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报恩?”贺屿白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他俯身缓慢逼近,另一只手抬起似是要抚向她的脸颊。
夏知鸢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只觉得太过了,许久不见的人一上来就可以摸摸吗?
她竟也没有生出厌恶的情绪,只觉得头皮发麻,脑子昏昏沉沉,心里无端的紧张。
她可是有九年话本阅览量的人,完全不慌的。
夏知鸢默默给自己洗脑,眼睛却瞪地圆溜溜地,一眨不眨,呆愣愣地看着贺屿白。
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同她对视,那么专注,那么认真……
夏知鸢恍惚觉得,整个人仿佛被野兽锁定不能动弹,却又似乎正被人全身心的在意,宛若这世间只有她一人。
温柔又恶劣,蕴含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危险。
倏地。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转了个向,改为伸向那截皱的不成样子的衣袖。
贺屿白毫不在意那只依依不舍、满是留恋地勾着衣角的纤纤玉指,强硬地将它从夏知鸢掌心拽走。
他朝后退了一大步,敛住周身的压迫感,冷声警告:“既知道害怕,就莫要胡闹。”
夏知鸢顿时松了口气,没力气再保持名门闺秀的仪态,直接当着贺屿白的面直接叉着腰大口呼吸,好一会儿才平缓下来。
她侧头悄然注视着男子,心里默默吐槽,多年不见,重逢便这般吓唬自己,简直过分!
她仰起头看向贺屿白,嘟囔抱怨:“哥哥怎么能不学好那样吓我?亏我日盼夜盼想着终于见到你,心心念念期望带你回家,你反倒像个、像个……”
夏知鸢眼眶突然变红,熟练地不需要一点时间酝酿,瞬间变成一副可怜又委屈的模样,她捏起一截袖子,在眼角不停擦拭,带着哭腔说:“如果哥哥在北安城期间里愿意回侯府居住,沅沅心里这才能勉强好受些。”
快答应啊!夏知鸢心里祈祷,她可是连脸都不要了,不知羞地说出这种话!
嘶,还有她的大腿,真的掐地好疼啊!
贺屿白垂眸看着红着眼的女子,她不闪不躲,就皱着脸委委屈屈地望着自己,眼中带着伤心却又满是倔强,他脑海中恍惚间浮现起那个八岁的幼童,不禁感叹,这犟脾气倒是跟着她一起长大了。
贺屿白瞥开眼,转身离开。
“侯爷!”夏知鸢恼怒喊了句官称。
男人身形顿了下,清冷的声音传来过来。
“不是回府?”
他侧过头,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夏知鸢却一点也不害怕,兴奋地冲了过去,想要快点带他再看一看现在的夕岚院,结果刚走到他身侧,又听到一句略带调侃的话。
“不是崴脚了?”
夏知鸢顿住,讪讪地笑了一下,她眨巴两下眼睛,直接当着贺屿白的面继续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不好意思,方才一时激动,嘶——”她倒吸一口冷气,装作强忍疼痛地模样,轻声叹息:“都怪我这弱不禁风的身子,还要劳烦哥哥辛苦送我。”
这点雕虫小技。
贺屿白这些年审过的人没有上千也绝对有几百,夏知鸢的伎俩实在低级,但她又极为自信。
贺屿白难得心底生出一丝好奇,侯府这几年到底是将她养成个什么性子。
即便无长辈管教,但他有交代吴管事要让她同元泽严格完成学业。怎成了这般……这般厚脸皮?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
罢了,索性离府太久,住上一段时间未尝不可。
两人一俊俏一美丽,一前一后走在街上,无形间自成了一道屏障,让周围人下意识让出通道。
夏知鸢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后面,仰头凝望着那道宽厚结实的后背,鼻尖逐渐酸涩。
多少个春冬了,她终于又记清了他的样子……
*
宁远侯府内乱成一团,而云梦院里却上下齐欢,主子归来,他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夏知鸢一路跟着贺屿白走进云梦院的正门又随着他迈进书房,自然又和谐。
贺屿白脚下一顿,转过身子。
砰一声。
胸前埋进个毛茸茸的脑袋。
是某个一路上都在发呆,进了府还在游神的少女。
哐当一声!
一道惨烈又沧桑的嗓音在吴管事心底奋力呐喊!
他的主子什么时候和那丫头这般亲近了!
贺屿白抬眸看去。
吴管事和他手里的托盘一齐摔倒在地上。
年岁过百的老管事顾不上仪态,慌里慌张地收回两条腿跪下,抓起托盘就往出爬,把骨子里的教养忘个一干二净,心里只顾着震惊和责骂夏知鸢不知羞,老脸红红白白变了好几次。
夏知鸢回过神,和吴管事一言难尽的眼神刚好撞上,她后知后觉,回味起方才额头上富有弹性的温热触觉。
那是、是……是什么,夏知鸢又偷偷抬眼瞄了下,心里忍不住想,他看着清瘦,没想到衣服下藏着、藏着……
心底的小人红着脸疯狂摇头,不敢再当着正主的面多想一秒。她小小呼了口气,收回视线时又凑巧地和气得牙疼地老管事碰上,一个牙更疼,想咬石头,一个人更热,想泡冷水。
夏知鸢脸颊蹭地一下覆满红晕,她缩着脑袋往贺屿白身后藏了藏,掩耳盗铃。
吴管事瞪圆眼睛,浑浊地眸子都变亮了几分,仿佛冒着火苗,想把某人灼一灼。
他这几年月月给主子写信,日夜盼着主子回府看看,怎么她就能把人给带回了!他老吴可是陪了主子二十多年,他才是最让主子信任的奴!
主子在府中的这段日子,他定会夺回主子的青睐!
贺屿白丝毫没察觉两人的交锋,双眉习惯性地微蹙,低声斥道:“冒冒失失。”
莫不是吴管事年纪大了?也是,他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是时候寻个新的管事了。
贺屿白心里考量,一时间想不到更值得信任的人。
“是,是奴才的错,我这就去换杯新茶。”吴管事也不管脏,直接磕了下头,转身就想走。
贺屿白喃喃:“吴管事,怎么性子成这般了?”
夏知鸢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说是因为恼怒她,便随口捏了个原因解释:“他是许久不见你,太欣喜了。”
贺屿白面色平淡,看不出一丝认同。
夏知鸢又淡定从容地说:“整个侯府的人都盼着哥哥回来,哥哥常年不回府,大家都快误认你要在外面另起炉灶了。所以吴管事瞧见哥哥回来,难免激动了些,实属正常。”
矗立在一旁的男子耳廓动了动,撩起眼皮无声地注视着她,深沉的眸子里藏着探究。
她步履轻盈,点着脚尖,走来走去,衣角飘动时扬起一抹淡淡的兰香,惹的人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烦躁。
“夏知鸢。”贺屿白眼底突然多了一丝严肃。
“啊?”夏知鸢愣了下,挥舞讲解的手乖巧放回身侧,局促地点了点脚尖,不知说错了什么。
“你,该换个称呼。”他说。
夏知鸢撅了撅嘴巴,纳闷道:“沅沅说错什么惹恼哥哥了?”
贺屿白躬身坐到距离最近地红木椅上,随手翻起一本书,淡淡道:“你非稚童,你我更无血缘,幼时也就罢了,现下这般亲昵称呼用在你我之间,不妥。”
哪里不妥了!哥哥、哥哥、哥哥……夏知鸢在心底怒叫十几遍!
除了忍过第一下的羞耻,她怎么叫怎么舒坦,要真的不喜,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反驳!
夏知鸢忽然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想,试探问道:“莫不是,是你的夫人不喜欢?”
两道目光撞在一起,贺屿白眼中难得带上一层迷茫,他跟不上少女跳脱的思维,反问:“侯府何时有了喜事?”
“额……好像没有。”
“母亲私自为我娶了妻?”他挑眉。
“那、那也没有。”
夏知鸢心虚地左右看看,那这是闹哪样,迟来的害羞?反正小时候,他不也是拒绝,但又没真的生气阻止。许久未见,有些生疏实数正常。等再相处一段时间,时不时地叫几声,自然就习惯了。
急不得,需要缓缓图之。
夏知鸢弯了弯眉眼,语调中带着笑意:“那我该叫什么?侯爷?贺公子?贺郎?嗯,哪个合适呢?”
她掰着指头,细细思索,一副认真庄重的样子。
嗓音娇娇柔柔,带着点小女生独有的娇憨。
贺屿白蹙了蹙眉,忽略掉心里的那抹不自在,提议道:“不若你同元泽一样喊我二叔?”
“不要!”
夏知鸢不假思,直接拒绝!
谁要当她侄女!怎么还想给她降辈分!
休想!做梦!
贺屿白正欲开口解释,书房门突然被推开,他看过去,脸上的神采瞬间消散,表情平静又寡淡。
夏知鸢跟着望过去,注意力全被笑容明媚的女子吸引,丝毫没注意到旁边表情无奈的冬青。
那女子身穿一身大红色的窄袖长裙,黑线绣做云朵镶边,锦带镶白玉作腰带勾勒出姣好身材,长发竖起,尽显英姿飒爽。
“贺兄,打扰你了吗?”她的声音也极好听,像是柳枝上的喜鹊,脆生生的。
夏知鸢怔了怔,垂下眼眸,突然想消失在这个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