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一年冬，曹操大败乌丸，其麾下猛将张辽斩杀乌丸单于蹋顿。
逃往乌丸的袁熙和袁尚，又转而去向辽东。
于柳城病重的郭嘉，撑着最后一口气建议曹操，无须再继续追击，只需放任袁熙和袁尚在辽东壮大，再派人于辽东散布袁氏兄弟欲要取原辽东之主公孙康以代之，公孙康自会要他们性命。
果不其然，年末，辽东传来袁氏兄弟二人的死讯。
曹操大军班师回朝。
建安十三年，夏，曹操废三公，恢复自秦以来的丞相统领百官制，自领丞相。从此，整个中原北部，再没有人可堪为曹操的敌手。
曹操将目光投向南方。
传闻荆州牧刘表于年初病重，很快就要死了，曹操以为此时正是攻打荆州的好时机。再加之，之前欺骗自己的刘备已然投靠刘表，这次南征，除了荆州，曹操更是想要刘备的命。
以及顺着荆州，一路攻向江东。
七月，曹操清点三军，欲要出征。但是，命谁为军师，成了让曹操头疼的事情。
尽管，他已经强行征辟了京兆尹司马防家的第二子司马懿。但司马懿还是太年轻，以及这司马懿有装病诓骗自己的前科，曹操对他仍在观察之中。
为此，曹操屈尊，亲往荀彧府上。
随荀彧一起面见曹操的，还有荀彧如今的女婿陈群。
荀彧建议道：“臣以为程昱、贾诩、荀攸皆可为军师，随主公出征。”
曹操忧虑：“但仲德只善断大局；文和本身并不建议孤南征；公达又过于求稳。三者皆备，却唯缺一善奇谋者。”
“要是奉孝在就好了。”曹操长叹一声。
忆起郭嘉，曹操和荀彧皆是满面悲色。就连素来与郭嘉不睦的陈群面上，也隐有哀恸。
荀彧怅惘回答：“可惜此次奉孝不能陪主公出征了。”
再思及郭嘉投靠曹操的十二年，没有一次不曾陪在曹操身边。除了第一次宛城之战，郭嘉被支开，没能及时制止曹操，其他时候，都是因为有郭嘉敏锐的洞察力和出其不意的谋划，才使得曹操屡战屡胜。
曹操更是悲伤不已，泫然欲泣。
此时，自庭院外缓缓驶来一辆，曹操没有见过，类似轺车又并非，人可以坐在上面，还有靠背和脚踏，最下方以两个巨轮支撑，能够自行控制移动的物什。
物什上坐着已经不再年轻、刚刚九死一生归来、消瘦的青中年人。
那人汲汲地嗔怪开口：“主公既来了文若府上，何不唤我一同面见？想来也是命中注定，我在家中躺着，便觉得文若府上有谁在念叨我。原是主公，主公是在遗憾此番南征，我不能随军吗？”
荀彧、曹操和陈群，三人闻声回首。
只见一个熟悉消瘦、颀长的身影，依旧是眉眼恣肆、飞扬，但面容有些惨白、唇上没什么血色，悠闲歪倒地靠在自己的坐器上。
陈群面上先是一喜，而后立马恢复冷漠与严肃，指正道：“你好大的胆子，既是面见主公，怎可毫无姿仪？便是往日里，也当站有站姿，坐有坐仪。”
那个消瘦的身影没好颜色地瞪了陈群一眼，厉声正色：“干女婿，怎么同你义父说话的呢？”
陈群被噎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那消瘦的身影又明眸皓齿地对曹操笑道：“其实若非华神医和我夫人他们不允，我自以为我还是可以随主公出征的。”
此言一出，荀彧责备：“你休要胡乱逞能，如今才刚恢复一些，借助这轮椅，才勉强可以行走，又怎堪行军的颠簸与南方气候的潮湿？”
曹操附和：“就是，奉孝，你好好养病，等身子彻底好了，孤何愁你不会再随孤出征？”顿了顿，又道，“奉孝所坐这物什是叫轮椅？”
那消瘦的身影，也即劫后余生的郭嘉，欣然回答：“正是。此乃我夫人体谅我全身无力，又不愿久睡床榻，与文若夫人共同打造的一样器物。可让不利于行者，畅行无阻。”
“倒是样好东西。”曹操感慨。
郭嘉又道：“说要随主公出征，实是嘉托大、开玩笑的。不过，主公出征，嘉有几点想要提醒主公。”
“嗯？”曹操等待郭嘉继续说下去。
郭嘉不慌不忙：“荆州与江东，一江相隔、互为依存。所谓‘唇亡齿寒’，江东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主公吞并荆州。因而主公要做的，需安抚江东孙权，以示友好。待孙权放松警惕，再一举得荆州望江东不迟。”
“另外，刘备其人素有想法，麾下除关羽、张飞两位猛将，还有赵云。谋士上，早前得了个叫徐庶的，让我等在博望坡吃了亏。去岁又请了所谓的卧龙先生出山。这卧龙先生诸葛亮小我与文若不少，故而我们并不很清楚他的才能。但想整个荆州都认可的志士，主公必不能轻视。故而，若能杀刘备，当毫不犹豫。”
“还有，从邺城远去荆州，气候变化大，又几近秋冬，恐将士们身体不耐，需备足大夫、草药，时时监测，以防疾役发生。”
“我军又并不擅水战，若真有跨长江得江东之机，当收编荆州水军，善待之。”
如此四点说罢，郭嘉莞尔对曹操作了个揖，说道：“嘉与文若，就在邺城敬待主公得胜归来。”
这般，荀彧也不得不拱手。
陈群跟在这二人后面。
他们男子在与曹操探讨南征事宜，稍远处的另一边后院里，姜袂好奇地在向郭嘉那边探首。
唐袖陪着窈窈，笑道：“你还真担心郭嘉这身体状况还要随军不成？”
“我量他也不敢。”姜袂斩钉截铁。
但只一会，姜袂又忧心忡忡起来：“可我总担心，眼前的都是一场梦。我们救下奉孝是假，从柳城平安归来也是假，郭嘉活到了建安十三年更是假……袖袖，我的心里，一直很惶恐。”
唐袖从窈窈身边站起，到姜袂身边，抚了抚她的肩膀：“这种不可置信的感觉，你不是都求证了好几个月。从柳城，华神医说郭奉孝能活着，你就开始掐自己。怎么，当时手都掐青了，现在又觉得还是假的？”
“太幸运了。”姜袂感慨。因为足够幸运，她才害怕是假的。
唐袖纠正：“可一点都不幸运。我们从北地趟沙漠、冒风雪，都不是假的。救下郭奉孝也不是一时之功，而是打从一开始，我们就极尽所能地照顾他，从饮食到起居。华大夫也说了，倘若没有我们之前的那些努力，郭嘉不可能活。”
“郭奉孝活了，是好事。”唐袖亦是喟叹，顺着姜袂的目光，向荀彧他们那边望去，“这样的话，我就能满怀希望去改变文若他……”
后面的话，唐袖没有说完，毕竟窈窈还在。
于是，姜袂反过来安慰唐袖，抓着唐袖的手说：“奉孝可以的话，文若也一定可以的。只是，袖袖……”
姜袂顿了顿，小声：“没记错的话，曹操攻打刘备和孙权，是赤壁之战。我们要改变赤壁之战的结果吗？”
唐袖没立即回答。
姜袂畅想下去：“若是曹操得胜了，说不定荆州和江东都得是曹操的。什么孙权、周瑜、刘备、诸葛亮……也都是曹操的臣属。或许大汉就统一了。也就没什么三国归晋，得是三国归魏。”
唐袖嗔怪：“哪有这么容易。平均地看，我们没能改变曹昂的结局，但改变了郭嘉的。如果是努力影响的话，想改变赤壁之战，一者郭奉孝和文若，说不定都得随军，我们才能去。你愿意让郭奉孝的身体再冒险吗？二者，假使这其中还有能量守恒，如果我们改变得太多，到文若的时候，不能再改变，又当怎们办？”
“随便吧。”唐袖总结，“就让某些历史还是走向它既定的结局。曹操能不能统一三国，于你我、于文若、奉孝的安危都没有影响。”
姜袂觉得唐袖说得很有道理。
姜袂附和：“那行吧。就让刘备和孙权消一消曹操的气焰。”
不再担心郭嘉，姜袂回过头来向一直在旁边坐着的窈窈。
窈窈今岁十八，已经明显地长大、变成熟。五官彻底长开，身条也抽得更长。
姜袂笑道：“我们窈窈有三个月身孕了？”
窈窈羞赧地莞尔颔首。
姜袂更靠近过去，顺上往下，轻抚窈窈的小腹，关切：“孕反症状可都还好，吐得厉害吗，能吃下东西吗？”
窈窈：“最近都好些了。”
唐袖没好气：“你呀，我让你满了十八岁才得同房有孕，你还真就一满十八就立马。这生辰还在年末吧？”
窈窈辩解：“阿娘之前也没说，这十八岁，到底是过了年，还是过了生辰。况且，阿娘，我和长文都克制了两年。”
“阿娘就别生气了，再过七月，阿娘也是要做外祖母的人。”窈窈起身，缓缓上前，到唐袖身边，抱着唐袖的胳膊，轻摇。
唐袖和姜袂闻言一顿，接着异口同声：“妈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