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昌其人

    谋害朝廷命官是大罪,何三进了大理寺的牢狱,重刑加身,他什么话都吐露出来了。

    据他所言,刘昌的人虽然找上了他,却从未在他面前露过真容,二人每每碰头,都约在他家附近的一条暗巷里,那人身披斗篷盖住头脸,远远地同他说话,听声音倒是有些年纪。

    他声称自己是忠义伯府的人,他家三公子遭裴颂声陷害,他奉命要为公子出一口恶气。

    那人异常谨慎,从不靠近何三,连交接毒药也是把药放在身旁的砖石下压着,待自己走远以后才许何三去取。

    那条暗巷,薛郅带人蹲守了好几天,但是一无所获。

    至于那人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言,是刘昌的手下,程雅音和薛郅的看法不约而同。

    相貌藏得如此严实,行事又那般谨慎,却开口直接把背后的主家以及作乱的原因和盘托出,十有八九是祸水东引。

    即便如此,刘昌也不能不查。他虽没了官职,但好歹也是忠义伯府的三公子,仅凭一个赌鬼的一面之词是没法将他传召到大理寺问话的。

    而薛郅虽有才干,毕竟在大理寺资历尚浅,若是被发现在暗中调查忠义伯之子,怕于他仕途不利。此事又无法假手他人,因此程雅音决定,还是自己上。

    热闹街头,程雅音与揽月身着男装,不远不近地跟着前方一个锦衣男子。

    刘昌果真不负他纨绔之名,丢了官职之后更是不知收敛,程雅音跟了他一天,他不是招猫逗狗就是喝酒听曲,一件正事不干,这不又朝着赌坊去了。

    程雅音在外面寻了个茶摊坐下,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刘昌出来。许是今日赌运不佳,他一脸败兴,骂骂咧咧地出了赌坊门,身旁的小厮点头哈腰地好语哄着,没解他的气,反而挨了他几脚,也只能生忍着,笑得愈发谄媚。

    从赌坊出来,刘昌甩着腰间玉佩,吊儿郎当进了珍宝阁。

    这回倒是出来得很快,程雅音与揽月装作在一旁的糕点铺挑吃食的样子,余光瞥见刘昌的小厮手里抱着个长盒,而他脸上挂着笑容,将才的郁闷一扫而光,反倒看起来有点兴奋的样子。

    程雅音心中疑惑,跟得愈发紧,直到看见他进了繁乐楼,她脚步一顿,也跟了进去。

    刘昌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一进去就有人点头哈腰地把他迎到二楼的雅间里。眼看隔壁的雅间空置,程雅音便带着揽月进去,寻个贴墙的位置坐下,听隔壁的动静。

    繁乐楼一楼的大厅中央有一队乐师正在奏乐,琴箫相合,妙音天成,可惜程雅音无暇欣赏,全副心神都用在留意隔壁的动静上。

    不过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不止她一个。没过一会她就听见刘昌不耐烦地让人把赵老板唤来,嚷嚷着要见曲小游。

    程雅音把脸都贴在了墙壁上,听见赵老板陪着笑说:“三公子贵人事多,怕是记不清《红缨记》每月下旬才开演,眼下这才上旬,曲姑娘正忙着和戏班的乐师们排演呢。您且再等几日。”

    刘昌却不买账,斥道:“去你的,本公子要见一个人还拘什么时日,立刻把她给我叫过来,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饶是赵老板再八面玲珑,碰上这等跋扈不讲理的主也毫无办法,只得吩咐下人去喊人。

    过不了多时,程雅音的雅间门口便路过一个水杏色衣裙的女子,虽只是匆匆而过,但那挺直的脊背、轻盈的步履无不彰显其凌霜傲然的气质,未施粉黛的白净面庞神情淡漠又带着些不满,想必是正排演至关键处被强行打断。

    曲小游的裙角消失在程雅音的视线中之后,隔壁的雅间里响起她冷淡的声音:“赵老板,你知道我的规矩,排演时不喜有人打扰,倘若你的繁乐楼连个安静的地方都不能给我,我想我们也没必要合作了。”

    赵老板忙说:“曲娘子哪里的话,这位客人可非同一般,乃是忠义伯的三公子,他的厚爱怎能辜负。”

    那声音里充满谄媚,即使看不见那边的情形,程雅音也能想象到赵老板一张圆胖的脸色一定堆满讨好,转着一双小眼睛不住向曲小游使眼色。

    可惜曲小游不为所动,“公子要见我,如今既见到了,我便回去了。”

    听脚步声,曲小游正要走,却被人几步拦住去路,刘昌的声音传过来:“慢着,曲娘子急着走做什么。娘子如此美貌,理应多出来走动才是,每个月只能见到你几天,怎能不叫人心痒难耐。”

    接着他对身旁小厮使唤了声,一阵箱木摩擦碰撞的声音传过来,应是打开了那个长盒。

    “听闻你爱箫,我便特意为你买了这管紫玉箫来,宝物赠佳人,以后我每来你处,你都要以箫音回赠于我。”

    他说着还发出自以为潇洒风流的笑声,那笑声如滑腻的爬虫一样钻进耳道,听得程雅音直皱眉头。

    被恶心到的不止程雅音一人,她听见曲小游紧绷着声线,似乎极力压制话语中的嫌恶,“我技艺不佳,恐怕入不了公子尊耳,这份厚礼我无福消受。公子若真心欣赏奴家,《红缨记》开演之日多来捧场即可,我不会再私下会见公子,私礼我也一概不收。”

    话中的拒绝之意再明显不过,刘昌顷刻变了语气,怒声道:“你一个戏子,摆副清高姿态给谁看呢,本公子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气,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程雅音不禁为曲小游捏了把汗。

    那曲小游果真是个有傲骨的,面对咄咄逼人的刘昌丝毫不惧,冷笑一声道:“公子说的没错,我的确就是一个戏子,只管唱好我的戏就成。赵老板,你的客人要如何伺候讨好是你的事,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就别找我了,否则我只好另谋去处。”

    赵老板也很为难,曲小游和她背后的流风戏班一向在南阳大有名声,他花了重金才把他们请来盛京,又逢《红缨记》天降商机,倘若她负气而走,这出戏断乎找不到可以替代的名角,繁乐楼的生意怕是又要一落千丈。但是刘昌同样是个不能得罪的主儿,这位爷行事一向嚣张,惹恼了他,便是把繁乐楼砸了也有可能。

    所以曲小游与刘昌一个要走一个要拦,赵老板夹在中间,帮哪一个都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局面越发混乱。

    刘昌本就性情骄狂,被人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更是怒火中烧,程雅音听见他强硬地要将紫玉箫塞给曲小游,俨然不会善罢甘休。

    争执不下之际,玉箫坠地的破碎声响清脆地传入程雅音耳中,她心里一紧。

    隔壁安静了片刻,继而刘昌喝问道:“你把我的紫玉箫摔碎了,怎么办?”

    他声量虽高,却不含多少恼怒,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曲小游:“刘公子,明明是您自己放手的。”

    “还敢狡辩,这紫玉箫分明就是你摔碎的,在场诸人皆可作证,你们说是不是?”

    在场的除了他和曲小游,就只有他的小厮和赵老板,这两个人哪敢反驳,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曲小游孤立无援地站在几个男人中间,气得胸膛不住起伏,却仍紧咬嘴唇,一点弱态也不愿露于人前,压平了气息,冷冷地说:“既说是我摔碎的,我赔就是。”

    “赔?”刘昌嗤笑道,“这紫玉箫可是千金难买的珍宝,你赔得起吗?这样吧,本公子现在看得起你,你的身子还值几分钱,不如就此做了我的外室,从此也不必唱什么戏了,我保你衣食无忧。”

    程雅音听不下去了,大步走出去一把撩开了隔壁的帘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当是谁在此喧哗,原来是刘三公子啊。许久不见,三公子的本事不减,所到之处依旧鸡犬不宁。”

    她这一出现,在场诸人皆是一愣。

    曲小游原本惊怒交接,正要叱骂出口,被忽然出现的程雅音打断,转头看向她。

    一袭清爽男装,面庞却秀美如芙蓉,竟是一男装打扮的女子。

    刘昌上下打量了程雅音一番,惊诧道:“怎么是你?”

    程雅音继续笑眯眯地说:“前一阵听说三公子被忠义伯打得床都下不了,今日看来身子是大好了,又能到处惹是生非了。”

    此事戳中了刘昌的痛脚,他面露羞恼,下意识欲张嘴狠狠还击,但眼前这人可是程雅音。他读书的时候被她父亲扫地出门,当官以后被她夫君一纸奏疏弄得丢官弃爵,现在蓄意刁难人又被她撞个正着,是以在她面前天然气势就弱了几分,实在硬气不起来。

    难得见刘昌吃瘪,曲小游和赵老板都不可思议地看着程雅音。

    赵老板眼尖地认出这是常跟着织金书坊的夏老板来繁乐楼听戏的那位贵客,因此人惯常做男装打扮,所以他多留意过几眼。

    察觉到赵老板的目光,程雅音一个眼神也没给,往门口一扭头,示意他出去。

    赵老板巴不得有人能替他收拾这烂摊子,这位客人既然是夏老板的朋友,想必也是极靠谱的,而且身份必定非同一般,连刘三公子也要忌惮她几分,此事交给她再合适不过。

    赵老板心里打着算盘,脚底抹油似的忙不迭走出去了,临走还关上了雅间的门,阻隔了外间有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房门一关,刘昌便嘲讽道:“你倒是和裴颂声夫妻一心,都这么爱多管闲事。”

    程雅音没理会他,捡起地上一块紫玉的碎片仔细端详,不屑地笑了声。

    “方才听三公子说,这紫玉箫是千金难买的珍品。恕我直言,这玉的品质的确上乘,但绝非千金之品。三公子不是上了卖家的当,就是故意以次充好来这里欺负人。

    “若是前者,我劝三公子别在这里胡搅蛮缠,赶紧回去找珍宝阁的老板对峙,莫受奸商诓骗;若是后者……”

    程雅音的语气陡然冷厉:“三公子以权财欺压平民,此事既叫我碰上了,回去少不得要跟夫君说道说道。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嫉恶如仇,三公子虽已无官职,但好歹是忠义伯之子,这教子无方之罪,令尊还能再受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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