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
闻丛清回到测评室。
原本趾高气昂的小胖墩蔫蔫地低着头,听着培训老师的数落。
“我奶奶的手速都比你快!”
“学校里成绩不行,辍学了你战绩更不行!”
“菜成这样还想打职业?”
——显然输得道心破碎了。
闻丛清把垂头丧气的曲曲带到了陈晗白的办公室。孩子默默抹泪,说打游戏太难了他想回家念书。陈医生将百叶窗卷起,让温暖的阳光铺满整个房间,循序渐进的开导:
“你刚刚说,学习比打游戏容易。没错,顶尖之路,天赋是地基。”
“同样的白酒拿出去卖,装在矿泉水瓶里,也就值几块钱,装在酒瓶子里,就远不值这个价。但换过来说,若把自来水灌进酒瓶,行家一闻便知。”
“喜欢玩游戏和学习并不冲突。游戏里的神枪手,现实里也能是解题高手,回去后试着把做过的最后一张试卷找出来,用打游戏的劲头,开始学习的新段位。”
把人送走后,陈晗白将目光转向等在一旁的闻丛清,“你们这招以毒攻毒不错啊,对付网瘾少年堵不如疏,就是教练下手狠了点,都把孩子打哭了。”
他刻意让语气轻松带笑,却暗暗揣测着她微蹙的眉眼。原以为会等来一句冷淡的敷衍——毕竟昨夜出租车绝尘而去的画面历历在目。
然而,闻丛清动了动唇,“你……”话至嘴边,她又止住了。
她神色复杂,眼底翻涌着一股寓意莫变的暗潮。
陈晗白前倾半步,想问清楚,“我什么?”
闻丛清却往后退了一步,“算了,没事。”然后转身走了。
——你跟鲁诗阿姨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喜欢捏造事实,侮辱贬损别人。
——你以为是谁闲的没事举报晗白?
——“精神病人的孩子成了精神病医生,多讽刺啊”你妈妈当着那么多人,将晗白的自尊踩在脚下,你又做了什么?她跟她有什么区别?
死渣男,好一招祸水东引,想用愧疚堵住她的嘴?
闻丛清雄赳赳地回到办公室,埋头工作。但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指尖却逐渐慢了下来,最终悬在键盘上方。
她忍不住拿起座机,“陈医生的聘用流程,谁批的?”
总经办的回答十分轻快,“老板呀,说要给你个惊喜什么的。”
忙音响起时,闻丛清才后知后觉发现——太阳穴被她按得隐隐发疼。
一转眼,来到了胜者组决赛的这天。由于上回发在“电竞教育训练营”号上的视频爆红,预约名单已排到月末。闻丛清送走第十组家长时,基地大巴已经离开半小时了。她索性回了办公室,跟直播间的家长们一起看比赛。
【信女愿吃素半年换AFT晋级!】
【丛姐觉得今天谁能赢?】
【Y哥不晕保底亚军!】
弹幕很热烈,祈祷的玩梗的问仙的指点江山的,闻丛清一开始还互动,但比赛开场号角吹响,就没闲心了。从第一分钟开始,两边就打得十分激烈,我方一级阴草丛,敌方守株待兔,你来我往用掉了五个闪现,最终全都残血回家,谁也没讨到好处。
【咦,后面的男人是谁?】
【这身材!我爱了!露个脸吧哥们!!!】
又一波小团战过后,AFT人头领先,闻丛清稍稍放松了些,弹幕却突然转向。
她蓦地回头,发现陈晗白不知何时立在椅后,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目光凝视着比赛。
“这出的什么装备?”仿佛应和弹幕似的,男人稍稍俯身,在摄像头前露脸的同时,很自然地指向装备栏。
衬衫袖口擦过她耳际,清冽的气息裹着温热的吐息。
“冰锤。”闻丛清佯装镇定,声音却绷得很紧,“改版后被动叠加很强……”她一通解释,余光却忍不住瞥见摄像头里的特写。
那张放大的俊颜离她的脸只有几公分的距离,他抵在桌沿的指节修长,眼镜片在镜头里透着矜贵高雅的质感。
直到细微的电流声炸在她耳膜,闻丛清下意识地闭上嘴,才惊觉对方在连连颔首中,蹭到了她的耳麦。
“不好意思。”察觉到她的动作,陈晗白没往后退,反而伸手,替她调整了下麦架,然后笑着把手机递了过去,“本来想问你,晚饭怎么解决,看来是外卖了?”屏幕上是点开的外卖软件。
他的声音十分自然,说话也很有技巧,看似给了她选择,实则没有留出拒绝的余地。
闻丛清选了份麻辣烫套餐,就把手机还回去了。因为比赛再次焦灼,敌方刺客绕后切入,AFT双C的血条在刀尖惊险游走。
陈晗白拉了张椅子,坐到了她旁边。
【等等!这侧脸好眼熟???】
【市立医院停职公告里的医生!】
【精神科那个?看着挺正常啊……】
瞥见弹幕跑偏,闻丛清果断挪动鼠标,清了下屏幕。
第一局AFT险胜。休息空档,陈晗白出去拿了个外卖。回来见她闭麦,他轻声道,“其实没关系。”
“什么?”
“弹幕那些话,我不介意。”
“我的直播间,只聊游戏,不聊别的。”闻丛清淡淡说着,见他摆出了受欺负小媳妇的落寞劲,抽了两张纸给他,“擦擦吧,手上都是油。”
陈晗白接过,因为撕塑料封膜沾了点儿红油的指尖裹着纸巾,倏地握住她欲撤回的手,然后轻轻握了一下。
闻丛清惊了一下,下意识瞟了眼摄像头。
心虚的表情被捕捉,就这一瞬间的反应,赛后居然越过赢了比赛的AFT,上了微博热搜。
【#晚丛地下情#】
【#晚丛直播切片#】
【#不是徐晨#】
“这热搜有意思啊,你谈恋爱,徐晨上热搜了。”
凌晨一点半,白棠捧着手机躺在五星级酒店两米宽的大床上,调侃旁边枕着双手满脸郁闷的好友。
“还不是他写的那篇东西让人误会,出现了一些邪门cp。”
“那篇东西啊,我也看了,不怪人家磕。”白棠戳了戳好友绷紧的小臂,语气颇有深意,“字字泣血啊阿清,任谁都看得出徐晨的意难平。”
闻丛清无奈地递过手臂,“行行好吧你,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真的呀。”白棠却翻了个身看她,认真道,“你不觉得他那篇传记写的特有感情吗?我记得大学那会儿,他三天两头就往内地跑,莺然不就是撞见他去你学校,放弃了嘛……”
“顺序反了。”闻丛清摇头,“是莺然放弃后,他来找我当说客。”
记忆被纷杂的思绪染成旧胶片色——大一下学期的暴雨天,徐晨突然打来电话,说想见她。
那段时间她时常住院,心情本就不好,前一晚徐莺然又情绪低落地哭了一晚。她心烦意乱地拒绝,回校后,却在宿舍楼下看到了撑着伞等了大半天的男生。
雨水浸透了那双球鞋,围观者举着手机窃窃私语地偷拍,而她躲在阴影里,拨通他电话的声音不耐而冰冷,“我说了没时间,别让我难做。”
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他和徐莺然拉扯多年,处于即将捅破窗户纸的紧要关头,她不想掺和。
也压根没想到,徐莺然竟然斩断了三年苦恋,出国留学去了。
她就更想避嫌,绕着徐晨走了。
然而,思绪突然被打断,“是你搞反了吧。”白棠却一脸恍然的笑,无奈道,“难怪徐莺然说你迟钝,你是真不知情啊。”
“你以为我跟那家伙为什么决裂?抢男人?才不是。是我们在要不要告诉你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
“我说你该知道‘徐莺然发现徐晨喜欢你所以放弃了’这个真相,但她觉得,你这实心眼的傻姑娘知道后肯定会内耗到死钻牛角尖。她威胁我敢泄密就把我糗照放朋友圈,我这暴脾气,当晚就先把她鬼屋吓哭的丑照挂校园论坛置顶了三天。”
“当然,我承认我高中的时候是对徐晨有那么一点好感,但绝对没你们的多,发现他老围着你转我就转移目标了!找谁早恋不是恋你说是吧?”
“别这个眼神看我,我一个旁观者,会看不出你那时候喜欢他?要不说你跟徐莺然像呢呢,第一反应都是断情保义。”
白棠打开了话匣子,说了很多她不知道的过往。
比如徐晨那时其实每周都会去她学校,图书馆廊柱后,食堂自动贩售机旁,总隔着人潮遥遥伫立,暴雨浇透肩线也罢,晴日蒸腾暑气也好,从未缺席……要说白棠怎么知道的,她的上上一任男友,正是徐晨的好兄弟。
“其实他进电竞圈,很多人惊得下巴都掉了。私下都在传,他是冲着你才改的行,想搞近水楼台那套。不过这么多年屁动静没有,我估计啊,他也歇了心思了。”白棠盘腿坐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胳膊,有些感慨。
对此,从往事中抽离出来的闻丛清只是一笑,“我那时只是觉得,他跟我小时候的一个玩伴有点像,笑起来眼底盛着光,翻墙逃课撒起野来谁都不怕,像天使,又像混世魔王。”
白棠“扑哧”笑了,“你说陈医生啊?一身八百个心眼,你可得注意,别被他的外表骗了。”
一提起陈晗白,闻丛清有点心烦意乱,扯了扯嘴角说,“他心眼确实多。”——故意在直播面前做些引人遐想的小动作,好像很亲密,但若非要揪着这点找他理论,又能被他正气凛然地揭过去,倒显得她小题大做。着实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