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锦。”
玉云钟还不是门主,只是临仙门的大师兄的时候,是有很多个要好的师弟师妹的。
其中便包括棠落笙的父母,棠明清和沈诗兰。
玉云钟恍然想到十年前的事。
那时的棠落笙四岁,棠明清和沈诗兰带她来临仙门玩。她那时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走起路来一蹦一蹦的,在临仙门的大堂里乱跑,玉云钟和沈诗兰棠明清在一旁交谈。
三人虽在叙旧,目光却都是落在棠落笙那个小小的身影上的,连聊的话题也不知不觉变成了棠落笙。
“这像个瓷娃娃一样,你一个真武系强者的大男人怎么能照顾好?不如交付到我仙门手上?……”玉云钟摸了摸下巴,微微眯眼,一脸不怀好意地凑近棠明清。
“去去去。”棠明清对着他甩甩手,一脸嫌弃:“我可是将她的号都想好了,你别来瞎凑合。”
玉云钟震惊地看着沈诗兰,却换来沈诗兰憋着笑点点头。
“号什么?”玉云钟半信半疑道。
棠明清微微昂起头,一字一顿、骄傲道:
“昭锦。”
玉云钟恍然大悟,对沈诗兰道:“你取的?”
棠明清当即气得跳脚:“不像我取的?”玉云钟点点头,又道:“还真不像你取的,我还以为你肯定取什么无敌、长胜之类的,昭锦听起来就像是那些锦衣玉食的公主封号,不像你能取出来的。”
玉云钟大概想不到,他无意的一句点评会在将来一语成谶。
“你懂什么,昭是光明,锦是珍贵美好,我棠明清的女儿自然是前程似锦光明的。”棠明清颇为神气地抬起头,道。
然后看着棠落笙,降低了音量:
“那些仙门恩怨太复杂危险了,如果可以,我希望她一辈子也不要掺和进去。”
玉云钟没有再接下话题,她招招手叫棠落笙过来,笑眯眯问她:“你是昭锦仙子?”
棠落笙摇摇头。
玉云钟抬头看向棠明清和沈诗兰,就听面前的小女孩又道:“昭锦仙君。”
玉云钟有些意外的看着她,就看见小棠落笙一脸神气的说:“仙君听起来比仙子霸气,我要叫仙君!”
三人顿时笑起来,玉云钟对棠明清道:“她这性子还真是和你一模一样,”又转头俯下身看向棠落笙,“昭锦仙君?”
棠落笙轻轻点头。
玉云钟便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那你喜不喜欢玉这个姓,玉石的玉……”
刚说完棠落笙就被棠明清轻轻拉走,棠明清瞪了玉云钟一眼,低头对棠落笙道:“江湖仙门骗子多,你不要轻信……”
玉云钟似乎更喜欢叫棠落笙“昭锦”,在之后遇到棠落笙时他也更经常叫棠落笙“昭锦”,于是“昭锦”比起号,反倒更像她的小字。
……
十年过去,只剩下两个人了。
玉云钟拿自己宽大的袖口擦了擦眼泪,被棠落笙一阵嫌弃:
“玉叔,你不嫌脏啊。”
玉云钟瞪了棠落笙一眼:“没大没小,叫师尊。”
他其实很惊讶棠落笙看起来没有被明宫的事影响,反而性子更像棠明清,他心里便放心了些。
“你见过你师兄了?“玉云钟状似不经意的问。
晏淮序的父母晏南云和墨谣也是玉云钟的师弟师妹,在宁华92年的仙魔大战中牺牲,十岁的晏淮序被托付给玉云钟,说来也真是凑巧,他们一行同门中的唯二两个孩子都落到了他手上。
“见过了。”棠落笙坦然道。
玉云钟培养晏淮序六年,对他的性子可谓是十分熟悉了,晏南云和墨谣生前便并不经常陪他,再加上父母的早早离世,晏淮序担起未来门主的重任,平日里唯一的乐趣便是用那具好皮囊和伪装起来的温和捉弄人。
玉云钟怎么也不会说自己亲传弟子的坏话,沉默一瞬,道:“他心肠不坏,你们两个修为相近,应当可以相处的很好。”
最后两句话其实是玉云钟安慰自己的。
棠落笙长长地“哦”了一声,玉云钟继续道:“你的院子我已经令人收拾好了,会有人带你去。”
棠落笙挑眉:“我还有单独院子?您偏心亲传弟子他们知道吗?”
玉云钟哼了一声,“走走走,你若是不想住我就给猫住了。”
“别啊,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棠落笙道。
“说。”
“门口那牌匾上的字是谁写的?”
“……”
玉云钟轻咳一声,颇为高深莫测地装模作样负手抬头,对着棠落笙:“自然是……”
“要是师尊您写的我明天就拆了。”
棠落笙被赶去了自己的院子。
亲传弟子的院子和院长的差不多,最多是院长三层亲传弟子有两层的区别,设施也十分齐全,棠落笙对此很满意。
她巡视一圈小院,最后来到院后的小院。
她旁边是差不多的建筑,应当是哪位亲传弟子的。
棠落笙有意识地抬头看向隔壁的二楼,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把做工精美白色玉骨扇,上面绣着绿竹,绣工极其精细,看起来便价格不菲。
然后便是那张早晨见过的俊俏得过分的脸。
晏淮序懒散地倚靠在栏杆上,日光透过大树在他身上渡上一层光。他修长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扇子,微微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棠落笙,嘴角微微勾起。
但只有一瞬。
风止的下一刻,那处栏杆便不见了人影,仿佛刚刚倚在那的俊美少年不过是错觉。
棠落笙收回视线,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玉佩。
……
棠落笙布置了好一会儿自己的院子,待到月亮出来才布置成自己满意的样子。
院门处传来敲门声。
她走去开了门,门外是个小弟子,应当是被吩咐来送餐的,提着个食盒。
“你们还负责给亲传弟子送餐?”棠落笙有些意外地问。
小弟子摇摇头:“门主本来想叫你自己去院长们的食肆用膳的,但是你没有回门主的解音,然后就有人叫我来送餐。”
解音是用来传讯的工具。棠落笙拿出自己的解音看了几眼,只瞥了一眼上面未读的三十余条信息便合上了。她接过小弟子手中的食盒,打开看了一眼,眼前一亮:
“你们门主怎么知道我爱吃花糕?”
小弟子笑而不语。棠落笙也没有追问,摆摆手对小弟子道:“多谢,啊……我这里有两个铜板,你要就拿走吧。”
……
棠落笙是在小院的石桌上用的餐,却没有动那两块花糕。
夜幕彻底降临,临仙门内挂着几盏路灯用以照明,月华如水。
月亮正对着棠落笙的方向,棠落笙站起身看着隔壁的方向,不知是再看月亮还是别的什么。
一块翠绿色的东西突然朝棠落笙的方向丢来。
棠落笙如有准备般的接住,她低头,是半块翡翠玉佩,上面刻着“昭”字。
昭锦。
那是昨夜半块玉佩的其余一半。这块玉佩是她儿时四五岁时父母赠予她的。
一声轻笑打破了宁静,棠落笙抬起头,就看见晏淮序抱胸,手指轻轻点着扇柄,嘴角还挂着笑,用看戏般的眼神看着棠落笙。
他目光落在一旁的石桌上,他道:“不是最喜爱花糕?怎么独独剩这花糕没吃?”
他的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棠落笙确定了,晏淮序就是那只狐狸。
尽管他并非白发,眼睛也并非墨绿,但自从早上棠落笙第一眼看见他的眼睛时,棠落笙就知道,那只狐狸就是他。她喜爱吃花糕这件事只有李欲雪等三人知道,甚至柳柏鸢她也没有说,除去三人告诉晏淮序的原因,就只有那日万兽原,狐狸在树上听到了她与程万安对话。
“师兄说笑了,我哪里敢吃。”棠落笙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她眼中有着明显的警惕。
晏淮序冷嗤一声,“我还不至于蠢到这么明显的下药。”他看了一眼面前警惕的少女:“你觉得我只在花糕里下了药?”
棠落笙冷冷地看着他,两人的温度降到冰点。
“恩人就如此不信任我?”棠落笙道。
大概两人也想不到他们重逢会是这样。
……
八月前,棠落笙刚刚在小屋住下不久,她第一次给自己下屏息咒偷偷逃出去。
很不巧,第一次便被暗线发现,被追杀到森林中。
暗线是明段高手,棠落笙在与他对峙中左肩中了一剑,本来反抗时精力便消耗过大,眼看着就要被暗线补上最后一剑,她心底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她第一次动用了血剑的力量,却也是这几月来最后一次。
血剑确实是强大得让人心甘情愿以命作交换。仅仅两剑,那位暗线便死在了棠落笙剑下。
那是棠落笙第一次杀人。
棠落笙亲眼看到了南霄浑身散发出一阵暗红色光芒,在暗线没了呼吸时又归为原样。
血剑的反噬是巨大的。即使棠落笙这次只用了两剑,反噬并不至于危害生命,却让她本身便受重伤的身体几乎是奄奄一息。
她拼尽全力跑出了一段距离,恐惧、惊慌,她不慎摔了一跤。
她没能有力气站起来。
大概要死在这里了吧,可她还没有为明宫报仇呢……棠落笙想。
她闭上眼。
黑暗中,感官被放大,她感觉到一阵脚步声。
她来不及去想这会不会是另一个暗线,她只想活,她睁开眼,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布置了一个法阵,然后彻底晕了过去。
晏淮序今日是被玉云钟吩咐过来勘察山上的情况的,却突然被一道法阵拦住了去路。
那是一道极其复杂的法阵结界,解开不难,却十分费时间,晏淮序没有那个耐心去解开,周遭灵气厚重,代表布阵者就在附近,晏淮序决定去找那个人。
他循着灵气源头寻去,拨开草丛,就看到了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少女,晏淮序皱了皱眉。
麻烦,他想。
这样还不如自己破阵,但一想到回去之后玉云钟问起来又会唠叨他大白天,他便一阵头疼。
晏淮序耐着性子把少女抱到一块岩石旁,让她能够倚靠在岩石上。
晏淮序这才看清楚她。她白净的脸上擦到了血迹和污渍,微微皱着眉,左肩渗出的血液几乎染红了半件衣裙。
晏淮序默不作声的将她左肩处的衣服拉下,露出白皙的肩头。但他目不斜视,眼睛直直看向那处剑伤。
他有点后悔救这人了,这人一看便是被追杀的,万一怪罪到他头上又是麻烦事。
但他没理由看了人家的伤口又丢下这等死,便只好在她肩头施了个止血的治疗法咒。
不过很遗憾晏淮序不常受伤,以至于他疗伤的法咒并不熟练。
晏淮序便毫无波澜地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掰开这人的嘴放了进去,生怕她没吃下去还给她灌了一口水。
棠落笙被下了法咒,脑子已然清醒,但她看不到听不到,只知道有人救了自己,处理了自己的伤口,还粗鲁地掰开她的嘴放了一颗东西进来,但她口干舌燥,并没有吞咽的力气。
那人应当发现了,于是又掰开她的嘴灌了一口水,药丸随着水溶解,流入她的喉咙。
她又昏迷了。
那大概是什么奇药,两个时辰后,棠落笙的意识逐渐清楚。
她睁开眼,第一个念头是——她活下来了。她去看自己的伤口,衣服已经被拉回去,伤口处大概是被绑了绷带,现在正传来阵阵刺痛。
她刚想起来,却突然听见旁边人的声音:“别动。”
棠落笙转头去看那人,那是一个少年,正坐在她旁边,束起的马尾有些乱,黑色的锦衣也被弄脏,看起来有些许狼狈。他并没有去看棠落笙,她看到的便是少年的侧脸,不过棠落笙没有心情欣赏,只草草的觉得他长得不丑。
“谢谢。”她的声音十分沙哑,棠落笙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晏淮序突然站起身,侧着头看她一眼:“有力气说话应该就没问题了,不远处的尸体是你杀的吧,既然杀你的人死了,你也没有什么危险了,我走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棠落笙连忙叫住他,从自己身上找出一块,或者说两块碎掉的玉佩,递给他:“这个……是报酬。”
其实晏淮序不应该收下,收下的话会有概率为他带来麻烦。
但他看着棠落笙那双清亮的眸子,手不自觉就接过了。再回神,他看了一眼玉佩,顿了顿道:“既然如此,你就不欠我什么了。”
他至今没有想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会接下。
……
棠落笙再回神,面前人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脖颈处微凉的触感。
那把扇子抵在她的脖颈处。
少年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师妹还是别想着这些小动作了,”他轻而易举地拉开了棠落笙搭在南霄上蠢蠢欲动的手,“我若是死了,你没有解药也活不了。”
两人的距离很近,但各心怀鬼胎,空气中莫名的暧昧也就因此变成了一种紧张、危险。
棠落笙知道,那把扇子锋利无比,只要再推进几寸,她的脖颈就会被划开一道,并且扇骨处布满了毒针,她若是反抗,如此近的距离未必能活下来。
棠落笙淡淡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不觉得你想不出来事实。”
晏淮序道:“我想的自然不是这个,但你有仇人,这便是个隐患。”
“师尊狠不下心,但我可以。”
棠落笙皱眉:“我不会牵连宗门。”
晏淮序突然放开棠落笙,松了扇子。他抱胸站在一旁:“你觉得你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棠落笙沉默。确实,她将自己明宫遗孤的身份公之于众,便等于直接告诉仇人她的去向。
晏淮序道:“我可以让你去复仇,甚至助你复仇。”棠落笙抬眸看着面前的少年。
“前提是我必须在你行动时在你身边,并且你的行动需要告知我。”晏淮序补充。
“好。”棠落笙毫不犹豫地答道。
她想了想又道:“解药。”
晏淮序上前几步,在她没反应过来时点了她的穴,棠落笙脖子以下完全动不了。
她震惊的看着晏淮序,“你!”却看到晏淮序慢条斯理地拿上放在石桌上的花糕,对她道:“这花糕便是解药。”
棠落笙看着晏淮序将花糕放到自己嘴边,心中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吃了下去。
晏淮序在她吃下的一瞬间解开了她的定身,玩味地看着棠落笙突变的脸色。
棠落笙捂着喉咙剧烈咳嗽起来,好半晌蹙眉怒视着晏淮序:
“你!”
晏淮序无辜地耸耸肩,“确实是解药啊,不过我听说你喜爱甜便……多加了‘一点点’花蜜罢了。”
……!她什么时候说她喜欢吃甜了!
这个人果然顽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