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坐在妆台上,垂下的手将胭脂盒打翻,紧叩住台面温辞筠咬唇,低首笑看伏在她腰间的人。
扑鼻的花香,突然叫她惊醒!
适才他的话!
“静泉港背着卫国投效了云秦?”
抬首仰望上突然肃目的美人,季卿砚意犹未尽地环上她的腰,攀上她的耳畔道:“……不过是我私底下与叶四公子的交易,静泉港毕竟还是卫国的城池……夫人毋需忧心……”
鬼信!
温辞筠一把将人推开,将乱糟糟的下裙理顺道:“还有,你云秦出的变故,与我回不得彭城又有何干系?”
“你猜猜,卫国有没有人通云秦?”此番换成季卿砚坐上妆台,将人拉扯上来,一手按上腰,一手将她的左膝勾上妆台按住,“还有一件事没告诉夫人……卫都最近出了桩极其有趣的大案……”
“什么?”
为了不再被人那般轻易“轻薄”了去,温辞筠双手撑住窗棱努力与季卿砚隔出距离,可惜他还是可以动的,微微一仰头便轻易尝了口美人半落的口脂。
“卫太子与王后通敌,意图谋反逼位,于卫都血战三日,被卫君亲手斩了头。”
“不可能!”温辞筠几乎是厉声反驳,“他已是太子,为何还要谋反?只要他等下去,等下去王位便一定是他的!”
讪笑两声,季卿砚松开温辞筠,遥望着退至木桌边一脸难以置信的温辞筠:“是啊,我也不解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究竟为何会去谋反……夫人是彭城人,可晓得被贬去彭城的郁离郡主?”
抬头警惕地看向季卿砚,温辞筠压下心悸并不想回他的话,今日的他与往日的他完全是两幅作派!
是察觉自己的身份了吗?
察觉了又要将她如何?
要乖乖听他父王的话将她杀了?还是送回望京邀功去?以此上演一番“父慈子孝”的动人情节,将二人多年的嫌隙一笔勾销?
不可能!
季卿砚不是这般的人,否则不会甘愿流浪多年也不回望京!
“卫国有人说,卫太子被逼谋反是因为卫君要废了他的太子位,企图将卫国的江山送与郡主……”
“更是不可能!”
温辞筠的反驳叫季卿砚的面色骤凝,上前两步望着她的双眼问:“为何?”
不能中计!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亲口承认自己是谁!
现在他不过是在试探她!
“谁会蠢到主动将把柄交给他人,引九州群起而攻之?”温辞筠笑了两声道,“得位不正,社稷安可长久?”
四目相对叫两人顿了半刻,而后季卿砚主动凑上前,将人抱入怀中,蹭过她的耳边畔,咬上美人红润灼热的耳珠。
“烦人的事说清楚了……夫人该给点今日去打探消息的奖励了吧。”
说罢,季卿砚单手将人拦腰抱起,叫温辞筠侧坐在他的手臂上,仰望着她眼中盈溢着笑意。
“我……啊……”
正欲出言拒绝,便被人带入帐中,不察之间被覆压在下。
“其实我能理解……”季卿砚低语着,将身下人腰间的绶带扯开,“因为他等不了了……”
“什么?”
温辞筠被人搅弄得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想问清楚却骤然被扯入更深的云雨中……
“而我……绝不会输!”
冬月初十,无风无雪无晴,天阴沉沉地盖在九州之上,寒意逼得人连呼吸都不敢重了去,只剩轻叹。
平县柳亭外,温辞筠遥望见一支小十人的车队自南而来,在离柳亭一射之地,领头的蓝袍少年下了马,独自朝他们走来。
“季兄!可是许久未见了。”叶辞元难抑心中欢喜朝着季卿砚笑拜道,转而看向站在季卿砚身侧的温辞筠,“这便是新嫂子吧?”
新?
温辞筠不觉盯了季卿砚一眼,无声之间发出自己的质问。
“叶兄这词可用得不好。”季卿砚回礼道,“是新妇不假,可却不是‘新嫂子’不是?这话你可得为我解释清楚,省得你……你嫂子今夜不要我回房睡……”
“是小弟不对!”叶辞元拜向温辞筠陪笑道,“我以茶代酒自罚一杯,骤闻喜讯昏了头,方才口不择言了……”
说着从袖中取出个小匣子双手奉与温辞筠,叶辞元又拜道:“这是小弟送的贺礼,请嫂子笑纳。”
“多谢了。”温辞筠接过匣子,却是盯着叶辞元,犹豫着又道,“……你的母亲可还好?”
“嫂子竟认识我母亲?”
“幼年长于卫都,听闻过你母亲……这些年多谢叶家庇护……”
“夫人。”季卿砚搂上温辞筠的肩,似在提醒她不要失了态,“旧案已过,便不要再为往事伤心,斯人已逝,生者当珍惜往后……”
听季卿砚话里的意思,这姑娘当是那些旧案的亲历之人,叶辞元道:“季兄说言甚是,母亲这些年一切都好,嫂子若是想,改日我在静泉港备酒邀兄嫂一叙……”
“叫姐姐!”温辞筠不惊失了言,反应过来又道,“……我不太习惯那称呼,叶公子便叫我姐姐吧,去往望京的一路也可行些方便。”
转眼看向季卿砚,见他沉默着应下,叶辞元方才改口拜道:“是,姐姐。”
失而复见的亲人,是不顾一切失态的情真、是往事可待追忆的悲切、是对日后有所奢求的惦念……
那“死而复生”呢?
在黎朔城中,潜藏在废墟之下偷望着外面,季卿砚看到的那个“朝思暮想”之人,一瞬叫他浑身冰凉得若坠冰窖,压抑住自己颤抖的呼吸,将短匕狠扎向自己的手臂,告诉自己要冷静!
可要他如何冷静!
那是他的母亲!
他最温柔和蔼的母亲,在黎朔城中,做那般有违人道之事!
醉倒在长街上,遥望着孤独的明月,季卿砚举杯邀月,忆起了一些事——一些关于他母亲的过往……
独孤荣姜!
前代独孤家主的长女,她不是从小在望京城中长大的大家闺秀……
她是在松州城外的荒丘与大漠中策马疾驰自由长大的女郎、是在蛮夷压境羞辱于她而愤然夺权起兵的奇女子、是在被家国猜忌时甘愿卸甲让帅的“和亲公主”……
她的传闻从来与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毫不相干,可在季卿砚眼中,他的母亲是望京最美丽的那朵牡丹、是所有女子的向往的王后。
若她没有被季羡逸“抢”回云秦,抛却云秦的一切远走高飞了,一切又会否不同?
起码,她不会受尽那般苦楚,被宗亲流言蜚语折磨得只保下了他这一个孩子!
便是季羡逸后来替她报了仇又如何?
那些已扎在心头的伤痛,如何才得以消散?
没有做好守护心爱之人一生的准备,他是如何感那般慷慨带着她回云秦的?
那他又准备好了?
夜半被旧梦惊醒,季卿砚陡然醒悟,原来自己也是同他父王般极度自私的人!
他们有一颗同样自负的心,逐渐进化为一颗妄图吞噬九州的野心……
侧身低首嗅上怀中人发间的暖香:“我不是他……于我……你更重要……”
商道不及直道,多走蜿蜒曲折的山路,马车坐久了温辞筠头晕眼花,一连吐了好几次;骑马又惧于狭窄山路旁的悬崖峭壁,一往下看更是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分明在彭城时与谢芷出门都没这些事,正到了云秦便这般恼火?
一时还以为是自己的病又犯了,可她按时吃药了,一路顺遂更无会勾起她“旧疾”的诱因,真是怪了!
温辞筠静躺在客栈的床上,晚膳喝了两口肉汤,心间便闷得慌难受得又想吐,躺下了方才好了些。
不久肚子感觉到饿了,心里痒痒得什么都想吃,可送到嘴边又是食之无味……
“此番出门前,姐姐应当未远游过吧?”只见叶辞元端着碗似汤药般的东西送到温辞筠桌前,“我第一次跟商队出门的时候也是如此,姐姐还好只是吐,我那时是上吐下泻,险些半条命都没了,后来才听商队中的老人说,这是水土不服……”
“……我的确未远游过。”温辞筠端起汤碗道,“这是何物?”
“商队中常用来缓解水土不服的方子……”叶辞元说着,看向季卿砚又道,“明日午后我们便可踏入望京地界。”
“嗯,这一路辛苦。”季卿砚举杯朝叶辞元敬道,“可有独孤瑾的消息?”
“自半月前他抵京后便再未有过消息,季兄可是有何顾虑?”叶辞元问,“望京里的宅子我已着人备好,不会有人察觉的……”
说着叶辞元余光扫了眼正喝汤的温辞筠,仿若未在听他们的谈话。
“如此便好。”季卿砚回道,“之后的事,我来安排。”
“好,小弟便先走了……对了,姐姐若是觉得这汤有效,明日我抄个方子给姐姐。”叶辞元看向温辞筠道,“不舒服便喝上一帖,在望京多住两日,习惯了水土便无事了。”
“多谢关心。”温辞筠放下碗笑道,“是我给叶弟添麻烦了。”
“不碍事,望京可有许多有趣的玩意儿,还有设有夜市,这几日又正值年关热闹呢。”叶辞元边说着往外去,“可要叫季兄好生带你玩玩。”
“一定。”
送走叶辞元,温辞筠坐回床上靠着床栏捂着小腹,像是要来月事般隐痛。
突然一个不稳险些跌落床沿,温辞筠紧抓住床栏稳住身子,抬头看向正背对着她收拾桌面的季卿砚,眼底藏不住地慌张起来,心里紧张地跳得极快。
只是普通的水土不服,过两日习惯这方水土便好了。
入望京后要尽快去大祈寺,随后立刻反回彭城或卫都,隐约间温辞筠心底有不太好的预感,现在她什么消息也收不到,只能靠着季卿砚与叶辞元的话里猜测云秦这方的近况,那卫国呢?
卫君杀了太子,下一步又是什么?
会叫人去彭城迎她回卫都吗?
谢芷又如何了?
她绝不能出事!这是她最后的底线,卫君应当清楚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