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御驾在太和殿外停稳时,廊柱上的并蒂莲胭脂印还未干透。左忆缩在侍卫身后,看着李承恩扶着面色苍白的皇帝走进殿内,烛火在龙袍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像极了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思。
“皇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目光扫过地上的血迹和散落的兵器,最后落在李珩红肿的眼睛上,“你的眼睛……”
李珩扑通跪下,额头抵着金砖:“父皇恕罪!儿臣不知为何,突然被人撒了药粉,一时失态,惊扰了宫宴!”他偷瞥了一眼缩在角落的“阿丑”,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儿臣怀疑……”
“够了。”皇帝打断他,咳嗽了两声,“柳家的死士在御膳房被羽林军拿下,账本和毒药都在,你还要狡辩?”
李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没想到羽林军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柳家的人这么不经打。
太后适时地走上前,扶着皇帝的胳膊,声音带着痛心:“陛下,都是哀家的错!识人不清,竟被柳家蒙蔽,还以为他们是忠良,没想到……”她抹了抹眼角,“若不是珩儿提醒,哀家还被蒙在鼓里呢!”
左忆在心里冷笑。太后这招“丢卒保车”玩得真妙,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把李珩推出来当“揭发者”。
李承恩上前一步,将查获的账簿和虎符呈上:“父皇,柳家与皇祖母勾结多年,用毒药控制朝政,甚至在您的汤药里动手脚。这虎符,就是他们意图掌控禁军的证据!”
皇帝看着虎符,手指微微颤抖。那枚刻着“兵甲之符”的铜牌,曾是他亲手交给容妃保管的,没想到竟落入太后手中。
“皇祖母,”李承恩的目光转向太后,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您还有什么话说?”
太后挺直了脊背,脸上竟露出一丝坦然:“承恩,你要扳倒哀家,何必要用这些假证据?柳家是哀家提拔的没错,但说毒害陛下,哀家不认!”她看向皇帝,“陛下,您是哀家的亲儿,难道还信不过自己的亲娘吗?”
皇帝的眼神动摇了。他看着太后鬓边那支赤金点翠凤钗——那是当年先帝赐给她的,如今钗头的珍珠却黯淡无光,像是蒙了一层灰。
就在这时,云袖突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太后娘娘,您忘了三年前,柳家主母送来的那盒‘凝神香’了吗?您说……用在陛下身上,能让他更‘听话’些。”
太后的脸色猛地一变:“你胡说!”
“奴婢没有胡说。”云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香囊,里面装着黑色的粉末,“这就是凝神香的残渣,里面掺了‘锁心散’,长期使用,能让人神志昏沉,任人摆布。奴婢当年亲眼所见,柳家主母将香囊交给您,您亲手放在了御书房的香炉里。”
左忆的心猛地一跳。云袖终于反水了!可她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皇帝接过香囊,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指着太后的手都在发抖:“母后……真的是你!”
“陛下息怒!”太后慌了,“哀家是被冤枉的!是云袖!她是柳家的人,是她陷害哀家!”
“奴婢不是柳家的人。”云袖的声音带着一丝凄厉,“奴婢是容妃娘娘的人!当年容妃娘娘被你们下毒,临死前让奴婢留在您身边,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揭穿你们的罪行!”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云袖身上,包括缩在角落的左忆。她终于明白,云袖的隐忍不是为了柳家,也不是为了太后,而是为了容妃。那个在宫墙里沉寂了多年的女子,原来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当年的真相。
“容妃……”皇帝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她……她真是被你们害死的?”
李珩见势不妙,连忙道:“父皇,儿臣可以作证!当年容妃娘娘确实是中了柳家的毒,皇祖母也是被柳家胁迫的!儿臣在岭南流放时,查到了不少柳家的罪证,正想呈给父皇……”
他想把所有罪责都推给柳家,保全太后,也保全自己。可他忘了,柳家倒了,他这个“岭南归来的皇子”,在太后眼中也就没了利用价值。
太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冷冷地看着李珩:“珩儿,你在岭南,怕是和柳家走得很近吧?不然,他们怎么会把虎符交给你保管?”
李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皇祖母休要血口喷人!”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龙椅,“都给朕住口!”他指着李承恩,“皇儿,你来说,这事该如何处置?”
李承恩上前一步:“父皇,柳家谋逆,证据确凿,当诛九族。李珩勾结柳家,意图毒害父皇,当废黜皇子之位,终身圈禁。”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太后身上,语气沉重,“至于皇祖母……念在她是父皇生母,可废黜太后之位,迁居冷宫,终身不得出宫。”
这个处置,既清除了柳家和李珩,又给了太后一条活路,算是顾全了皇家颜面。
皇帝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就依你所言。”
侍卫们上前押解太后和李珩。太后被拉起来时,突然挣脱侍卫,疯了似的冲向云袖:“贱人!是你毁了我!我要杀了你!”
云袖没有躲,反而挺直了脊背,看着太后被侍卫死死按住。她的目光掠过殿内的烛火,像是在看多年前那个在合欢树下抚琴的容妃。
李珩被押走时,狠狠瞪了左忆一眼,仿佛要把“阿丑”的模样刻在骨子里。左忆知道,他虽然被圈禁,但绝不会善罢甘休,岭南的余党,迟早还会掀起风浪。
皇帝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忽然叹了口气:“皇儿,你过来。”
李承恩走到龙椅旁,扶着皇帝的手。
“容妃的事,是朕对不起她。”皇帝的声音带着疲惫,“当年若不是朕懦弱,她也不会……”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上面刻着“承恩”二字,“这是容妃当年给你的,说等你长大了,朕想,是时候了。”
李承恩接过玉佩,指尖微微颤抖。他终于明白,父皇并非对一切都不知情,他只是被太后的毒药和多年的隐忍磨去了锐气。
皇帝目光转向缩在角落的“阿丑”:“那个宫女,是谁?”
左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李承恩连忙道:“父皇,她是浣衣局的宫女,叫阿丑,刚才被误伤了,儿臣这就让她退下。”
皇帝的目光在她嘴角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忽然道:“她的眼神,很像容妃。”
左忆的呼吸一滞。她低下头,不敢看皇帝的眼睛。
“让她留下吧。”皇帝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宫宴虽然乱了,但中秋还是要过的。让她给朕沏杯茶。”
李承恩愣了一下,随即道:“儿臣遵旨。”
左忆端着茶壶,走到龙案前,低着头为皇帝沏茶。茶香袅袅升起,混着殿内的桂花香,竟有了几分安宁的意味。她能感觉到皇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怀念。
“你叫阿丑?”皇帝忽然问。
“是。”左忆用粗哑的声音回答。
“你的疤痕,是怎么来的?”
左忆的心猛地一跳,刚想编个理由,却听到皇帝轻声道:“容妃当年也受过伤,在手臂上,是为了护朕,被刺客划伤的。”
她的手微微一颤,茶水溅在了龙案上。原来皇帝什么都知道。他认出的不是“阿丑”,而是她身上那股与容妃相似的韧劲。
“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
左忆躬身退下,走出太和殿时,才发现天已经亮了。晨光透过宫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这场权谋博弈后的残局。
李承恩不知何时站在殿外等她,手里拿着那支赤金点翠凤钗,凤钗背面,万华珠正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给你。”他将凤钗递给她,“陈嬷嬷说,用万华珠泡水喝,能彻底解了你的毒。”
左忆接过凤钗,指尖触到万华珠的温润,心口那点因子母蛊留下的闷痛彻底消失了。她看着李承恩,忽然笑了:“殿下,这场棋,我们赢了吗?”
李承恩望着远处的宫墙,那里,太后被押往冷宫的身影正渐渐消失。“赢了一半。”他说,“柳家倒了,李珩被禁,但太后在冷宫里,未必就会安分。岭南的余党,也还在暗处盯着我们。”
左忆点头。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只要皇权还在,争斗就不会停止。
“对了,”李承恩忽然想起什么,“云袖呢?”
左忆看向太和殿的方向,云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她大概是去了容妃娘娘的陵园。”左忆轻声道,“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晨光越来越亮,照亮了宫墙上的琉璃瓦,也照亮了左忆嘴角那道用换颜膏做的疤痕。
这场始于毒药的权谋之争,终于在中秋的晨光里,落下了一半的帷幕。而剩下的一半,将在冷宫的寂静里,在岭南的瘴气中,继续悄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