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业务·动物

    班长刚给了李乘风学习材料,就得知小师妹后面不能常来学堂的窘况。

    同窗们有些遗憾,分别与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机灵的圆脸女孩齐澳,来自于小型修仙世家。上头一个哥哥齐源,已经入了抱朴峰。兄妹俩希望通过炼丹炼器,多多光大家族。她已与李乘风约定:下次黄梅峰器修们开市的日子,大伙儿一起赶集。

    小麦色修士苏利农,长胳膊长腿,手心的老茧摸起来像猫咪的肉球:“我被修士发掘之前,连正经名字都没取过,就叫小宝。爹娘希望我修了仙就不要再回来当泥腿子了,走前给我取名‘离农’,但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嘛!”她未来想去符阵峰,因为阵法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业一途帮助最大。

    班长钟神秀,已经被云笈峰内定,因为她手脚麻利,做事周全,写材料又快又好,尤其擅长带货。作为已被正经峰头收下、有了编制的上岸人士,班长给姐妹们分享了一下目前已知的云笈峰赚钱法:

    云笈峰最初发家,是前几代峰主发挥自己飞剑快、能搬山的优势干起了物流。物流打通以后,搭载什么都方便。如今她们——元一门七成的女修集中于此——最赚钱的是天机乾坤袋,从赌石演化而来,上到秘境、气运,下到矿石、药材什么都能开,玄品乾坤袋以上、超过三十连抽即可送货上门,李乘风理解为玩法更野的盲盒;其次是与外头芳华派合作研发的烂柯岛:人工打造的与外界时间流速不同的可复制化秘境,广告语“用灵石兑现阳寿”,每当云笈峰修士们自己每到月底赶工不及,也会集体上岛加班;还有心魔预试炼服务、环神州连锁高端客栈……

    种种产业广告由她们自己发行的半月刊《放·鸣》整合,混入仙君仙子排行榜、秘宝信息、黑市咨讯、财经趋势、纯文学等等,一网打尽修真界大事小情。班长就是其中“听雨论金”财经栏目的兼职编辑。

    她从包里掏出两本过刊递给小师妹试看。

    修仙四个字“法财侣地”,这两本杂志紧紧围绕此四字真言选材,特邀不少名家大能撰稿,里面汇集了大量资源信息,不要太有用!

    “这套异闻录太好了吧!怎么订?”

    “谢谢惠顾,单册每本4块下品灵石,同门折扣价每年80下品灵石,一次订三年只需2枚中品灵石。用贡献点支付也划算。这会儿下单我还可以给师妹搞多点赠品。”

    李乘风于是当场拿起身份牌,按姐妹们现场指导,拨出了这辈子第一次元一门灵网传音:

    “喂您好,听得见吗?天哪真能打电话——猜我是谁?好吧。嘿嘿嘿我也是。……当然没有,嗯还挺好的。那我贼凶,回去跟你细说。……咱家以前订过杂志吗?哦这样。那还有多久到期?但我有点想要赠品。嗯嗯那我续订一下。有的,李小龙给我转了,但你要再给点我也不介意。……在食堂和同学吃饭呢。食堂里那个什么,就是那个,我忘了叫什么了,那个是你种的吗?哦对。那必须的。但是做得一般。……没别的事。下午直接回家,好的,好的,好的,嗯嗯,嗯,嗯,知道。哎呀当然啦!回家说。拜拜。嗯?你听错啦,再见。”

    挂电话、刷身份牌转账、班长现场开单。

    ……确实擅长带货。

    *

    *

    饭毕,齐澳、苏利农回教室上课,班长送李乘风去答疑精舍认门。

    拒绝了班长一路送回家的提议,两人在路口分开,李乘风自乘了一匹大鹮回家。

    她稳稳重重、人模人样地进院。大门一关,立刻扯着兰叔弯腰,在他耳边说:

    “我要筑基啦。”

    兰叔配合地作捂心口状:“我的道祖啊,太惊人了。这么大的事儿,要不要告诉你爹?”

    于是李乘风换上短打与木屐,身挎一竹筒冰镇乌梅汤,跑去田里寻李余望。

    李余望的药田是一连串的恒温阵盘,里面自有一批专业器灵进行规范化打理。在第一百零八块药田的田埂上找到了老李,把今天课堂上发生的事儿细细学了一遍给他听——虽然俩人都知道班主任早已跟家长汇报过一遍了。

    故事说完,乌梅汤也刚好两个人分喝完。

    “神奇!精彩!”老李抚掌赞叹:“那你要去天衍宗了吗?等你筑基那天我联系陆小真人过来接你?”

    这倒是没想过。再说再说。

    李余望清洗了竹筒,又接了一壶寒泉,让李乘风带去给李小龙。

    于是小孩又颠颠跑去入微峰的后院。

    *

    *

    一片小山坳里,用就地取材的粗木围出界限,是李小龙的兽园入口。

    兽园是一处单独的秘境,也是早年李余望用来种地的过渡品,内里空间充足,有丘陵、草原、高山、雪原四种气候。但李小龙最近的胃口已经不满足于此——他问为什么没有海来给他养鲛人。

    李乘风开门进去,入口是一片荒野。李小龙没有花力气刻意平整土地,任由野草灌木恣意生长,只辟出几条蜿蜒的碎石小径。空气里混杂着干草、泥土、生灵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灵药清苦味,并不难闻,反而有一种充满生机的踏实感。

    迈过草原区低矮的木栅栏门,立刻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不是咆哮嘶鸣,而是更琐碎的声音——吭哧吭哧的咀嚼声、蹄子或爪子刨地的沙沙声、还有一种极有规律的、催人困倦的唰唰轻响。

    她循声望去,只见少年戴着全身护具,站在踏脚凳上给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驮兽”刷毛。那驮兽有两个李小龙高,形似大马,却生着一身青黑色的鳞甲,只在颈背处长着浓密的鬃毛,额心一芽刚刚萌发的独角,莹润如玉。

    李小龙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鬃毛刷,唰——唰——,每一刷都带着均匀沉稳的力道,顺着鳞片的纹理由上至下,又用刷子侧面熟练地搔刮着驮兽脖颈处的痒痒肉。时而会停下,用手心仔细抚摸确认刚刷过的区域,指尖感受着鳞片的平滑与温度,检查是否有暗藏的小伤口或寄生虫。

    那驮兽显然极为享受,半眯着眼,庞大的身躯惬意地靠在特制的刷毛架子上,时不时从鼻子里喷出满足的哼哧声。直到它察觉李乘风的靠近,突然竖起耳朵警觉地瞥过来一眼,又很快判断她没有威胁,重新闭上了眼睛。

    围栏深处的阴影里,还卧着另一只更大的同款驮兽,已经刷完了鳞片在睡午觉,长角碧光流转,极为美丽。旁边一棵歪脖子树的树荫下,几只近人高的大狗在撒欢嬉戏,犬齿一寸长,四爪比李乘风的手大。李乘风不敢靠近:她还记得李小龙饲养灵兽的标准是“猛不猛”,而不是“通不通人性”。

    她席地而坐,远远地安静看着。李小龙的照顾远不止于刷毛。他脚边放着一个木桶、一个布包和一大筐盐砖。桶里是用灵谷和剁碎的药草调成的草料,布包里则是婴儿拳头大小的绿色团子,散发着灵气。他刷一会儿,就会舀起一勺草料,递到驮兽嘴边,那巨兽便伸出粗糙的舌头灵巧地卷走,嚼得嘎吱作响。

    全身洗完一遍,男孩抓起一只绿色团子,让驮兽张嘴,直接整根手臂没入喉咙深处。想必是味道不怎么样,李乘风第一次看到马干呕的样子。做完这个动作,李小龙跳下踏脚凳,搬了两块盐砖放在兽栏里,供灵兽自行舔舐。

    围栏外有个用石板砌成的浅渠,引来了雪山的活泉,细沙过滤后蓄成水池。李小龙拿起一个大木瓢舀了清水,仔细地冲洗掉槽里残留的草料渣滓,之后重新注入干净的清水。做完这一切,他目光一扫,终于看到了李乘风。

    他脸上没什么意外表情,只是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这么早就散学了?边上等着,马上好。”他的声音比平时稍哑,带着一点干活的粗粝感。

    李乘风点点头,目光落在他缠着干净护具的右肩和手腕上——可以防止长时间用力被刷柄磨伤,也防止在做刚才那种危险动作时被一口咬断整条胳膊。她看到他把最后一点草料倒进草料斗,拍了拍驮兽结实的脖颈:“好了,小黑,歇着去吧。”那驮兽用大头亲昵地将他顶了个趔趄,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一旁卧下,开始反刍。

    李小龙拎起木桶去清洗,又抱起一捆新晒的、散发着阳光味道的干草,均匀地铺进几个棚舍里。他做这些的时候,那几条大狗蹦跶着凑到他脚边,尾巴如风车般噗噗抽打他的小腿。他也不驱赶,只是脚步放得更稳,嘴里低声嘟囔着:“去,去,别绊脚。”

    终于忙完一个段落,他去水池下游彻底洗净了手,又想了想,干脆给自己施了个清洁咒,才朝李乘风走过来。

    “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儿味儿重。”他拿起挂在栏杆上的里衣、中衣、外衫逐件套上。李乘风伸手帮他系带子。

    “当然是有非常重要的大事,说出来吓死你。”李乘风说,从身后摸出竹筒寒泉,“老李让我给你带的。”

    李小龙接过来,拔开木塞闻了闻,“正好。我用这个做驱虫药。”他从储物袋里摸出两粒盐渍的杏脯,和小孩一人一粒分着吃了,又被一模一样酸得直眯眼。

    俩小孩相互倚靠着,李小龙照顾动物时的专注和温柔悄然敛去,又变回了有点不通人性的熊孩子,只剩双手还微微泛红,残留着劳动的痕迹。等鼻端的草料味被驱散,李小龙低头嗅了嗅小孩,有点诧异:“上了半天学,没染上书卷气,倒沾了一身食堂味儿?”

    “你别管那个。我问你,你筑基了吗?”

    李乘风原以为他没有。毕竟李小龙也只比自己大五岁,无论放在什么宗门,这个年龄都是刚入门,通常二十岁筑基都是天才了。谁料这家伙轻描淡写地回答:

    “筑了呀。”

    “什么时候?”李乘风震惊:“你不是不修炼吗!”

    “拿到这片园子的时候,好像是快到夏天那会儿?”李小龙努力回忆,“筑了基才能洗髓伐脉,洗了髓才能亲近灵兽。不然它们嫌我臭,尤其是热天,宁可饿死也躲着我走,好伤人的。”

    太知行合一了……李乘风在肚子里默默流泪:【我和这个天才满地走的世界拼了!!】

    李小龙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她:“还没到散学时间啊,你怎么回事?”

    李乘风垂头丧气:“还行吧,快要筑基了,老师就让我回了。”

    “哦。”李小龙听着她的说法,没揣摩出应该开心还是不开心,好像只是寻常的一天。毕竟他还从未受过绩优主义功利心荼毒,视万物如刍狗。

    李乘风像一枚热气球,膨胀着飘了大半天,这会儿被一丝惭愧轻轻碰了一下,“噗”一声消散了。

    【统啊,我觉得他来做这个除臭任务,比我合适得多。】

    连系统也肃然起敬:【我愿尊称他为本书唯一指定大贤者。】

    “走了,回去吃饭。饿死了。”李小龙把护具挂在大门口,招呼一声,率先朝出口走去。

    李乘风跟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片安宁的兽栏。狗狗们追逐着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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