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炭火气混着孜然香从后厨漫出来,铁架上的烤鱼“滋滋”渗着油花,橙红的辣椒段在烤盘里蜷成小卷。墙是磨白的红砖,贴满泛黄的旧海报,几盏吊灯垂着,暖光落在邻桌的啤酒泡沫上。穿格子衫的老板在后厨吆喝,塑料凳被踩得咯吱响,烟火气漫过每张沾着油渍的木桌。

    江穗选了靠窗的卡座,桌角沾着点没擦净的油星,映着头顶暖黄的灯光。她把大衣搭在邻座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划过高脚杯外的水珠——刚叫的柠檬水还冒着气,杯壁凝的水顺着桌沿往下滴,在木纹桌面上洇出小小的圈。

    窗外的霓虹透过玻璃漫进来,在她手背上投下碎光。隔壁桌的烤鱼刚上桌,刺啦声混着辣椒香飘过来,她抬眼往门口望了望,拢了拢散开的袖口。

    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这家店大多是一些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人员或者明星。她甚至时不时能看见面熟的明星。

    门口的风铃叮铃作响,林渔裹着一身寒气冲进来,围巾歪在颈间,鼻尖冻得发红。“冻死我了,这风跟刀子似的。”她把大衣往椅背上一甩,抓起菜单就翻,指尖在页角敲得飞快,“老板,要招牌清江鱼,微辣,多加豆芽和藕片。”

    抬头看见江穗面前的柠檬水,她又扬声补了句:“再来一扎酸梅汤,冰的!”放下菜单时才喘匀气,抬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刘海,“刚在楼下被粉丝堵了会儿,来晚了——你等很久了?”

    江穗看着她发红的耳朵,把自己那杯没动过的温水推过去:“没多久,先暖暖手。”林渔毫不客气地捧起来喝了一大口,店里暖气足,她这会倒是好了些。

    酸梅汤刚端上桌,江穗用勺子搅了搅杯底的碎冰,抬眼问:“剧组那边怎么样?进度受到影响了吗。”

    林渔正用纸巾擦着杯沿,闻言撇了撇嘴,哼了一声:“别提了,这两天快乱成一锅粥。”她舀了勺酸梅汤含着,含糊道,“好几个小演员硬撑着赶戏份,毕竟……”她顿了顿,用下巴点了点江穗,“一下请了两个‘大假’的,导演昨天在现场差点把剧本摔了,懊恼得直念叨‘早知道不凑这个巧’。”

    话尾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却又忍不住补充:“不过你这代言也确实急,他再懊恼也没辙。”正说着,烤盘端了上来,油星溅起的滋滋声混着辣椒香漫过来,林渔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拿起筷子就往鱼腹最嫩的地方戳。

    烤盘里的鱼皮渐渐烤得焦脆,油星溅在葱段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江穗用筷子拨了片藕,没接林渔的话。

    这几个月泡在剧组,助理跟着,剧组管得严,连外卖都由专人对接,她几乎没机会接触圈里的人情世故,倒像被裹在玻璃罩里,只看得见剧本上的喜怒哀乐。

    直到这几天跑通告,从摄影棚到商务楼,见了形形色色的工作人员,听着场务低声议论“江穗的行程卡得真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江大小姐”这三个字,早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线。

    林渔见她没声,夹了块鱼腹肉塞进她碗里:“想什么呢?鱼都快焦了。”江穗回过神,咬了一口,鱼肉的嫩混着辣椒的香漫开,她含糊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比我辛苦多了。”

    林渔挑眉,夹着鱼刺的手顿了顿:“得了吧,等你回剧组,导演能把你当祖宗供着——谁让你是投资方塞进来的‘宝贝疙瘩’。”话里带刺,却没真带气,尾音落时,已经笑着往她碗里又堆了些豆芽。

    烤鱼的热气模糊了江穗的眉眼,她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林渔那话像根细针,刺破了她刻意忽略的那层纸。这几个月在剧组被护得周全,她不是不知道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场务给她递水时格外小心的姿态,副导演对她台词失误时的欲言又止,甚至群演看她的眼神里,都藏着敬畏与疏离。

    “江大小姐”这四个字,是通行证,也是枷锁。靠着这身份,她跳过了多少新人挤破头的试镜,避开了多少潜规则的暗礁;可也正因如此,她像个异类,违背了“一步一个脚印”的圈内铁律,稍有差池便被放大,如今连张导一句“不够努力”,都能在背地里掀起无数揣测。

    鱼肉在嘴里渐渐失了味,她望着窗外霓虹,忽然有了个念头。放下筷子时,指尖微微发凉:“林渔,下次有合适的配角……能不能帮我留意着?”

    林渔正吸着酸梅汤,闻言猛地呛了一下,抬头看她的眼神像见了鬼:“你疯了?放着女主角不演,去跑龙套?”

    江穗没笑,只是夹起一块烤得焦脆的鱼皮:“总不能一直躲在玻璃罩里。”油星溅在她手背上,她没躲,那点微烫的触感,倒让心里那点模糊的计划,渐渐清晰起来。

    林渔把刚夹起的鱼泡又丢回盘里,眉头拧成个结。她实在没法理解江穗的想法——当年她在各个剧组跑龙套,冬天泡在冰水里拍落水戏,夏天裹着棉袄演古装,熬了整整五年才混上女三号,哪次不是把“抓住女主机会”当救命稻草?

    江穗现在的起点,是多少人熬白了头都够不着的高度。那些递到她面前的女主角剧本,光是制作班底就让人眼红,怎么到她这儿,倒成了该舍弃的东西?

    “你知道一个像样的女三号要等多久吗?”林渔的声音拔高了些,又刻意压低,“冬天拍夜戏,穿着单衣在风口站三个小时,台词就两句;夏天拍古装,里三层外三层捂得长痱子,盒饭凉了都没空吃……这些苦,你吃得了?”

    她望着江穗平静的脸,心里忽然有点发闷。如果换作是她,握着江穗手里的资源,只会死死攥紧,一步都不肯退。那些旁人眼里的“特权”,是她曾经拼了命都想得到的捷径,怎么有人偏要往荆棘里走?

    烤盘里的滋滋声渐渐小了,林渔没再劝,只是往江穗碗里又扒了些鱼肉:“想好了?别到时候哭着喊着要回去。”

    江穗用筷子把碗里的鱼肉拨成小块,没接林渔的话。

    林渔说的那些苦,她不是没见过。她在剧组,见过群演裹着单薄戏服在雪地里候场,见过小演员为了一个镜头反复NG到凌晨,被副导演指着鼻子骂也只能赔笑。她当然知道,从主角退到配角,意味着要听更多指挥,受更多委屈,甚至可能连化妆间都要和别人挤。

    可有些话,她没法跟林渔说。那些藏在“江大小姐”光环下的身不由己,那些被资本裹挟着的身不由己,说了林渔也未必懂——就像林渔不懂,为什么有人会放着坦途不走,偏要往泥泞里踩。

    “先吃吧,鱼要凉了。”她夹起一块鱼腹肉,往林渔碗里送,语气轻得像漫不经心,“就是随口一说,还没定呢。”

    林渔瞥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是把鱼肉扒拉回她碗里:“自己吃。真要疯,也等我这综艺录完再说。”

    烤盘里的油渐渐凝了,辣椒的红沉在底下,像藏着没说出口的话。江穗低头抿了口酸梅汤,冰凉的甜意滑过喉咙,把那些没说出口的决心,悄悄压进了心底。

    洗好澡出来时,浴室的蒸汽还没散尽,江穗裹着酒店的白色浴袍坐在床边,指尖无意识划过手机屏幕。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肩头,水珠顺着发梢滴在浴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她点开与“夜航船”的对话框,界面停留在上个月——她生日那天,对方发来一句简单的“生日快乐”,她回了“谢谢”,之后便再无音讯。聊天记录短得像没发生过,却总在她心里留着点模糊的念想。

    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方,犹豫了足足半分钟。凌晨四点的对话框,发什么都显得刻意。可刚才和林渔聊完,心里那点关于“江大小姐”的烦躁还没散去,忽然就想找个人说说话,而这个人,似乎是唯一不会用那些复杂眼光看她的人。

    鬼使神差地,她敲了个“早”,点了发送。

    消息出去的瞬间就开始后悔。她盯着屏幕右上角的时间,4:17,这哪里是“早”,分明是深夜。对方说不定早睡着了,这条消息只会显得突兀又冒昧。她甚至已经点开了撤回键,指尖都按上去了,对话框却突然跳出新消息。

    “这么早?”

    江穗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撤回的手顿住。原来他也没睡。她心里忽然紧的慌,想着对方应该是在工作,未免太忙,她心里漫起一层细密密的疼,这让她慌张起来。

    她对着屏幕抿了抿唇,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似乎在掩盖什么,随意扯了别的:“不是早,是刚跟朋友吃完饭,准备休息了。”后面加了个无奈的表情,想冲淡些尴尬。她想了想,还是耐不住:“你怎么还没睡。”

    “最近在忙什么?”对方回得很快,没有追问时间,也没有回她那句为什么没睡,语气平和得像在聊天气。

    江穗愣了愣,又松了口气,指尖放缓了些。仿佛有人在她困的不行的时候递了个枕头,让她忍不住发泄。

    江穗指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却还是没提张导的斥责,也没说那些关于“特权”的烦心事,只简单写道:“拍一个香水代言,有点费劲,总找不到感觉。”

    对话框上方的“正在输入”闪了很久,久到江穗以为对方不会回复了,才跳出一段不算短的文字。

    “香水广告重点是‘氛围’,不用太刻意凹造型。你试试把镜头当朋友,想象手里的瓶子是能说悄悄话的物件,眼神软一点,别总想着‘要表现得美’。还有肢体,有时候抬手拨头发的瞬间,或者低头闻香味时的侧脸,比硬摆的姿势更打动人。”

    字里行间没有半点客套,全是具体的建议,像在教一个刚入行的新人。江穗看着屏幕,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进圈这么久,听过太多恭维——“江小姐天赋好”“您这条件随便拍都好看”,也听过不少背后的议论,说她“仗着背景不用功”“连表情都演不好”。唯独没人这样,平平静静地告诉她“该怎么去做”,像在她那层被资本裹住的壳上,轻轻敲开了一道缝。

    她吸了吸鼻子,指尖有点发颤,回:“这些……你怎么知道?”

    “以前帮朋友盯过广告片的后期,看过些素材。”对方说得轻描淡写。

    江穗没再追问。

    “知道了,谢谢你。”她打字时,声音有点哑,“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休息吧,别熬太晚。”

    “嗯,好梦。”

    消息发送成功后,江穗没再等回复,直接按了锁屏。她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躺下时,肩头的水珠已经干了,却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心口慢慢淌下来。

    刚才在烤鱼店萌生的念头,此刻忽然清晰了许多。或许她真的该试着走出去,从那些被安排好的女主角里跳出来,去学那些“江大小姐”从来不用学的东西——比如怎么自然地笑,怎么让眼神里有温度,怎么在没有光环的地方,真正站稳脚跟。

    窗外的霓虹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毯上投下细细的光带。江穗闭上眼睛,鼻尖似乎还萦绕着烤鱼的烟火气,耳边却莫名响起“夜航船”那段话。

    这一晚,没有助理的提醒,没有剧组的日程表,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演员江穗”这个身份,好像近了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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