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中影

    用野参炖汤的那日,天阴得厉害。

    左忆凌晨就起了身,在药房里摆弄那支长白山野参。参须上的泥已被仔细洗去,露出黄白色的肌理,凑近了闻,除了本身的土腥气,那股淡淡的杏仁味更明显了——李珩的人果然在参根处抹了宁心丸的粉末,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姑娘,太医院的刘院判来了,说奉了太子殿下的令,来查验新到的药材。”小桃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青瓷盘,里面放着刚碾好的药粉。

    左忆将野参放进砂锅里,抬头道:“让他在偏殿稍等,我这汤快好了。”

    小桃应着退下,左忆却盯着砂锅出神。李承恩说的“恰好”,原来是让太医院的人来“查验药材”,时机掐得正好——等会儿汤炖好,刘院判“无意”间发现参有问题,既能揭穿李珩的手脚,又能保全她这个“不知情”的煎药人。

    可太后真的会信吗?

    她往砂锅里添了片生姜,姜片落在汤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太后那样的人,怕是早就猜到这出戏有猫腻,只是要看谁能借着这出戏,给对方致命一击。

    汤炖到近午时,终于熬出了浓白的汤色。左忆用银勺舀了点,放在鼻尖闻了闻——参香混着药味,闻不出异样。她又取出银针,在汤里搅了搅,针尖依旧亮得刺眼。

    宁心丸的毒,本就查不出银变。

    “姑娘,太后让你把汤送过去了。”云袖走进来,见她对着砂锅发呆,轻声道,“刘院判还在偏殿等着呢,要不要让他先看看?”

    左忆盖上砂锅盖:“不必。”她要的就是当众揭穿,在太后眼皮子底下,让所有人都看见李珩的“孝心”里藏着什么。

    捧着砂锅走进正殿时,太后正和李珩说话。李珩穿着件月白锦袍,手里捏着串佛珠,笑得温和:“母后近日总说乏力,这野参是儿臣托人从长白山寻来的,据说能补元气,您可得多喝些。”

    太后笑了笑,目光落在左忆手里的砂锅上:“忆儿把汤炖好了?”

    “是,炖了三个时辰。”左忆将砂锅放在桌上,刚要开盖,殿外忽然传来太监的唱喏:“太医院刘院判求见——”

    李珩的笑容僵了一瞬,飞快地瞥了左忆一眼,眼里闪过丝警惕。

    太后扬声道:“进来吧。”

    刘院判提着药箱走进来,对着太后行了礼,又朝李珩拱了拱手,最后目光落在桌上的砂锅上:“回太后,太子殿下今早听闻三殿下送了野参来,担心药材品性,特意让老臣来查验一番,免得冲撞了太后龙体。”

    李珩的脸色沉了沉:“太子哥哥倒是有心,只是这参是儿臣亲自验过的,刘院判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三殿下恕罪,”刘院判躬身道,“太子殿下说,近日宫中药品杂多,不得不慎。老臣斗胆,想看看这参。”

    太后没说话,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

    左忆知道,这是默许了。她掀开砂锅盖,浓白的汤冒着热气,野参在汤里浮沉着,看起来确实是上品。

    刘院判走上前,从药箱里拿出个小巧的银秤,又取出根细针,在参根处刺了刺,拔出来时,针尖竟泛出淡淡的灰黑色。

    “这是……”刘院判故作惊讶,“参上竟有残留的药粉!”他用银勺舀了点参根处的汤,滴在随身携带的验毒纸上,纸很快变成了暗紫色,“是宁心丸的成分!这参被人抹了慢性毒药!”

    殿里瞬间安静下来。

    李珩的脸唰地白了,猛地看向左忆:“不可能!这参是我亲手交给小太监的,定是你在汤里动了手脚!”

    左忆垂下眼,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三殿下明鉴,奴婢从接过参就没离过手,炖汤时更是寸步未离……”

    “哦?是吗?”太后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扫过李珩,“老三,你倒是说说,这参是经谁的手送来的?”

    李珩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说,送参的小太监就是埋牵机引药渣的人。

    “看来,是有人想借老三的手,害哀家啊。”太后的声音冷得像冰,“刘院判,把这参和汤带回太医院,仔细查验,看看这宁心丸的药粉,到底是谁的手笔!”

    “是。”刘院判小心翼翼地将参从汤里捞出来,用油纸包好,放进药箱。

    李珩“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母后!儿臣冤枉!儿臣绝无此意!”

    “冤枉不冤枉,查清楚就知道了。”太后挥了挥手,“你先回府待着,没哀家的令,不许出来。”

    李珩还想辩解,却被太后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只能咬着牙,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殿里只剩下太后、左忆和刘院判三人。刘院判躬身道:“太后若是没别的吩咐,老臣先告退了。”

    “去吧。”太后的目光落在左忆身上,“你跟我来。”

    进了内室,太后坐在软榻上,示意左忆近前。左忆走到榻边,刚要跪下,就被太后拉住了手。她的手很凉,指甲在左忆手背上轻轻划着,像在试探什么。

    “你觉得,是老三自己想害我,还是……有人借他的手?”太后问,声音压得很低。

    左忆的心猛地一跳。来了。太后果然猜到了背后有推手。

    “奴婢不敢妄议。”她低着头,“但三殿下送来的参,确实被动了手脚。”

    “是啊,动了手脚。”太后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动得这么明显,倒像是生怕别人查不出来。”她抬起左忆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你说,这是不是太子教你做的?”

    左忆的后背渗出冷汗,却强迫自己迎上她的目光:“奴婢不知。太子殿下只是让刘院判来查验药材,其余的……奴婢一概不知。”她顿了顿,加了句,“再说,以太子殿下的身份,若想对付三殿下,根本不必用这种法子。”

    太后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松开手:“你倒是会说话。”她拿起颗蜜饯放进嘴里,“你说得对,承恩要对付老三,有的是法子。他让刘院判来,不过是想提醒哀家,这宫里想害我的人,不止一个。”

    左忆垂着眼,没接话。她知道,太后已经信了大半——李承恩的手段确实比这“参里下毒”高明得多,用这种明显的破绽嫁祸他,反而显得刻意。

    “这宁心丸,你每日都在吃?”太后忽然问。

    左忆心里一紧,点了点头:“是太后的恩典。”

    “恩典?”太后笑了,“你可知这药里有什么?”

    左忆的指尖蜷了蜷,低声道:“奴婢不知,只知道吃了能安神。”

    “傻孩子,”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这药是哀家让陈嬷嬷配的,里面加了点‘锁心草’,能让人记性变差,性子也温顺些。”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怀念,“就像当年的容妃,吃了这药,安安静静的,多好。”

    容妃?李承恩和李珩的生母?

    左忆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依旧平静:“太后是为奴婢好。”

    “是啊,为你好。”太后叹了口气,“这宫里太乱,记性太好,性子太烈,都活不长。你得学聪明点,像现在这样,不多问,不多看,才能活得长久。”

    左忆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寒意。原来宁心丸的作用是这个——锁心草,毒经上记着,长期服用会损伤心智,让人变得痴傻温顺。太后不仅想用她当刀,还想把她变成一把没有自己意识的钝刀。

    “奴婢记住了。”她轻声说。

    从内室出来时,天已经放晴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这宫里错综复杂的人心。

    左忆走到偏殿,见刘院判留下的药箱还在,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寻常药材,还有张字条,是李承恩的笔迹:“锁心草的解药,在《洗冤录》第三十七页。”

    左忆握紧了字条,指尖微微发颤。他连这个都知道。

    她翻开《洗冤录》第三十七页,果然见页边空白处写着几味药材:“甘草三钱,防风五钱,煎水服,可解锁心草之毒。”

    字迹凌厉,和他本人一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左忆把字条烧了,灰烬撒进香炉里。她知道,李承恩这是在示好,也是在提醒——他手里有她需要的东西,而她,已经成了他和太后、李珩博弈中,一枚无法忽视的棋子。

    只是这枚棋子,已经悄悄磨利了自己的棱角。

    她从药箱里取出甘草和防风,放进小砂锅里,慢慢煎着。药香袅袅升起,混着殿外飘来的桂花香,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左忆看着药汁在砂锅里翻滚,忽然明白,李承恩给她的不是解药,是选择——选择继续吃宁心丸,做太后手里温顺的刀;或是吃下这解毒的药,彻底站到太后的对立面,与他共担风险。

    窗外的桂花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碎金。左忆舀起一勺解毒药,吹了吹,慢慢喝了下去。

    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却让她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不要做任何人的刀,更不要做任人摆布的傀儡。

    这宫里的博弈,她要亲自下场。

    至于李承恩……左忆看着窗外的阳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给的饵,她接了。但这钩,该怎么下,得由她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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