,她听见了不远处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紧接着,似乎是隔壁的一间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老鸨紫瑛与红珠的声音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响起。
这让云昭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好她还活着,还在醉仙楼里,只是不知道,此刻距离她坠楼,过去了多久的光景。
“阿紫姐姐,”只听红珠说道,“那位姑娘你将她关在哪里了?”
紫瑛道:“就锁在隔壁的杂物间里,你不准再去找她了!这妮子当真是我小瞧她了,我让人给她喂了软筋散,先好好教训她一番,给她点儿厉害瞧瞧。”
“可是她身上受了伤,恐怕还要请个大夫来给她诊治。”
“哼,还诊治呢,那伊凡老爷这次伤得挺重,那只眼睛估计也不成了,这得让我赔多少!本来现在生意就一天比一天难做了。”
紫瑛气呼呼的,结果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不过他以后估计来不了咱们楼里了,这对咱们楼里的姑娘来说也是个好事,当然也是唯一的好事。”
听到这里云昭昭又觉得宽慰了不少,看来现在离她摔下楼并未过去多久,若是她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只昏迷了两三个时辰。
隔壁红珠与紫瑛依旧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听紫瑛的语气有所缓和,似乎是消了气,红珠连忙提议道:“阿紫姐姐,我看那姑娘气质模样,怕是京中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咱们这样对人家,万一得罪了哪个大人物,生意岂不是更做不成了。”
紫瑛没好气地说:“我买下这妮子花了三百两银子,这算是少了。伊凡老爷那边估计没有几千两银子都下不来,你就想让我把人放了。”
红珠闻言,沉吟半晌后,给她出了个主意。
“这姑娘家里人应该也不像是出不起几千两银子的。紫瑛姐,不如这样,咱们让她家里人花点钱将她赎回去,她仍是完璧之身,并未遭那两流浪汉糟蹋,想来人家也不会过于为难。”
“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儿长劲都没有,还是那样单纯又心软!”紫瑛道,“你说你,当年好端端放着楼里吃穿不愁的日子不过,非要去跟那姓郭的在一起,现在可好,什么都没捞着他人就没了,最后还是我收留了你。”
红珠终于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她有些哽咽地呢喃道:“建泽他……他的死,是个意外……”
“好啦,提起他你就这样!真不知道这男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没了他就要死不活的。”紫瑛不耐烦地抱怨,随后问道:“方才你说那妮子还是完璧之身,你可确定?”
“确定,她摔下楼后我第一时间为她检查了身上的伤口,上了药,就是那时候发现的。”
“呵,果然天无绝人之路,我已经有主意了!”紫瑛轻笑一声,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她性子烈是烈了点,长得倒是难得,比芷清那丫头还要勾人得多!不如先关她几日,狠狠调教一番,等她老实点了,定能将她的第一夜卖个好价钱。”
紫瑛自觉已找到了稳赚不赔的法子,之后任凭红珠怎样替云昭昭求情,她也无动于衷。
红珠走后,紫瑛在屋中呆了一会儿,也离开了,外面很快安静了下来。
黑暗,仿佛吞噬掉了时间的流逝,云昭昭完全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她又饿又困,想到赵昶许诺自己的十日调查期至少已过去了一日,自己却如困兽一般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暗室里,不由地心里越来越绝望。
这样下去她不知道何时才能出去,也许出去后,整个云家也都不复存在了,薛炼也会死,说不定连周徵都要受到连累……
想到这里,云昭昭越发后悔当时自己没听周徵的话,乖乖地从宁远门回宫,这样就遇不上这些糟心事。
但若是周徵不在那时候抛下她,去跟踪那两个东瀛人,她也不至于会涉险。
她既懊恼又委屈,一会儿怪周徵,一会儿又责备自己,脑子如同乱麻一样,剪不断,理还乱,最后便昏沉沉地打起瞌睡来了。
就在云昭昭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终于再次听见外面有了动静,接着隔壁隐隐约约传来女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一开始还以为是紫瑛或者红珠回来了,但她用尽全力伸着脖子贴过去才发现,声音是从另外一边的房间传来的。
出于好奇,云昭昭一点一点地,用仅剩的力气,慢腾腾地蹭着地面,蹭到了另一边墙面处,贴着耳朵去听。
结果这一听她令浑身一震!
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汀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