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杀

    两天后,镇子上来了一批陌生人。

    他们皆是青年男子,来了也不和任何人寒暄,直奔从前吴界父女居住的小院,搜查一番未果,一部分人离开,一部分人仍然留在这里开始挨家挨户探查情况。

    他们先是打探从前住在这里的男子叫什么名字,很快得知了那人如今化名“吴界”。

    又查问到哪几家与吴界关系好,镇上百姓不知他们用意,询问缘故后,他们却只道那吴界是家中亲戚,因为家道中落来此避难,如今特意寻来是想感谢这里的人对他的照顾。

    于是,镇上百姓很热心地交代了经常与吴界来往的几家人名单。

    今日他们搜查到了阿香家。

    阿香热情好客地让人进了屋,奉上茶水,听他们问起情况,睁眼说瞎话道:“我都不认识他们,就是刚来的时候他家有个女婴,小娃没奶喝,是我喂大的,平常也就没啥交集了。”

    女婴?查问的两人对视目光如炬追问道:“那女婴跟他什么关系?”

    “瞧这位小兄弟说的,”阿香笑道:“一个成年男子抱着一个婴儿,那肯定是他女儿啊!”

    阿香滴水不漏,他们多的也问不出来了,只能打道回府。出了门后,略微年长一些的就是那晚在临安城追得吴界父女上蹿下跳的斗笠男。他似乎有些身份,旁边和他一起来的年轻男子问道:“大人,随春风怎么会有女儿?这事需要上报长风主吗?”

    那斗笠男子垂眼沉思,然后掀起眼皮说:“暂时不必。”

    “是!”手下应道,又问:“大人,还有一个教书先生家,我们现在去吗?”

    斗笠男冷笑一声,声音里倾泻出透骨的凉意,沉声道:“你知道那教书先生是谁吗?你就敢去查!那人是前弘文殿侍讲学士,是皇帝和皇子们的老师王均臣,有太师衔,查他,不要命了!”

    手下人低头听训,唯唯诺诺地跟着斗笠男走出镇子。

    两日时间,吴界带着白羽逃出了上千里,她们在湘水地区暂时落脚,宿在一家偏僻的客栈里。

    这一日吃过午饭,两人回到房间后白羽就忍不住了,她总觉得眼前处处是谜团,而吴界就是最大的一个。

    剩下的,她的身份也是谜团,吴界对比讳莫如深,虽然问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告诉她,但是不问就永远不会知道。

    白羽下定决心后,走到吴界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斩钉截铁道:“我们为什么要逃,逃去哪里?还有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有仇家追杀?”

    吴界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说:“念儿别怕,爹会保护你的。”

    白羽说:“比起密不透风的保护,我更想知道真相。”

    吴界幽微地叹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白羽,她从小就与众不同,过于早慧对她这样的身份来讲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告诉她真相能让她好受一些的话,那么让她知道也无妨。

    “来,我们坐下说。”吴界拉起执拗的白羽,两人坐在火盆前,吴界一边烤火一边说:“我的身份是长风无影阁的一名刺客。因为一次任务,我意外得知了一些机密,担心被灭口,所以策划了一起假死叛逃计划。与此同时,偶然接到你母亲的传信,她要将你托付给我,我便两件事并作一件事同时进行,你幼时能记得的那间破落房子就是我接到你后第一个落脚点,然后我们就搬来了临安城。你生辰那天夜里在城里追我们的人是我从前的同僚,我们都没有做伪装,所以一下子认出了对方,他得知我还活着的消息一定会上报阁内,阁中最高掌权人是长风主,而他会不遗余力置我于死地,所以我们必须逃。”

    “至于我们要去哪儿?”吴界自己也不确定蜀地是否真的安全,他迟疑道:“且走且看,哪里安全了就在哪里安家。”

    白羽了然地点点头,知道了秘密会被灭口,她不问这个。

    但是吴界的解释中又有新的谜团诞生,她追问:“我刚才听到你说是我娘把我托付给你的,这什么意思?我娘又是什么身份?”

    “什么意思,你很早就猜到了,不是吗?”吴界好笑,她从来没叫过他一声“爹”,“至于你娘的身份,我不能告诉你,对于现在的你来说,知道这些太过危险了。”

    白羽眼神闪烁,她是从小就猜到吴界很可能不是她亲爹,但是她娘是谁,她今天必须搞清楚,白羽反问:“为什么?我娘的身份我为什么不能知道?你不是说你会保护我吗?”

    “是,你发生任何危险我都有自信能护住你,唯独这个不行,这个危险来源我没那么大本事硬抗。”吴界说。

    白羽沉默,吴界的轻功她见识过了,堪称飞檐走壁、风过无痕,他能做刺客武功也差不了,是什么样的危险让他也觉得棘手,并且守口如瓶至此。天下之大,大不过皇权,难不成她母亲的死是皇室中人造成的?

    白羽换了个问法,“那我爹呢?我是说我的亲生父亲,他还活着吗?”

    “他死了。”吴界语气淡淡的,“你还记得你每年生辰我都会让你上两炷香吗?你父母同一天祭日,你父亲早走一步,你母亲生完你咽气的。”

    一定是因为得罪皇权,甚至是得罪皇帝才会这样死去,是满门抄斩吗?白羽皱眉,继续问:“那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念儿,别再套话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吴界摇头,他闭上眼睛道:“你抓紧时间睡一觉,入夜了我们就再次启程。”

    谋算被戳破,白羽也没办法,她看吴界是不会再搭理她了,道别后回到自己的卧房中躺下,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这一觉睡到了天黑,白羽是在睡梦中被吴界喊醒的,他在外面敲门让她起来吃饭,吃完饭后启程。

    酉时末,寒风呼号,雪将落。

    一辆低调简陋的马车停靠在客栈门前,吴界背着箱子和行囊坐上驾车的位置,白羽随后进了马车里面,今夜他们要连夜赶路,最好能赶在长风无影阁的刺客们找到他们前进入蜀地,那里可能会安全很多。

    马车在夜色中破风而行,很快就进入了山林中。

    白羽坐在拥起的棉被堆里,她的视线看向车厢角落那只木箱子,箱体漆黑,边缘镶嵌有铜制薄片,她看着吴界从那个破落矮屋里将它背到临安小镇,如今又跟着他们一起踏上逃亡路,她很想知道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可惜正中铜环上挂了一把锁,她也从来没见过吴界打开它,箱子约有一尺见方,白羽走过去试探着抱起来,略微有点分量,但不是很重,看来黄白之物可以排除,那到底是什么呢?

    前半夜一直平顺,马车上悬了两盏灯,走夜路也赶不了快车,凌晨的时候马车来到水府地界,之后如果一路顺利,将会从大庸过恭州,然后经过恭州入蜀,在蜀地安居。

    水府是一座小城,大大小小的水泊连片。

    凌晨城门未开,吴界赶了一夜车,他想着先把车停在路边隐蔽处休息一会儿,等城门开了再过城去下一个地点。

    “念儿,你睡了吗?”吴界问白羽。

    白羽掀开车帘,寒夜冷气扑面而来,吴界头脸裹得严实坐在车辕上回头看她,白羽视线穿过他看向前方,眼神巡索一番问:“我们到了吗?”

    “还没有,前面就是水府,现在进不了城,我们等天亮了再进城,补充一些物资就去下一个落脚点。”吴界从她手上摘下帘子,自己也进了车厢,劝说道:“先进来吧,外面冷。”

    白羽依言进来坐好,吴界把木箱往角落里推了推,用棉被盖住他们俩的腿,问白羽:“饿了吗?”

    白羽摇摇头。

    吴界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沿着折痕打开,里面躺着几块尚且还算完整的栗子糕,不过大多数已成零零散散的碎块了,正是白羽在临安城吃的那家,吴界往白羽面前递,有些可惜地说:“保存得再小心还是碎了,念儿先将就吃点吧,进了城我们再找地方吃饭。”

    白羽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她没想到这包栗子糕他还留着,她以为早就在被追杀中搞丢了,因为她都把灯笼扔了,原本不想吃的,闻到那股清甜的栗子香,却来了食欲,鬼使神差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品尝,虽然没有刚出炉的好吃,但仍然是一种美味。

    “你也吃啊。”白羽说。

    吴界让她拿着糕点,又从怀中掏出用身体保温的水囊送到白羽嘴边,轻柔的笑,说:“爹不饿,你吃吧。”

    白羽不信,距离他们上次进食已经快六个时辰了,吴界又不是铁打的人不会饿,她捏一块最完整的栗子糕喂给他,眼神执着,令他不能拒绝。

    吴界无奈地笑着,眼看就要张嘴接住,白羽却突然听到了破空之声,这声音她很熟悉,上一世被刺杀那次,对方就是箭羽先行“投石问路”。

    吴界比她动作还快。

    他在听到不同寻常的动静那瞬间,背起木箱和包袱,抱着白羽顺势滚下车,身后的车厢顿时多了几支穿透力极强的箭。

    吴界盯着那支力道非凡、尾羽仍在震颤不休的箭矢目露精光。

    下一刻,从林中窜出四个着装统一、手持刀剑的青年男子,从四角包围了他们。

    吴界不动声色地将怀里人换了一个方向抱在身前,轻声交代:“抱紧爹。”随后从车厢夹缝中抽出一柄重剑,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开战。

    白羽视线还停留在从马车到地上撒了一路的栗子糕碎屑上,心中可惜吴界最后还是没能吃到那块糕点,人却已经被他带入战圈,游走在刀光剑影里。

    上次被追,吴界和认出他的那个人都没有带武器,两人比的是轻身功夫,吴界略胜一筹。这次却不同,这些人各个持有趁手兵器,武功看起来也非寻常,又是四对一,吴界还带着她这个“拖油瓶”,白羽替他捏了把汗。

    只见吴界抱着她婉转周旋于四人包围圈中,持刀的那两人专司劈砍从外围攻,每一道刀风都带着十成十的力道,另外两个使剑的则与吴界近身战在一起,即使是这么严密的攻势,吴界看起来仍然不落下风,他重剑使得娴熟,一推一挡、一刺一挑间,轻飘飘将几人攻势都化解开。

    许是知道这样下去拿不下他,战圈暂时分开,领头的那人开始说话:“随春风,你敢假死叛逃,我们奉长风主之命将你清除,还不速速受死!”

    “啰嗦!”吴界看着这四个所谓长风无影阁的中坚力量,以一种脱离苦海的心态回看仍然执迷不悟、挣扎其间的人,嘲讽道:“就凭你们也想杀我?说大话也不会让你的剑更快,何必呢。”

    几个人对视一眼,一时都有些战战兢兢的。

    随春风几乎是整个长风无影阁的不败神话,他们这些入阁晚的可以说是听着他的战绩成长起来的。五年前,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死了,五年后他们又收到他还活着的消息,冷镰风大人的消息一传回来,长风主当即震怒,立刻派出人手追杀,命令是:就地格杀,死要见尸!

    “你别太得意!”那人又壮起胆子,大放厥词:“冷大人就在后面,等他带着人来了,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冷镰风!

    方才那道暗箭就很有他的风格。

    吴界不敢再耽搁,那人武功和他不相上下,真碰上了想要毫发无伤地走,很有难度,他率先出招,挥剑刺向对面的人,同时飞踢一腿,打掉右后方砍来的刀锋。

    转瞬间,对面四人都不同程度挂了彩。

    眼看着不占优势,他们却发现随春风对怀里的女童护得紧,于是一转攻势,两人掩护,一人全力和随春风对打,另一人找准机会对他怀里的女童下手。

    “尔敢!”吴界大喝一声,看出他们的意图,顿时怒气陡生,手中剑锋更加凌厉。

    白羽无奈,只能抱紧吴界的脖子,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同时思考能不能用阵法?但是看场中情况,这几人明显也不是吴界的对手,只是因为人多,加之吴界又被她绊住手脚才缠斗这么长时间,这种情况用阵法不至于,只要给点时间,这几人不足为惧。

    况且用了阵法,她也没想好怎么解释,这里又没有另一个牡丹给她当挡箭牌,左思右想过后,白羽收回了欲布阵法的手,重新搂住吴界脖子。

    半刻后,吴界身形如鬼魅一般跃起,转瞬间移至仅剩一人身后,干净利落地将他抹了脖子,又迅速飞身退开,避免喉管中喷出来的鲜血溅在他和白羽身上。

    耳边没有了打斗声,白羽才缓缓睁开眼睛。

    方才吴界暴起杀人的时候突然出声让她闭上眼睛,虽然她眼睛在吴界背后,他也看不见她到底闭没闭眼,而且她也不是没见过死人,但还是依言闭上了。

    此刻睁开眼睛,四人姿势各异躺在吴界脚边,鲜血在暗夜中呈现黝黑的色泽,像是大片大片泼洒的墨水,雪落下来了。

    吴界抱着她转身,低声道:“念儿,别看。”

    车是不能要了,行李都背在身上,吴界也没放下白羽,解了马直接骑上,随后弃车奔入山林中。

    他们走后没多久,一个黑衣男子带着一群人循声而来,他蹲下身检查死去人脖颈上的伤口,是熟悉的招式,抬眼看不远处有一辆脱离了马的车架子。

    鲜血尚未流干,人肯定还没走远,他一挥手,属下立刻分散进入山中搜查,他在原地站了一会,选了一个方向也进了山中。

    四下俱静,只有黎明前不知名的夜虫在忘我地鸣叫,一只飞鸟扑棱棱从树枝上掠起,本应该已经走远的白羽和吴界从一处矮坡下翻上来,马却不在他们身边。

    吴界回望刚才那黑衣人站过的地方,冷漠地移回视线向城门口行进。

    接下来几天,他们有惊无险地在长风阁众人搜查下入了大庸地界。

    转眼就快除夕了,这些人跟恶狗游魂似的纠缠不休,令人烦不胜烦。

    这天傍晚,吴界带着白羽在大庸城中寻了一处隐蔽住所过除夕。饭菜虽然简单,但是是吴界亲手做的,白羽知道这几日奔波不休,她有些清减憔悴,吴界很担心,于是非常给面子地吃了不少东西。

    父女俩在满城烟花爆竹声中,于尚有片瓦可遮身的简陋民房中,欢欢喜喜地迎来了新岁。

    白羽给吴界拜了年,收到一张装有百两银票的红封压岁,逃亡的这几天她修正了此前自己的谬误,吴界哪里是贫穷啊!她真是有眼无珠,只能含泪枕着百银红封入睡,一睁眼就是大年初一。

    这两天消停了点,白羽跟吴界感慨,就算是杀手刺客也得过除夕过大年吧。吴界不似她这么乐观,他深知那些人的疯狂,早就没了人性,怎么会安安心心等过年,这几天消停恐怕是因为又在计划如何诡秘的清绞策略。

    不到蜀地还是不能松懈,过完初一,白羽又和吴界踏上了下一步逃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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