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拨的，是陈晗白的号码。
从那天医院回来，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男人除了暗搓搓地给她朋友圈点赞，没再找过她。
一连几天，安静得她都有些不习惯了。
没一会儿，语音被接起。
手机那边响起略嘈杂的背景音，像有孩子在医院里哭闹，他开口问道，“喂，怎么了？”
——声音掺杂着一丝倦意，听着不似平日温润清朗。
话到闻丛清的嘴边有了转圜，她问道，“你什么时候下班？我去接你。”
一句话，似乎把本就疲倦的男人干懵了。
过了几秒，对方才回道，“五点左右吧，你怎么接我？”
——“医生，我们家孩子不可能得解离症！我百度查过这病……”旁边有人嚷嚷。
他不客气地怼了回去，“百度百度，这么相信百度来医院看什么病。”
意识到他诊室有病人，他却还能问出那一句“你怎么接我”，不知为何，闻丛清的心情忽然没那么沉重了，反而觉得好笑。
“骑我的共享单车过去接你喽。”她回了一句，便挂了语音。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里多了一丝笑意。
交接完工作，闻丛清就去了医院。
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她被停职调查的小道消息，关心她的声音也有，但她一一选择冷处理，各种搜通过精神鉴定的方法。
驾轻就熟地摸到陈晗白的诊室门口，门外坐了几个人。一名年轻的女性正悄摸摸地推开门缝，偷听里面的谈话。
“医生，喜欢我的女孩子太多了，我真的很难抉择！”
“你看我这手，今早擦破了皮，人家非要给我创可贴……嗯？伤怎么弄的？就是那女孩说我跟踪她，把我打了……但这种欲擒故纵，我看得出来！”
“噗……”在外偷听的女人偷偷笑出了声。
闻丛清觉得有趣，多看了她一眼。
她在外面等到了五点。
最后一名病人出了诊室，陈晗白还没出来，她正想进去看看什么情况，忽然两名警察神情严肃地敲门进了诊室。
等门再打开，又是二十分钟过去。
两名警察走后，陈晗白终于换好衣服出来了，见闻丛清一人坐在外面，表情稍稍愣了一下，有些吃惊地问，“你还真来了？”
闻丛清“嗯”了一声，问道，“你犯事了？”
陈晗白黑了脸，“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那警察怎么回事？”
“今天来了个病人，代理性孟乔森综合征，觉得自己的孩子这里有问题那里有问题，最近怕孩子长不高把他四肢打断了，我就报警了。”陈晗白解释道。
“代理性孟乔森综合征……”闻丛清没什么意义的重复了一遍。
陈晗白却很耐心，“这个病，简单来说，就是你妈有病，但她故意捏造你有病，然后在你身上施虐，比如之前很出名的一起案子，母亲觉得自己孩子喜欢撒谎，就把孩子的牙齿拔光了。”
闻丛清“啧”了一声，“你们精神科医生每天的生活还挺精彩的，能遇到各式各样的奇葩。”
当然她本来想说的是，“难怪你嘴巴这么欠，对病人练出来的吧”
往医院外走的时候，天色微微的黯，一缕青橘色的余晖沉入地平线，带来夜晚的颜色。
陈晗白几度望向身旁的女生，见她一脸沉思，不由地开口道，“今天找我有事？”
“确实有件事。”闻丛清回了神，既然他主动问了，便直白地说道，“最近网上有人说我得了精神病，联盟要我出具精神正常的鉴定书，才能继续现在的工作。”
“……我就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陈晗白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闻丛清没听清。
陈晗白清了清嗓子，“我说，之前给你开的药吃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没。”
“要吃啊。虽然那些药吃了不太舒服，可能反胃想吐什么的，但你的躁狂吃了药才能控制。”陈晗白郑重道。
闻丛清不由地停下来，目光幽幽地望向他，“你误诊了。我一向心平气和，待人和善，哪有一点躁狂的影子？”
“行，那我问你，你难受的时候会不会想伤害自己？”
“怎么可能？”闻丛清嗤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他的手臂，“我都是让别人不好过。”
“……这不就行了。”陈晗白按了按太阳穴，“你这是典型的躁狂加双相，脑电图那关就过不了。”
他显然明白闻丛清找他的意图。
听出他委婉的拒绝，闻丛清不乐意了，“我要再试试，我不觉得我精神有问题。”
“想什么时候试？”
“明天，就明天！”
“可以，我去安排。”陈晗白顿了一下，强调道，“但如果结果有问题，我没法帮你改报告，你要遵医嘱按时吃药。”
听他这么说，闻丛清凉凉地笑了，“这么说，你现在愿意做我的‘主治医师’了，陈医生？”
“我可没这么说。”陈晗白却摇摇头，对她说，“但我会帮你度过难关的。”
“……”
闻丛清忍不住摸了下自己泛起鸡皮疙瘩的胳膊，喃喃道，“搞得好像我真有什么大病一样……”
话题到这里，她安静了下来。
陈晗白也顿了顿，有所预感地问道，“吃饭吗？”
他问得试探，显然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吃饭羁绊”有所忌讳。
闻丛清也问得谨慎，“去哪吃？”
“简单点，就吃拉面！”
然后陈晗白带她去了一家日本拉面馆。
简约朴素的原木风面馆，人气一般。大抵是店长长着一张冷脸，客人问什么，他爱答不理，鲜少理人。
但味道是真不错。
闻丛清点了一份特制浓厚豚骨叉烧拉面，香醇的味增鸡骨汤，香甜可口的叉烧，软硬适度的面条，十分有嚼劲。
陈晗白则要了一碗地狱火焰辣王拉面，看名字就很辣。他边吃边哈着气，热气蒸到他的眼镜上，又迅速褪去。次数多了，他烦了，索性摘掉了眼镜。
闻丛清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直白，陈晗白感觉到了些什么，抬头瞥了一眼，“干嘛老看我？怪不好意思的。”
他的睫毛长得让人嫉妒，那双生得漂亮的桃花眼顾盼生辉，浅浅一个眼神就带着倜傥的风流。
但一开口，糙老爷们感扑面而来，帅哥的氛围感也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闻丛清评价道，“你很能吃辣。”
“还行。小的时候在西北读书，那里的人很会吃辣，不是提神醒脑的烈辣，而是一种慢慢涌入味蕾的香辣，后味绵长，吃多了倒有点上瘾。”陈晗白揉了下眼睛，说道，“不过我可能天生能吃辣，像我妈就不行。”
闻丛清顿了一下，“所以你们是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
“……”
听出她问的是谁，陈晗白再度黑了脸，似是而非道，“你是真能扯啊。”
吃完买单，恰好碰上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甜甜蜜蜜地进来了。
两方人马都是一顿。
紧接着看清对面是谁后，白棠率先睁大了眼，惊讶道，“阿清？！”
她旁边的男人也睁大了眼，“晗白？！”
许是白棠的眼神过于震惊，使得闻丛清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一点心虚的念头。
但有什么好心虚的？不就出来吃个饭吗？
这么一想，闻丛清又稳住了心态。
“这么巧啊。”陈晗白脸上笑盈盈的，很自然地冲他们点头，“你们也来吃饭？”
“是啊，小棠想吃拉面……”陆羽卓偏过头，却发现女友的眼神，哪是想吃拉面，分明想吃人。
白棠紧紧瞪着闻丛清，眼神里充满了控诉，仿佛在说：好你个没心肝的，我当你是个清心寡欲的尼姑，你却暗地里背着我偷吃！
“确实巧啊，又见面了陈先生。”
不同于上回旅游偶遇时的热情友好，白棠对陈晗白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
“我有事请陈医生帮忙。”闻丛清不由自主地解释着，从陈晗白手里顺走了刚开好的小票，“这不，请他吃饭来着。”
“医生？”白棠神色古怪。
“啊，对，这位是精神科的陈晗白陈医生，我朋友。”她的旁边，陆羽卓小心翼翼地插了句话。
“你朋友？”白棠又震惊到了，“我怎么没见过？！”
“我平时比较忙。”陈晗白为好友解释了一句，“但一直听羽卓说，他有个可爱漂亮的女朋友，没想到就是你。”
“怎么……你们见过？”听出了点端倪，陆羽卓有些疑惑。
“算是吧。”白棠意味深长道，“但我一直以为，他是搞金融的。”她看了陆羽卓一眼，突然强调了一句，“跟你一样。”
陆羽卓眼皮一跳，呵呵笑道，“那真巧。啊对了，晗白，你不是刚刚跟我说晚上有事吗？”
“额……对，帮忙的事。”陈晗白顺势看向闻丛清。
气氛古怪得很，闻丛清巴不得赶紧逃离现场，便借坡下驴，“我们有点事，白棠，我就先走了，微信联系吧。”说完拉着陈晗白就溜了。
那模样，在白棠看来，跟夹着尾巴逃跑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