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棋

    防风甘草汤的苦味还没散尽,小桃就捧着个锦盒进来了,脸上带着怯生生的喜:“姑娘,太医院送来的,说是……太子殿下赏的。”

    锦盒打开,里面是套银制的药碾子,錾着缠枝莲纹,边缘打磨得光滑,一看就不是凡品。左忆指尖拂过冰凉的碾轮,想起李承恩那本磨破了皮的《洗冤录》——他倒是会送东西,知道她如今最缺的不是金钗珠钏,是趁手的验毒工具。

    “替我谢过太子殿下。”她合上锦盒,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小桃却有些发愣:“姑娘不喜欢?这可是纯银的,比药房里那铜的好用多了……”

    “好用就成。”左忆没多说,把锦盒塞进药箱最底层。她知道,这银碾子是李承恩递来的明牌,告诉所有人“她是我的人”,也是给太后的眼色——这枚棋子,他要插手了。

    果然,傍晚云袖来送宁心丸时,眼神总往药箱瞟,欲言又止了半晌,才低声道:“姑娘,太后听说太子赏了东西给你。”

    左忆正用新碾子碾着苍术,药粉簌簌落在瓷碗里:“不过是些合用的物件,殿□□恤罢了。”

    “太后说……”云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让姑娘别总站在风口上。太子和三殿下斗得正紧,姑娘夹在中间,容易被误伤。”

    左忆碾药的手顿了顿。太后这是在敲打她,也是在试探她的立场。她拿起那枚宁心丸,放在指尖捻了捻,药丸的硬度硌得慌——锁心草的毒虽能解,但太后手里的牵制,从来不止这一样。

    “奴婢明白。”她把药丸丢进嘴里,就着温水咽下。苦涩感漫上来时,她忽然笑了,“太后放心,奴婢只想好好煎药,谁的船都不打算上。”

    云袖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叹了口气:“姑娘心里有数就好。”

    夜里,左忆躺在榻上,借着月光翻看《洗冤录》。李承恩标注的“锁心草解药”旁,还有行小字:“陈嬷嬷尸身未焚,埋于西市乱葬岗第三棵老槐下。”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陈嬷嬷的尸体不是该由内务府处理,早就火化了吗?

    左忆摸出那把匕首,在指间转了转。李承恩这是在给她指方向——陈嬷嬷的死定有蹊跷,或许藏着比宁心丸、牵机引更重要的秘密。

    可西市乱葬岗是什么地方?那是宫里处理“罪奴”尸身的地方,白日里都少有人去,更别说夜里。他让她去查,是信她有这个本事,还是故意把她往险地里推?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纸上沙沙响。左忆想起太后那双看似温和却藏着算计的眼,想起李珩被禁足时怨毒的目光,想起陈嬷嬷指甲缝里的黑渍。这宫里的真相,从来都埋在死人身上。

    她起身换了身深色的襦裙,把匕首藏在靴筒里,又从药箱里摸出个小瓷瓶——里面是她按《洗冤录》配的“避秽香”,能驱散尸臭,也能防蛇虫。

    “姑娘去哪?”守在外间的小桃被惊醒,揉着眼睛问。

    “太医院送的药忘了拿,我去取一趟。”左忆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接着睡,别声张。”

    小桃迷迷糊糊地点头,翻了个身又睡熟了。左忆轻轻带上门,借着廊下昏暗的灯笼光,往宫墙的方向走。她记得云袖提过,长乐宫西侧有个狗洞,是以前洒扫太监偷溜出去买酒用的,后来被堵了大半,只容得下孩童钻过。

    狗洞藏在茂密的爬山虎后面,左忆用匕首拨开藤蔓,果然见砖石间有个仅容一人匍匐的缝隙。她趴在地上,费力地往外钻,青砖擦破了手肘,火辣辣地疼,却不敢出声。

    钻出宫墙的那一刻,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市井的烟火气,和宫里的熏香截然不同。左忆拢了拢凌乱的头发,辨认了方向——西市在皇城西北角,得穿过三条街。

    夜里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巡夜的武侯时不时走过,手里的梆子敲得“咚”“咚”响,惊得墙角的野猫窜起。左忆缩在屋檐下,等武侯走远了,才快步穿过街面,像只夜行的猫。

    乱葬岗比她想象的更荒凉。杂草齐腰深,腐烂的木板棺材露在外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左忆捏着避秽香,借着月光在草丛里摸索,终于在第三棵老槐下,看到了那抔新土——土是松的,上面还压着块半截的石碑,像个简陋的记号。

    她握紧匕首,蹲下身开始刨土。泥土又湿又黏,混着腐烂的树叶,沾得她满手都是。刨了约莫半尺深,匕首忽然碰到了硬物,发出“叮”的轻响。

    是棺材板。

    左忆的心跳得飞快,用匕首撬开棺盖的缝隙,一股浓重的尸臭混着药味扑面而来——不是普通的腐臭,是乌头毒特有的腥气。她忍着恶心,借着月光往里看,陈嬷嬷的脸已经肿胀变形,皮肤呈青紫色,指甲缝里果然凝着黑渍,和毒经上记载的乌头中毒症状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就是这棵树,太子殿下说人就埋在这。”

    左忆心里一惊,赶紧往棺材后面躲。她拨开草丛,看见几个穿黑衣的人举着火把走来,为首的那个身形挺拔,不是别人,正是李承恩。

    他怎么来了?

    李承恩显然也看到了她,脚步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恢复了平静,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把棺材打开。”他对身后的人吩咐道,目光却落在左忆藏身的草丛里。

    黑衣人撬开棺盖,看到陈嬷嬷的尸体,倒吸了口凉气:“殿下,果然是乌头毒!”

    “嗯。”李承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把尸体抬出来,找个干净地方存放,明日让仵作验尸。”他顿了顿,加了句,“动作轻点,别破坏了伤口。”

    黑衣人应着,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抬上带来的木板。左忆看着他们忙碌,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李承恩根本不是让她来查,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她不过是被他算准了会来的“意外”。

    “出来吧。”李承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左忆从草丛里站起身,脸上沾着泥,狼狈得很。她看着李承恩,眼神里带着质问:“殿下早就知道?”

    “知道你会来。”李承恩的目光落在她流血的手肘上,眉头微蹙,“也知道陈嬷嬷是被乌头毒死的。”他从怀里摸出块干净的帕子,递过来,“擦擦。”

    左忆没接,帕子落在地上。“殿下既然都安排好了,何必引我来这里?想看我笑话?”

    “不是笑话。”李承恩捡起帕子,径直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用帕子轻轻擦她手肘上的泥。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碰到她的伤口,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陈嬷嬷是太后的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她手里有太后三十年的把柄,包括……容妃的死因。”他抬眼看向她,“你以为太后杀她,只是因为她想下毒?”

    左忆的瞳孔缩了缩。容妃的死因?李承恩的生母,当年不是病逝的吗?

    “太后对外说容妃是急病去世,”李承恩的声音冷得像冰,“其实是被灌了牵机引,死状和陈嬷嬷现在差不多。”他擦完伤口,把帕子丢开,“陈嬷嬷是当年的经手人之一,她留着一口气,就是想找机会把真相说出来。”

    左忆的脑子嗡嗡作响。牵机引,又是牵机引。李珩想用这毒害太后,太后却用这毒杀了容妃……这宫里的毒,从来都循环往复,沾着一辈辈人的血。

    “殿下想让我做什么?”她忽然问。她不信李承恩会平白无故告诉她这些,他带她来看陈嬷嬷的尸体,必然有目的。

    李承恩站起身,望着远处的皇城,宫墙上的角楼在月光下像头沉默的巨兽。“我要你留在太后身边,”他缓缓开口,“帮我找到容妃被毒的证据。”

    “为什么是我?”左忆看着他的背影,“殿下身边有的是人手。”

    “因为太后信你。”李承恩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或者说,她以为能掌控你。一个被她喂了锁心草,看起来温顺无害的棋子,才最容易接近真相。”他顿了顿,“而且,你懂毒,懂尸体,比我身边任何一个人都合适。”

    左忆沉默了。他说得对,这确实是她唯一的价值。

    “我有什么好处?”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帮你查太后,风险太大,我总得知道,值得不值得。”

    李承恩笑了,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得真切,眼底的冰似乎化了些:“我可以给你宁心丸的解药,让你彻底摆脱太后的控制。”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和她靴筒里的很像,“还可以给你自由,等事情了结,放你出宫。”

    左忆看着那瓷瓶,心跳得厉害。自由?这是她穿越到这宫里,最不敢想的东西。

    “我怎么信你?”她问。

    “你可以不信。”李承恩把瓷瓶放在她手里,“但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要么继续当太后的药罐子,要么跟我赌一把。”

    瓷瓶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像颗定心丸。左忆握紧瓷瓶,忽然想起在御花园埋药渣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丢给她一瓶解药,不多说一句废话。

    这个男人,总是用最直接的方式,把选择摆在她面前。

    “好。”她抬起头,眼里没有了犹豫,“我帮你查。但我要自己选时机,用自己的方式。”

    “可以。”李承恩答应得很爽快,“但有一条,别把自己搭进去。”他看了眼天色,“快天亮了,我让人送你回宫,从狗洞钻进去,别被人发现。”

    左忆点点头,跟着他往乱葬岗外走。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像两道沉默的剪影。

    快到宫墙时,左忆忽然停下脚步:“殿下,容妃的死,和三殿下有关吗?”

    李承恩的背影僵了僵,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他母亲当年,是太后的帮凶。”

    左忆没再问。她终于明白,这宫里的争斗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兄弟阋墙,是上一辈的恩怨,是浸在毒水里的仇恨,一代代传下来,缠得人喘不过气。

    钻进狗洞回到长乐宫时,天刚蒙蒙亮。左忆换下沾了泥的襦裙,把李承恩给的解药藏进《洗冤录》的书页里,又用匕首刮掉靴底的泥。

    做完这一切,她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苍白却眼神清亮的自己,忽然笑了。

    她终究还是成了别人的暗棋。

    只是这一次,她知道自己要落在哪,要杀向谁。

    窗外的桂花又落了几片,沾在窗台上,像撒了把碎金。左忆拿起药箱里的银碾子,开始碾今天要用的药材。

    碾轮转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在为这场刚刚开始的博弈,打着无声的节拍。

新书推荐: 星际科学修仙法则 我来就山 [火影]我是要当风影的女人 青玉 渣遍修真界后还如何HE 春潮暗涌 作为一个宗师 星际流浪汉 因为过于优秀,分化成牛马 宇宙尺度的训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