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栖往席间而去,前方满满当当坐了一院落的人,衣着华美,雍容高贵。
张月栖敛眉扫向席间,抓准了张径灵的位置,直朝他过去。
席间人众多,公子、小姐及侍婢来来往往,张月栖低头不语,大家只窥见一抹袅娜身姿,瞧不清容颜。
“哥哥。” 张月栖俯身坐在张径灵旁边。
张径灵眉眼轻扬,嬉笑道:“月栖,你去哪了?”
张月栖想起适才的追问,赵向暝只答了一句“与你无关”。
她压下心中的苦涩,勉强笑道:“我去了雪松林。”
张径灵轻“哦”一声,又指指面前的长几:“饿了吗,这鲜花饼一定合你的胃口,快尝尝。”
张月栖抬眸,眼前摆满了水果、吃食,香味扑鼻,她的嗓子像被哽住了一般,咽不下任何东西。
架不住身旁人的热切神情,张月栖拈过一块鲜花饼,轻咬一口,唇齿生香,当真美味。
“好吃吗?” 张径灵雀跃极了,追着问道。
张月栖冲他一笑,眼里尽是赞同。
“对了,我采了一束花,这桃花粉红娇美,衬你正好。” 张径林拿过桌角的几支花,递至她面前。
张月栖鼻间涌入一股清新淡雅的花香,她指尖拂过花瓣,抿唇道:“哥哥,桃花好香。”
张径灵见她喜欢,唇角高高扬起:“我给你戴上。”
张月栖心中苦闷,乍见他的欢喜,面上迎合,主动将头偏过去。
张径灵折过一朵开得正盛的粉花,插在她没有首饰的一绺发丝上,鲜花配美人,只会衬得人比花娇。
张径灵满意地拍了拍手。
张月栖自顾自进食,目光若有若无瞥向席间,刚与赵向暝分开,按理说他也该来了,怎么还没到。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张月栖瞧见了那么熟悉的身影,只是他身侧多了一个人。
一位穿鹅黄衣衫的女子走在他身侧,巧笑倩兮,神采奕奕,她的手时不时触到赵向暝的衣袖,赵向暝没有抗拒,唇角反而挂着温和的笑。
张月栖瞳孔一缩,眼里抹上浓重的哀戚,他对自己温柔,他对其他人一样温柔,并且超过了自己。
“哥哥。” 张月栖低低唤道。
“啊?” 张径灵正喝着酒。
“那位鹅黄衣衫女子是谁?长得真漂亮。” 张月栖随意捏了个理由问他。
张径灵眼神瞟了过去,了然道:“她是崔国公之女,崔如枫,恨不得日日黏在致夕身侧,你可别惹她。”
“不过,她可没你漂亮,不用羡慕她。” 张径灵末了添上这么一句话。
张月栖轻笑,她当然知道自己漂亮,不过美貌这东西并未给她带来太多益处,她若是有那么好的家世便好了,是不是可以得到想要的人。
崔如枫,这个人她听玉儿提过,追着赵向暝跑。
现今看来,赵向暝对她还是一般般啊。
他们走到近前了,众多喧哗声中,张月栖精准听到了崔如枫的声音,娇俏可人,又隐隐听到赵向暝的一句“聒噪”,在众多声音中格外亮耳。
张月栖默默看着赵向暝,身姿颀长,面如冠玉,一步步朝左前方长几而去,宴席众多女子均瞩目过去,他未看一眼。
张月栖默默垂头,手里的葡萄涩口得很。
大家似乎都很开心,踏青本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可是她总被事情困扰,她想躲起来哭一场。
席间觥筹交错,张月栖缩在角落一言不发。
“真可惜,那只兔子毛色鲜亮,毛茸茸的,长得也机灵,竟让它跑了!”
“毓合,让你不要动,你脚步声太大了,将它吓跑了,进了深山老林,派多少人也捉不住。”
那道火焰极强的声音是张心琬发出的,张月栖抬眸过去,猝不及防撞上她的视线。
张心琬一愣,触到她头上的桃花,发出嗤笑。
下一秒,张心琬特意拉着林毓合坐在张月栖近旁,气势浩大。
张心琬拿着一束艳丽的玫瑰,故意放在桌前,将所有东西推至一旁,独将玫瑰留至中央。
蓦地,张心琬发觉左前方似有人注视着她,她抬眼看过去,却只见到崔如枫拉着赵向暝叽叽喳喳。
真是奇怪,前方明明有一道炙热的眼神啊。
可是赵向暝怎么会看她。
张心琬收回视线,转眼和张月栖杠上了。
她斜睨张月栖,冷冷道:“将我骗走是为了什么?”
张月栖见她坐在身边,心下不喜,如今听得这一句冷言冷语,都不愿搭理。
“说你呢?聋了吗?” 张心琬顿时扭转身子,直直看着她,那架势恨不得立马动手了。
其音量不低,透过层层喧嚣传至众人耳中,张心琬就是故意的,她占理,就是想让大家看看张月栖的恶毒面孔。
张月栖顿觉许多目光投来,将她从头至尾打量个遍,顿觉坐立难安,且左边还有一个疯子。
她不经意看向左前方,赵向暝没有抬头。
张月栖的心被揪在一起,她断然直视张心琬,冷然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张心琬双眸似要冒火:“我问你有没有见过绿衣女子,她明明朝你那边去了,你偏说不在,你是不是报复我?”
张月栖镇定自若:“月栖不敢当,穿绿衣女子的不止她一个,姐姐不妨看看席间,多得数不清,姐姐这话是在为难月栖。”
“你……” 张心琬说不过她,又见席间的人由原先同情转向指责,她更是怒上心头,“你少狡辩,你就是故意支开我,你说你究竟为了什么?”
声音越来越大,张月栖双手搅在一起,眼底涌上一丝难堪,眼角瞥到赵向暝并未抬眸,她还抱有侥幸。
“哼,你藏着什么龌龊事?你娘偷人生下你,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莫非也偷人了?”
众目睽睽之下,张心琬丝毫不顾忌张府颜面,口不择言。
张月栖愣怔,转眼间面色转红,咬牙不语,她与母亲素未谋面,不知母亲的事,可是张心琬将前人的事安在后人身上,到底令人难堪。
林毓合拉着张心琬的衣袖,劝她得饶人处且饶人。
张心琬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见张月栖垂头不语,以为戳中她的心事了,心中大受鼓舞,继续道:“你与哪个野——”
话音未落,张径灵断然过去几步,扯住张心琬的手臂,力气之大,直叫张心琬喊疼。
张心琬猝然起身,神情狰狞可怖:“你拉我做甚?”
要说先前席间吵闹,无人注意这边,现下张径灵与张心琬拉扯在一处,真真成了席间的趣谈。
张径灵年少气盛,但也不会不顾张府颜面,怒喝道:“你闭嘴!”
张心琬瞪眼道:“我说她你心疼了,是吗?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亲耳听———”
语音未落,张径灵大手一挥,在她脸上落下一掌,衣袖生风,落在张月栖脸侧。
霎时,满室沉寂。
张心琬捂着右脸,满眼不可置信,眼里逐渐泛起泪光。
张径灵手心发疼,他用了八成力,心都在颤抖,他睫毛轻颤,望向她,唇瓣哆嗦着,想解释,却无从开口。
一行清泪沿张心琬脸侧滚下,她身躯发颤,眸子由最初的委屈转为愤怒,骤然推开张径灵,跑了出去。
“心琬——” 林毓合追了出去。
张径灵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眸里竟涌出泪花,心琬只是娇气傲慢了些,心地不坏,他与她一母同胞,怎么可能不疼惜这个妹妹,可是…….可是面对月栖,他无地自容。
张径灵捏紧掌心,青筋纵横交缠,他稳住神情,强自镇定看向张月栖。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张月栖羞愧,她也十分吃惊张径灵的举动,可是更令她难受的是赵向暝投来的视线。
他会不会因为张心琬的一番话对她有了偏见,以为她是个坏女人,是个勾引男人、不知羞耻的人?
张月栖不敢想,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月栖再也忍不住,倏地起身,朝门外跑去。
张月栖没理身后的声音,一股脑往僻静处钻,脚步凌乱,最后七绕八拐,蹲在一处假山峭壁旁。
假山峭壁周围生长着野花野草,几处浅滩围着,张月栖的心砰砰作响。
脑海里尽是张心琬的那番话,她最后的未尽之语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知道些什么?
张月栖身体疲软,蹲靠在山壁旁,一个人消化着难言的情绪。
幼时,她与李琉发生争执,她躲在花园丛里一下午,直至深夜才出去,李悟言因着她的身份,有所忌惮,故狠狠责罚了李琉。
那次,她第一次懂得利用自己,同时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可眼下,无论她躲在哪,还会有人在意吗?
在外人眼里,她是个外来投靠的野丫头,身份不明,怯弱卑微,当众被张府小姐呵斥,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是她并不甘心,在李府尚且能豁出口气,如今反倒退缩了,她不是好欺负的人。
张心琬算什么,她在意的是赵向暝,雪松林里,他会看出自己的守株待兔吗?他会相信张心琬的言论吗?
他估计都不会在意,他对谁都温柔,有第一个崔如枫,便会有第二个。
张月栖心痛难忍,每吸一口气都酸涩得要命,几乎将她击垮。
明月高悬,清辉细腻照耀在树梢,张月栖的身影映在地面,孤寂凄凉。
放眼望去,依稀能见树枝摇晃,山壁巍峨,远处的灯光朦朦胧胧。
张月栖靠着墙壁,清风拂过,沾满泪珠的玉面微麻,她眼皮微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张月栖慢慢蹲坐在地,缩在角落,冷风灌入袖口,有一丝凉意。
隐隐约约的,张月栖听到有人在唤她,越过重重山林,直达耳间,十分熟悉。
低沉悦耳的声音如重锤击打在心间,张月栖骤然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