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回旋一阵低飞入屋,敛了羽翅落在一人肩膀上,偏头蹭了蹭他青色的衣领。
子衿偏头看了那床一眼,拍开青鸟的脑袋,道:“不是说了不让进屋吗?”
它奄着脑袋,竟好似一副委屈的模样,转而飞到地上,踱了出去,又默默蹭回来,反复来回踱。
子衿忽然俯身拍了拍它:“走。”
风翻竹叶哗啦响。
子衿一身青衣倚着棵竹子,正抱着双手看着远处树林缝隙间那些隐约在穿梭的众多灰白布料。
青鸟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物什,扑棱着翅膀飞不见了。
本一切如常,子衿却忽地道:“还不出来吗?”
“啊啊啊啊——”突然背后有人大叫起来:“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啊啊啊啊啊你这鸟能不能收起来一下?它这么爱我,可我不爱他啊!”
子衿没动,似乎毫不意外,头也懒得回,只淡淡道:“他这么不死心派人来盯着我,真不怕我回去第一个找他算账抢了他的地位?”
“这话何意……主子与您虽不是一个母亲生但……”
他话音一断,旦见子衿回瞥过去,漆黑锐利的眼睛毫无温度:“回去告诉你主子,下次再看见有人盯着我,我见一个杀一个。”
蹲在树上与那鸟苦苦挣扎的人见他要走,当即忍着寒意,一鼓作气喊道:“柳公子!”
他闭着眼喊道:“我家公子也是为你好!你生辰马上到了,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最清楚!还有!你身边有人,世子知道旦且无碍,若是被王爷的人发现了,可不是一样的结果了!”
话音刚落,眨眼间迎面飞来三只雪亮的银镖,裹着发亮的雪风般,嗖嗖地钉在他侧耳边的树桩上!
而后那青衣人头也不回地走了,那鸟扑棱着翅膀最后剜了他一眼,谄媚般地跟了过去。
“呼!”蹲在树杈上的人看着那消失不见的青衣,捂着胸口坐了回去,感受着落回胸腔的心脏,总算是松了口气,他看了眼左右,捏着颊边断掉的几根发丝,又愁起来,苦着抹了抹脸,道:“完了,要是世子知道我暴露了还把他给抖出来了,我就完了,都怪那臭鸟!”
——
王康安回来时不见柳朗在原地,正奇怪着,就被人拍了把肩膀,抢先道:“你去哪了?解个手这么长时间?我担心你出事,找了这么久,你个没良心的也不来找找我?”
王康安没心思与他闹,只拍开他的手,正色道:“出事了,我得找人。失踪的人就在这山头,你不是一向说擅长追踪术吗?我信你一回,与我一道。”
“哈?”柳朗本想顺口敷衍过去,表示自己只是说说吹牛一类,但看王康安神色认真,到底又咽了回去。
他舌根发苦,心道我主子让我来干的事我办砸了一半不说,还得额外又是当差役又是帮人找人的。
柳朗一脸菜色,刚想说他们走了,那些轮班的肯定不愿意,还没开口呢,就被王康安手上沉甸甸的钱袋晃瞎了眼。
当下啥也顾不着了,一双眼嗖地亮起来,喜道:“兄弟,够义气!别说让我在这给你找人,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给你找人我都能给你找出来!”
“哈哈哈哈哈是吗?”
“哈哈哈哈哈当然是啦……哈哈……哈……?”
柳朗张着一口喜滋滋的白牙,眼睁睁看着那袋钱被提走,又眼睁睁地看着那袋钱被分给其他轮班的差役。
王康安回来的时候他还在干笑,就是脸有些僵。
王康安倒是满面灿烂,跟没看见似的,重重拍了把柳朗的肩,道:“好兄弟!”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鼓掌声登时劈里啪啦一片。
那说书先生缓摇着把提了墨的扇子,时开时合,在台上讲的眉飞色舞、满面红润。
一旁靠窗不起眼的地方,隔着竹帘,包间里有个一身青衣、头戴斗笠的男人听了却并无甚反应,一双修长的手捏了捏那茶盏,只看着窗外,却并不喝。
在这人群爆满的酒楼,他面前的桌上却没上菜也没让斟酒,对面也留了个空座,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一会儿,竹帘被微微掀起来,来了个身子微微佝偻的老人,双鬓已白,看着却很是面善和蔼,对他俯身一礼,道:“公子,你的信收到了。”
那青衣人闻声抬起脸,摘了斗笠,一双漆黑锐利的双眸露出来,正是子衿。
他也起了身,道:“章老不必多礼。”
那被叫章老的人却依旧俯身做礼状。
子衿见他身后迟迟没人来,不由问道:“师傅呢?”
章老闻言扑通跪下去,道:“请公子责罚!”
子衿顿了顿,道:“这是何意?”
章老面露难色,道:“公子有所不知,前段时日,街坊间有个女人不停哭诉,我顾着打理院子,没去凑热闹,但听旁人说,好像是家里人失踪了,您师父一听,便来劲了,回来了之后不知怎的便说自己与那些个巷口各地成片栖息的乞丐有缘分,非得去那住,我这……我拦不住啊,哪知,这一去,就再找不着人了。”
“……”
子衿想起来今日看见的那片衣衫褴褛的灰白,头疼一阵,道:“罢了,无妨,起来吧,他也没什么好让人担心的。”
他复又坐下去,突然想起来些什么,问道:“那个女人你可有听说过叫什么?或是长什么样?”
台上的说书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欢呼声、鼓掌声也戛然而止。
帘外一片诡异的寂静。
章老正欲开口。
门外突然传来茶盏摔碎的声音。
一声尖锐的叫骂紧随而至。
“好啊,大家都来看看,这么大的酒楼仗着财大气粗,光收钱不办事。”她说着又带了哭腔:“可怜我夫君,至今还下落不明。”
子衿听着这莫名熟悉的腔调与声音,抬手阻了章老的话,微微侧拨开竹帘望过去,只见一个女人站在那说书先生的台子上,一手叉腰,一手拭泪,那张抹的极白的脸上横着一道极其突兀的长疤。
不是陈还还能是谁?
那说书先生可怜巴巴地站在一边,想说说理却又插不上嘴,只得又可怜巴巴地将目光望向那边上的柜台。
掌柜本来靠着那躺椅眯着一双眼笑的正乐呵得金牙直闪,闻言正色了,摆出一副应有的商人模样,理了理袍摆,走上前去,道:“这位客官,有事可以来找我谈嘛,不要扰了大家的兴致嘛。”
陈还冷笑一声,道:“掌柜的日进万斗,恐怕是不记得我的嘱托与银两,若我今日不来,是不是我入土了也不见掌柜的消息!”
“哈哈”那掌柜笑一声,道:“这是什么话,我自是记得的。”
他瞥了一眼底下或八卦、或不满的目光,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各位,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一介柔弱妇人,家中顶梁柱丢了,那就是天塌啦,耽误各位一小段时间,各位赏个脸,待会那门口的告示也请各位赏一眼,说不定就找到了呢?咱们人多力量大,帮一帮总是没错的,当给自己积德啦。”
夫君、顶梁柱、下落不明、丢了。
周遭安静了。
子衿放下竹帘,神色微冷,章老敏锐地察觉出几分不对劲,不由道:“公子,这女人你认得?”
他扣上斗笠,只道:“刚刚那个女人,劳烦盯着她的动向与消息,我先回去了。”
章老不敢追问,连声应是。
他说着要走,一掀帘,迎面一个人影差点撞上来。
那人肩挂布巾,豆大的汗珠可劲地往下掉,两手端着方盘,方盘里各种盘子装满了各色各式鲜美的菜肴瓜果。
小二一惊,抬眼堪堪能望到那人青衣肩膀处,连声道歉,向里望了眼那空荡荡的包间,见二人都要走,不由道:“客官,抱歉抱歉,最近因为有人请假,人手欠缺,客人爆满,所以上菜速度慢了点,你们不吃了吗?”
“不必了。”
小二望着那消失的青色背影,转身叹了口气,嘟囔道:“有钱人就是任性。凭什么自己就该累死累活,那阿泽就可以又是赏吃的又是准假的,还工钱照拿,逍遥快活的?这掌柜是真一时抽了风将那阿泽要当儿子养么?”
就在这时,几人从对面另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隔间里走了出来,个个玄衣配刀,红色描边。
小二看着这几人满面的戾气心里不住哆嗦,这几人日日在这,从天明到天黑,这是终于要走啦?不敢多想,暗自咬牙,匆匆前去询问:“几位客官,是要上菜?”
那走在最中间的人瞥他一眼,这人倒奇怪的很,服饰也不一样,虽说是玄衣,却格外深邃浓重一般。
小二这才恍然发现今日不知何时,这群人中竟又多了个人出来!
那一双再冷情不过的丹凤眼看的人心里发凉。
“不必了。”
同样的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小二竟有一瞬间觉得这人与那青衣公子有些相似,神神秘秘的,拒人千里之外,冷情无比。
不等他再问,那掌柜居然匆忙迎了上来,生怕他说错了话似的,金牙都不敢露,恭恭敬敬地笑,恭恭敬敬地问,这才又恭恭敬敬地送走,活像跟供了几尊佛似的!
一行人在某个小巷停了下来,以他们为中心,剩余零散的路人极力散开,不靠近也不言语,纵使有胆大的偷瞄一眼也看的胆战心惊,连忙匆匆移开。
一人俯身上来,向走在中间为首的玄衣男子小声禀报道:“世子,上次柳朗还有其他王爷派来的人跟踪之后说的就是这儿了,调查出那下手的男人就是店主,却貌似不是本地人。而另一个一起的女人是死者妻子,他两在其他人口中并不相识,所以猜测多半是情杀。”
门店里溢出阵阵酒香,那双丹凤眼微眯,他扫了眼那门上的招牌——香十里,觉得十分有趣般,冷笑道:“会一会。”
“是!”
对街的阁楼内,地方狭隘,一片昏暗中,唯有一丝丝光线从轻轻撩起的窗子缝隙间透进来,将那掩映在黑暗中狰狞的疤又照亮了一小段。
她看着那一帮人的背影,直到他们步入店内,看不见了,才转身,道:“哥哥?”
赵寻在他后方,放下饭菜,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道:“不必担心,不是官府里的人,就算是又如何?那孽畜我移到隔壁梦临山后已安排妥当,我们有的是后路走,放心,丹儿,现在你有我了,什么事我抗着,天塌了也有我,我不会让你再一个人冒险了。”
他说着起身,安抚小孩似的揉了揉陈还的头发,道:“丹儿,我先去招待人了,饭菜趁热吃。”
陈还冲他一笑,眼眶红了,忙低下头,哽咽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