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于绕行避人耳目去望京的温辞筠,谢芷可显得方便许多。
腊月十七便借押言以枫回望京“领赏”的由头,一路上被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顺利进了望京城,做了言家的“贵客”!
“哟,你家挺大的呀。”
阔步牵着绳将言以枫拽入言家后院的花园中,谢芷打量着院中的假山流水,拐过垂花连廊,入了月门,雪竹林里的小月亭里正坐着个娴静的美人。
穿着身雪青冬衣,颈上挂着条镶蓝宝石的白狐皮围脖,耳饰一对素珠明月珰,长发半绾饰了三根素金钗,朴素而又不掩贵气,真真叫谢芷晓得何谓“衣衬人”!
大美人!
一不留神踩进了雪堆中,发出的“吱嘎”声吸引住大美人的目光。
大美人越过窗棱瞧见了三日未理头面有些尴尬的谢芷,以及一脸不耐烦被人牢牢捆住的“废物哥哥”!
“你还晓得回来!”
将手里的书毫不客气地飞甩到言以枫脸上,大美人方才提了裙摆气冲冲地小跑到庭院中,仰着头怒视着言以枫。
“你知不知道家里为你和父亲都忙成什么样了!”
大美人声音渐小,捶打人胸膛的手环抱上言以枫,在她怀里呜咽起来。
谢芷站在一旁更是尴尬,一时间左右为难了。
“好啦好啦。”言以枫低首道,“我这不是回来吗?”
“说的就是你干嘛回来!”大美人突然气得直跺脚,余光瞥了谢芷一眼,继续数落言以枫道,“你跑就跑远点不行吗?去卫国、出海或者去关外,躲过这段时日再被人抓回来领赏不好吗!被抓也就罢了!还是被个姑娘抓了,日后传出去我言家的脸面何在?”
???
谢芷疑问着看向言以枫,这是重点吗?
“没有贬低女侠的意思……”
大美人转身朝着谢芷含笑赔罪,突然间换了副温柔可人的模样,叫谢芷想起了擅长“变脸”的温辞筠,可惜她总是笑脸换冷脸,话更是不诛心不罢休。
“言家重诺,女侠既将我哥……我家大公子带了回来,一镒金赏钱我这便叫账房取来……”
这便是有着云秦第一美人之称的言以歌?
当真名不虚传,难怪独孤王后在时便给自己儿子定了这“太子妃”,这便是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吧。
飞速丢了手里的绳子,在袍子上擦了两下,谢芷下意识地上前握上言以歌的手,望上她浅褐色的双瞳:“小姐真美,能得见小姐真是我的荣幸!”
哈?
言以枫一个箭步冲到二人中间,将牵手的两人撞开,朝着谢芷嚷道:“做人要洁身自好!你已经有我了!便不可轻薄我妹了!”
有病!
谢芷克制下想揍人的冲动,毕竟在大美人面前,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以歌……这是你嫂子……是……”
“滚!”
一声将林间的飞鸟都惊飞的大呵,谢芷一脚将人绊倒,抬腿一踹,人便滚进院子里的池塘里。
直到水下“咕噜噜”地冒了两串气泡,言以歌飞扑倒谢芷身上死命地摇着她,惊恐地大喊:“我哥他不会水!!!嫂子!!!你不能还没过门就守寡啊!!!”
擦着湿透的头发,谢芷总觉得自己被这两兄妹算计了,可瞧着言以歌笑盈盈为她添茶的模样,手里的茶水尝起来比温辞筠珍藏的西山云露还要甘甜。
“适才一时情急,冒犯女侠了。”言以歌坐在谢芷面前浅笑道,“还不知女侠名姓,又该如何称呼?”
“谢芷。”谢芷放下茶杯道,“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香草芷……小姐便是云秦第一美人?”
害羞般笑了两声,言以歌道:“都是外人瞎传的,我又不常在人前露面,哪有那么多人见过我长何模样?”
“可我觉得小姐甚美。”
被人一夸,言以歌脸直浮上红晕烫乎乎的更是多了几分可爱:“……谢姑娘又是如何遇……擒住我哥的?”
谈及言以枫,谢芷心间就有一股子气在,跟个狗屁膏药般死皮赖脸地贴着她,若非不可耽搁来望京的时辰,早将人扣回卫国当人质,才不做这个抓人的“好心人”。
“运气不好!”谢芷努力压住声音怕吓着言以歌,转眼又问,“言小姐可知大祈寺如何去?”
“大祈寺?”言以歌凝了凝眉道,“大祈寺受王家供奉,又是先王后停灵处,非大型法事并不接待外人,谢姑娘去大祈寺要做甚。”
“等人。”
谢芷回着,听得院外一阵嘈杂,守在院外的侍女匆匆进门朝着言以歌拜道,说主母回来了,请她去前院。
收拾好衣衫,将半干的头发用系带扎上,谢芷将放在桌上的两块金饼收入怀中,起身朝着正与侍女说话的言以歌拜道:“赏金已领,不好多留,我便先告辞了。”
“诶……谢姑娘等等……”说着言以歌追着谢芷出门,倒是不解突然间为何如此匆忙说要走,“起码要与我哥告别,等下他问起来我该如何回他?”
“说我走了便是。”谢芷摆手道,“看天色今夜有雪,得赶紧寻个落脚处才……”
“此处如何不可?”
来时的月门还未跨过,故作闲散的话没能说完,身后一个带着沙哑的声音便将人温柔地轻喝住。
言以歌上前朝着半老的言夫人拜道:“见过母亲,这是……”
言夫人抬手轻点了下言以歌拜礼的手,示意她别挡在她面前,站后边去。
“芷儿。”言夫人越过女儿朝着谢芷的背影小心翼翼靠近,“我听他们说的时候,便觉得是你……”
越说越是哽咽,离谢芷半步却再不敢靠近,伸出欲拍肩的手也畏缩起。
言以歌从未见过这般卑微模样的母亲,不理解为何母亲会对这姑娘如此愧疚。
一把拽住欲上前嬉皮笑脸调节氛围的言以枫,言以歌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逃婚”之举本就惹家中不快,他们又不清楚其中缘由,若是不甚火上浇油,那家里可真得翻了天了。
众人一动不动地僵持了半刻,谢芷不为所动地朝着来时路去,却一把被言夫人攥住衣袖。
“放手。”谢芷冷道,“夫人逾矩了。”
“我知道你心中有恨,恨我没有能将你姐妹二人带来云秦。”言夫人抑不住泪哽咽着。
此话一出言家两兄妹愣在原地,言以歌偷偷抬眼望了眼言以枫,凑到他耳边悄声道:“看来……做不成嫂子了……”
“你一天天想什么呢?”
言以枫将妹妹的头推开,朝着言夫人走去,搀扶着她:“母亲。”
却是甩开儿子的手,言夫人将衣袖攥得更紧:“芷儿,你应当明白那时候……”
“我应该明白什么!”谢芷转身怒目扯开自己的袖子,盯着言夫人,“我只知道我的父母亲在向你们求援的时候,你们拒绝了!是郡主的父亲带领五十精骑千里奔袭,浴血突围将我与姐姐带走……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起旧事?便因为我按辈分该叫你一声姑姑吗?”
他与她竟有如此亲缘关系吗?
所以,谢芷算是他的表妹?
“当年之事并非你所想那般,可愿听我解释?”言夫人祈求着谢芷。
“又有什么用呢?”谢芷反问道,“……如今谢家满门,只剩我一人,仇我自己会报,您也继续在云秦做你的将军夫人,我与夫人并无任何关系!”
踉跄着拽住谢芷,言夫人压住哽咽道:“云秦处处是危险,你不能离开此处……你要做什么,姑姑都可以帮你,便让我尽力补偿可好?”
仰望上渐暗的天色,谢芷觉得她的话有道理,她要去大祈寺寻温辞筠,处处都是阻碍,如何不可借势而行?
“好啊。”谢芷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言夫人,“……我要去大祈寺等一个人,姑姑可以帮我吗?”
原来这种话说出口是如此叫人恶心,而温辞筠说了十余年,亲昵地喊了那个带给她无尽梦魇的“舅舅”十余年,虚与委蛇的感觉真是令人作呕!
便只是一瞬,言夫人虽犹豫却也一口应下谢芷的要求。
“……她……也来了吗?”言夫人突然启口问向谢芷,“还是你去大祈寺是奉了她的命?”
“夫人还是不要多问,免得为言家引火上身。”谢芷浅笑着回着,而后又说了句,“原来你也知道,这些年我与郡主拼凑着碎片,却是越拼越有趣了……”
余光撇向言以枫与言以歌,谢芷回看上言夫人又问着:“他们也不知道对吗?”
“是。”言夫人看了眼儿子道。
“什么事?”言以枫看了眼谢芷,回头问自己的母亲,“母亲是什么事?”
“与你们无关,不要掺合进来。”言夫人说着将儿子推开,示意他和女儿退下去。
“怎么能没关系?”谢芷盯上满是疑惑的言以枫,“温辞筠真死那才是真没关系了!夫人明白我们要做甚了吧……”
沉默着,言夫人回道:“……那也是我们该有的恶果……枫儿带你妹妹先回去,你的疑虑日后会有人为你解答。”
“为何不现在告诉我?究竟是何事母亲?”言以枫问,“从前我就觉得你们藏着事,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应下与崇义郡主的婚事更非你和父亲的风格,是否也与你们藏着的事有关?”
言夫人略过言以枫的疑问,朝着谢芷道:“芷儿,答应我在时机未到前,绝不许在他们二人面前说起任何关于那座城的事。”
“好。”谢芷轻快应下,“我也不爱讲故事,这种事郡主更擅长……我饿了,姑姑会为我准备怎样的晚膳呢?”
浅睡在言家为自己的准备的床榻上,谢芷听得有人翻了她的窗,朝着床榻走来,掀开床帘坐在她的床沿上。
言以枫晓得谢芷没睡,却也不愿戳破,更或许是不敢问谢芷白日里她同她母亲最后说的究竟是何事。
“我父与你母亲并无血缘关系。”谢芷睁开眼,暗夜之中看向言以枫的脸道,“所以你的母亲并不姓谢,只是曾养在谢家,后来被我祖母做继了女儿……”
“为何特意与我说这事?”言以枫问。
谢芷轻笑一声道:“帮你捋清关系罢了,多年前你父亲遇见了你母亲,你母亲怕连累谢家,便主动改了姓嫁给你父亲……情爱叫人拥有不顾一切的勇气,云秦霍家的小公子也是,连家国都不要了……”
一头倒在床榻上,言以枫将人挤进床内,抢了半床被子盖上道:“困了,想睡了……”
“滚去你自己的屋子!”
谢芷抢过被子,抬脚想将人踢下去,却被人手脚并用地纠缠着抱住,还将头埋进她的颈间。
“……他们未告诉我的事,日后我想请你亲口告诉我……”言以枫轻声低语着,似真困极了,“我不信其他人,也不敢轻信你口中的郡主……”
“有病!”谢芷暗骂一声,“你这样成何体统?回你自己屋子去……叫人看见怎么解释?”
“不必解释。”言以枫仰头吻上谢芷的下颌骨,逐渐向上覆上她温热的唇瓣,“适才我向母亲说了,我要娶你为妻,她同意了。”
“一家子都是有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