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

    太和殿的烛火燃得正旺,将金砖地映得发亮。左忆端着茶壶,缩在偏殿的廊柱后,眼角的余光越过雕花窗棂,正好能瞥见主宴区的一角——李珩正站在殿中,向皇帝举杯祝寿,明黄的皇子蟒袍在烛火下泛着刺目的光。

    他比三年前清瘦了些,眉宇间却多了几分阴鸷。举杯时,左手的指节微微泛白,那是常年握毒针留下的痕迹——左忆在药书里见过,岭南李氏的毒术传人,指尖总会有这样的印记。

    “听说老三在岭南,竟迷上了种桂树?”太后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今年中秋,你送来的桂花酿,倒是比御酒还香醇。”

    李珩放下酒杯,躬身笑道:“能得皇祖母喜欢,是孙儿的福气。岭南瘴气重,孙儿闲来无事,便学了些酿酒的法子,想着总有一日能回京,给父皇和皇祖母尽孝。”

    他的话音刚落,殿内便响起几声附和的笑声。左忆却看得清楚,他垂眸时,眼底掠过一丝冷笑——那不是对太后的恭敬,是猎人盯着猎物的眼神。

    李珩曾用“牵机引”毒杀太后未遂,被皇帝流放岭南。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瘴气里烂死,没想到他不仅活着回来,还能与太后同桌饮酒,这本身就是一场诡异的和解。左忆捏紧了茶壶,指腹触到壶身的温热,忽然明白过来:李珩与太后的“协议”,不过是互相利用的权宜之计。太后需要他牵制李承恩,他需要借太后的势重回权力中心,而那碗下了毒的汤药,或许就是他们交易的筹码。

    “阿丑!发什么愣?”管事姑姑的呵斥声从身后传来,“主殿的茶水要添了,仔细冲撞了贵人!”

    左忆连忙低下头,端着茶壶往主殿偏门走。经过回廊时,与一个捧着食盒的宫女擦肩而过。那宫女的裙角扫过她的手背,留下一片冰凉——是云袖。

    她的指尖在左忆手背上飞快地划了两下:“凤钗,在暖阁。”

    左忆的心猛地一紧。太后竟不在主殿?她脚步不停,借着低头整理茶壶盖子的动作,飞快地扫了眼暖阁的方向——那处与主殿相连,只隔了一道描金屏风,此刻正有两个侍卫守在门口,腰间挂着柳家的银牌。

    看来柳家对太后也并非全然放心。左忆端着茶壶,刚走到偏门,就被一个侍卫拦住了。

    “谁让你进来的?”侍卫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她的脸,在她嘴角的疤痕上停留了片刻,“浣衣局的宫女,怎么敢往主殿来?”

    左忆故意缩了缩脖子,用粗哑的声音道:“是……是刘姑姑让我来添茶水的,她说偏殿的水凉了……”

    “滚回去!”侍卫推了她一把,“主殿的茶水自有专人伺候,轮得到你这丑丫头来献殷勤?”

    茶壶在她怀里晃了晃,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腕上,烫得她指尖发麻。她却不敢作声,只能低着头往后退,眼角的余光瞥见李珩正朝这边看来,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他没认出她。

    退回偏殿时,左忆的手腕已经红了一片。她靠在廊柱上,用透骨镜对着光照了照暖阁方向,镜中果然映出几丝极淡的金色雾气,像游丝似的在屏风后盘旋——是金蚕蛊的踪迹。

    太后果然把凤钗藏在暖阁,还用蛊虫护着。左忆将透骨镜塞回发髻,摸出袖中的胭脂盒。盒盖打开的瞬间,桂花香混着胭脂里的醒神草味飘出来,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云袖说“凤钗在暖阁”,却没说暖阁里有什么。是柳家的侍卫?还是李珩布下的人手?或者,是太后故意引她去的陷阱?

    “玉磬响了!”偏殿里传来宫女的低呼。

    左忆抬头望去,只见太和殿的角落,一个内侍正敲响玉磬,第一声清脆的响声穿过烛火,在宫宇间回荡。

    玉磬三响,死士动手。现在是第一响,柳家的人应该已经在御膳房的密道里待命了。

    她深吸一口气,端起茶壶再次走向暖阁。这次她绕到了暖阁的后窗,那里有棵老桂树,枝叶茂密,正好能遮住身形。她攀着树干往上爬,树皮的粗糙刮破了手心,却顾不上疼——第二声玉磬响了。

    暖阁的窗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太后的声音:“……虎符的事,你确定李承恩不知道?”

    “皇祖母放心。”是李珩的声音,“在岭南时,就派人查清了,当年容妃把虎符交给柳家主母,除了您和柳家,再没人知道。李承恩就算查到凤钗,也只会以为里面是万华珠。”

    “万华珠也不能落在他手里。”太后的声音冷了几分,“那珠子能解百毒,若是让那左忆拿到,我们在她身上下的‘子母蛊’就没用了。”

    左忆的心脏骤然缩紧。子母蛊?她竟不知道自己还中了这个!难怪这几日总觉得心口发闷,原来是蛊虫在作祟!

    “皇祖母多虑了。”李珩轻笑,“左忆现在就是个废人,就算拿到万华珠,没有解药,子母蛊发作时,她也会乖乖听话。倒是李承恩……”

    第三声玉磬响了!

    几乎在响声落下的瞬间,御膳房的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踢翻了药罐。紧接着,主殿方向传来侍卫的呵斥声,夹杂着刀剑相撞的脆响——柳家的死士动手了!

    暖阁里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李珩的声音变得急促:“怎么回事!”

    “等等!”太后叫住他,“把凤钗带上!别让李承恩的人抢了去!”

    左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李珩走到梳妆台前,伸手去拔太后鬓边的凤钗。那支赤金点翠的凤钗在烛火下转动,钗头的珍珠晃出细碎的光,背面果然嵌着一块鸽蛋大的珠子,温润通透,正是万华珠!而珠子底下,隐约能看到虎符的轮廓!

    就在李珩的手指即将触到凤钗时,窗外的桂树枝叶突然晃动了一下。李珩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谁在外面?”

    左忆屏住呼吸,将身子缩在枝叶里。李珩已经拔出了腰间的匕首,一步步走向后窗。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摸出袖中的“断尘散”,趁着李珩开窗的瞬间,猛地将药粉撒了过去!

    “咳咳!”李珩被药粉呛得后退几步,眼睛瞬间红了,“是你!左忆?!”

    他竟认出了她的身形!左忆顾不上多想,从树上跳下来,撞开暖阁的门冲了进去。太后正想去拿凤钗,被她一把推开,指尖死死攥住了钗头——万华珠的温润贴着掌心,竟让心口的闷痛减轻了几分。

    “抓住她!”太后尖叫着,从发髻里抽出一支金簪,朝左忆刺来。

    左忆侧身避开,转身就往外跑。李珩虽然暂时失明,却凭着声音追了上来,匕首带着风声擦过她的肩头。她不敢回头,只知道往偏殿的方向跑——那里有云袖约定的回廊柱,她要在那里画下并蒂莲,让云袖引开追兵。

    跑到回廊时,她的肩膀已经被匕首划开了一道口子,血浸透了灰布宫女服。她摸出胭脂盒,用染血的指尖在廊柱上飞快地画了一朵并蒂莲。金粉混着血珠,在柱上洇出诡异的红。

    “这边!”云袖的声音突然从假山后传来。

    左忆循声跑去,却在绕过假山时,看到云袖正站在一群侍卫中间,手里握着一把剑,剑尖直指她的胸口。

    “你……”左忆愣住了,掌心的凤钗几乎要掉落在地。

    云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冷得像冰:“太后娘娘有令,拿下偷凤钗的刺客!”

    侍卫们蜂拥而上,左忆下意识地举起凤钗格挡,却听到“咔哒”一声轻响——凤钗的暗格被撞开,万华珠滚落出来,掉在金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而暗格里露出的,除了虎符,还有一张泛黄的字条,上面是容妃的字迹:“若我身死,必是柳家与太后所害。万华珠可解子母蛊,虎符能召旧部,切记,莫信李珩,莫信……”

    字条的最后几个字被血渍糊住了,看不真切。但左忆已经明白了——云袖从一开始就不是在帮她,她是在等凤钗被打开,等容妃的遗言重见天日!

    “你早就知道!”左忆看着云袖,“你知道容妃的遗言在凤钗里,知道李珩不可信,所以故意引我来拿凤钗,让我替你打开暗格!”

    云袖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侍卫们的刀又逼近了几分。

    就在这时,李承恩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都给本宫住手!”

    他提着剑,锦袍上沾着血迹,显然刚从主殿的混战中脱身。看到左忆被围,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长剑一挥,便将侍卫们逼退了几步。

    “李珩的死士已被羽林军拿下。”李承恩走到左忆身边,将她护在身后,目光扫过地上的万华珠和虎符,“皇祖母,三皇弟,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太后脸色惨白,李珩则捂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左忆:“是你!你果然没死!”

    左忆捡起地上的万华珠,珠子的温润贴着掌心,心口的闷痛竟真的消失了。她看着云袖,忽然笑了:“云袖姑姑,容妃的遗言里,最后几个字是不是‘莫信云袖’?”

    云袖的脸色猛地变了。

    李承恩似乎明白了什么,长剑指向云袖:“你才是柳家安插在太后身边的人!当年容妃的死,你也有份!”

    云袖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却始终没有说话。

    桂花香在硝烟里弥漫,带着血腥气,变得格外刺鼻。左忆握紧了万华珠,看着眼前的混乱——太后的惊慌,李珩的怨毒,云袖的沉默,还有李承恩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她忽然觉得,这宫宴上的每个人,都戴着一张假面,而真正的杀机,从来都藏在最温和的笑容里。

    夜还很长,这场权谋棋局,显然还没到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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