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湖边品茶后,云昭璃便时常与阿和在书院相见。
有时是讲堂后的梨花树下,有时是后园幽径旁的石阶边。阿和总会带来不同的茶,有时是桂花乌龙,有时是山楂普洱,偶尔也会是她未曾品过的奇妙配方——如白兰与佛手柑同泡,香气清新,花果馥郁,入口时略带淡淡苦涩,却回甘悠长。
茉莉紫苏那回,她仍记得清清楚楚。那茶香似春夜初醒,微涩之中藏着一丝不言的情意。自此,她对阿和所泡之茶,总添几分期待。
每次泡茶前,阿和都会轻声说:「今日这茶,适合静心。」或是「这味,与昭璃的性子相合。」她听了,总会低头一笑,心中悄悄记下。
而今日,他带她至书院后山的竹林深处一座小亭。亭名「听风」,四面皆开,风过竹影,声如琴韵。
阿和在亭中铺开茶具,所泡之茶名为「青竹雪芽」,茶色清透,香气淡然。
云昭璃啜了一口,轻声道:「这茶……像是风的味道。」
阿和望着她,眼神微动:「昭璃总有我未曾想过的见解。」
她抬眼看他,眸光澄澈:「那是因为你泡的茶,总藏着心事。」
阿和微笑不语,只将茶盏轻轻推近她一寸。
云昭璃望着阿和,指尖轻扣茶盏边缘,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阿和……你总是这样,话不多,神秘得很。」
阿和垂眸,笑意未减,却不答话。
她微微侧首,语气轻柔,试探地问道:「你家中……该不会是卖茶的吧?或者……开医馆的?」
阿和抬眼望她,眸光深处似藏着什么,却只淡淡地反问:「那昭璃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云昭璃怔了一下,低头望着茶盏中清澈茶色,像是思索,又像是回味。
「你啊……」她轻扣茶盏边缘,低声道:「像是山中雾气,看似轻柔,实则遮住了整个山景。叫人看不清,也舍不得散去。」
阿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旋即笑了:「昭璃的比喻,总是叫人措手不及。」
她抬眼看他,眨了眨眼,语气忽然俏皮:「那你呢?你又觉得我像什么?」
阿和望着她,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像初春的茶芽,未曾展叶,却已藏香。」
她一愣,随即轻笑,低头啜茶,不再言语。
茶香未散,风声仍柔。云昭璃起身,欲返书院,阿和却轻拉她衣袖,轻声问道:「昭璃,你可曾去过城南那处水市?」
她摇头,眼中闪过好奇:「水市?是在河边?」
「嗯,每月初三,河畔有纸鲤戏水,颇为有趣。要去吗?」他语气淡然,却眼神温柔。
云昭璃不解歪头,俯身问道:「纸鲤戏水?那是什么?」
阿和的眼睛微弯,轻声道:「那是类似放纸鹞的活动,不过天上纸鹞成了水中纸鲤罢了。是城南的习俗。」
听后,云昭璃笑着点头:「听上去很有趣。那今日,便由你做向导。」
水市果然如他所言,沿河而设,摊位错落,人声不嘈,反添几分闲雅。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池清水,池中纸鲤随风摆尾,色彩斑斓,如真鱼游弋。
云昭璃站在池畔,眼神亮晶晶地望着那些纸鲤:「好美……这些纸鲤好像真的在游泳一样。」
阿和在旁轻声道:「你若喜欢,不妨放一只。」
「真的可以吗?」听后,她双眼发光看着阿和,似有万种期待。
阿和轻笑一声,微微颌首:「只要昭璃喜欢。」
云昭璃笑了笑,然后走到摊贩前挑了一只红白相间的纸鲤,把细线系好,轻轻放入水中。纸鲤随水而动,尾翼轻摆,像是听风起舞。
阿和亦挑了一只青纹纸鲤,与她并肩而坐,两人望着水面,纸鲤并行,偶尔交错。
「它们像不像我们?」她忽然问,语气轻柔,却藏着一丝试探。
阿和望着水面,沉默片刻,才缓缓道:「若能并行不离,便是最好。」
她听了,心中微颤,却故作轻松地笑道:「你这人,偶尔也挺会说话。」
阿和望着她,眼神澄澈:「只在你面前。」
云昭璃害羞低头,指尖轻轻抚过纸鲤线轴,心跳似也随水波微漾。
忽然,一阵风起,红白纸鲤被吹得偏离方向,几欲撞上池边。她急忙欲起身收线,阿和却先一步伸手,稳稳握住她的手。
「莫急。」他低声道,掌心微凉,指尖轻扣她的手背。
她怔住,望着他,眼神一瞬间无法移开。
风过水静,纸鲤归位。他却未立即放手,只是轻轻松开,像是不舍,又像是留意她的反应。
云昭璃低头不语,脸颊微红,只轻声道:「你……今日话多了些。」
阿和望着她,笑意淡淡:「昭璃今日,也安静了些。」
她抬眼看他,眸光澄澈,忽然笑了:「那下次,我说多些,你便听着。」
他点头,语气有些宠溺:「好。」
池水微漾,纸鲤并行,风过无痕,却在心湖中,涟漪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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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昭璃离去后,阿和独自沿着竹林小径缓步而行。风声渐歇,茶香犹存,他指尖仍留着她方才的温度,却不自觉地收紧了袖口。
走至书院前庭,天色微暗,石阶之上立着一人。那人身形挺拔,墨青锦袍随风微动,眉目深邃,神情冷静,眼神如霜雪般沉稳,却不失威仪。
阿和微颔首,语气平静:「二皇兄今日来书院,有事?」
对方望着他,唇角微扬,语气不疾不徐:「路过罢了。听说你近来常来书院,便想看看你。」
阿和垂眸,语气淡然:「书院幽静,适合静心。」
「是静心,还是有人相伴?」对方语气轻巧,似是随口一问,却眼神微动。
阿和未答,只轻声道:「偶有茶伴,不过闲事。」
那人望着他,眼神略有探意:「你变了。」
阿和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他:「二皇兄何出此言?」
「你以前不喜热闹,不爱茶事,更不会在水市放纸鲤。」他语气不重,却字字清晰:「如今却会与人并行而坐,还笑得那般真切。」
阿和听罢,指尖微紧,袖口轻颤。他未曾想过,自己在水市的行踪竟落入他人眼中——是有人跟踪,还是……二皇兄早有留意?他心中一震,却面上不显,只道:「人总会变。」
对方望着他,眼神深邃,语气仍温和:「变得更像皇子,还是更像……寻常人家少年?」
阿和轻轻一笑,未作答,转身欲走。
「清和。」那人忽然唤住他,语气微缓:「三日后,宫中设宴,父皇欲见诸子。你也该回宫一趟。」
清和停步,未回头,只道:「若身体允许,自会赴宴。」
「你身体一向不好,却能在水市放纸鲤,想来是好转了。」他语气淡然,话中无明言,却藏着一丝留意。
清和轻声道:「偶有好转,不过仍需节制。」
对方望着他的背影,语气不着痕迹:「你若有事,亦可来宫中寻我。」
清和转身,望着他,眼神澄澈:「多谢皇兄。」
对方微笑,神情不动:「你我虽不常见,终是兄弟。宫中之事繁杂,你不争不抢,我知你心性淡泊。但若有一日,你想守住什么,我不会让你独自面对。」
清和眼神微动,心中一线犹疑闪过——这份关心,是兄长之情,还是一场筹算?他沉默片刻,终是轻声道:「那……清和先谢过二皇兄。」
风过书院,竹影斜斜。兄弟二人立于石阶之上,无言片刻,却各怀心思。
清和目光微垂,袖口掩着掌心余温,心念一闪即逝,未曾言说。然后,他步下石阶,指尖微冷,心中却不知是风起,还是话落。他未回头,只任风声掩去心中细语。
而那人望着清和远去的背影,眼神微凝:这个素来沉静的弟弟,近来动静渐多。不争不抢,却也不能不察。若能为我所用,或许……是个稳妥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