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三更梆子刚过,秦朝朝的闺房还亮着。

    柳氏坐在女儿身边,“朝朝,瑞王府虽不比咱们自在,可你乃瑞王正妃,自是无人敢随意指摘且瑞王实属良配。”

    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娘知道你……”

    “娘,女儿想通了。”秦朝朝突然出声打断她,“能嫁入王府,是女儿的福气。”

    柳氏望着秦朝朝,眼底泛起水气嘴角轻颤。

    最终深吸一口气,理了理秦朝朝的衣襟起身道:“那你早些歇着,明儿还要早起。”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

    “啊……小姐……小姐自缢了!”

    ***

    马车刚过城门口,裴知微正撩着车帘打量京城的街景,就被由远及近的急促马蹄声吸引了目光。

    三匹快马呈品字形将马车拦住,为首的衙役打扮的汉子翻身下马,躬身抱拳。

    “敢问车内可是新任大理寺少卿裴凛,裴大人?”

    裴凛掀开车帘,眉头微蹙:“正是本官,何事?”

    “属下大理寺捕头周平,奉大理寺卿大人令,请您即刻移步御史大夫秦良大人的府邸,出了人命案,需您亲往勘察。”

    裴凛微愣,眉头蹙的更紧:“本官刚入京城,尚未到吏部报备,更未与大理寺交接印信,按律不可插手案件……”

    “大人有所不知,”周平的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秦府出了人命大案,事急如火!

    卿大人特意吩咐,裴大人任职流程他已命人从中调停,绝不会让大人落人口实。

    只因这案子……非裴大人不能断。”

    “秦府何人出事?”裴凛的声音沉了几分,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平。

    周平下意识压低声音:“是秦大人的独女秦朝朝,今晨寅时,被丫鬟发现自缢于闺房之中。”

    裴知微心头猛地一震,她虽与父亲刚刚入京,可也在邸报中看到过这位秦姑娘几个月前刚刚被圣上指婚给了瑞亲王。

    若没记错好像今日应是她出阁之日,怎会突然自缢?

    裴凛显然也有些意外,沉默片刻后颔首,“既如此,你等前面带路。小女随我同去。”

    周平闻言明显愣了一下,目光看向车内。

    见裴知微一身嫩黄色襦裙,梳着简单的双丫髻,发间只簪着两支黄玉簪,分明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忍不住皱起眉头,

    “大人,这刚出了人命,让女眷前去……恐怕多有不便。”

    “无妨。”裴凛语气不容置疑,“小女随我办理过不少案件,若论勘察现场痕迹,便是经验丰富的捕头也未必比得上她。”

    周平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反驳,翻身上马,只是眼底掠过一丝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一个小娘子而已,即便有点微末伎俩又怎能与铺头的专业勘验相提并论?

    车夫手上鞭子一甩,随着快马朝着秦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女儿听闻这秦大人素来刚正不阿,是个会在殿前死谏的厉害人物。”裴知微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疑虑。

    “父亲常年在外为官与秦大人素无往来。今日我们刚入京城,父亲便被点名办案,这其中怕是有蹊跷。”

    “这周平刚才说秦朝朝是自缢。”

    裴知微分析道:“那便是大理寺已有了判断,何必劳烦父亲这个尚未上任的少卿?

    除非……这个判断秦大人并不认可,而大理寺卿并不想与秦大人树敌。”

    说话间,马车已驶入秦府附近的巷子口。

    “听说了吗?秦家小姐自缢了!”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踮着脚往秦府门口张望,语气里带着兴奋。

    旁边的妇人连忙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点!那可是御史大夫的千金!好好的大婚前夜,怎么就自缢了?”

    “还不是因为不想嫁给瑞亲王?”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几分神秘。

    “我表妹的表姑是秦府的厨娘,说秦小姐心里早就有人了,是被秦大人逼着嫁给瑞亲王的!”

    裴知微将这些议论听在耳里,眉头顿蹙,“瑞亲王萧云澈是当今圣上的幼弟。

    若这秦娘子当真是因拒婚自缢,那打的便是皇家的脸。”

    裴凛此时一脸凝重,颔首道:“且先去看看吧。”

    *

    “裴大人,这边请。”周平引着裴凛往正厅方向走,又对一直跟在身后一个年轻衙役道:“小李你带裴娘子去现场看看。”

    小李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不情愿的神色,凑到周平身边低声嘟囔:“周头,还真让个女……让裴娘子去那种地方啊?

    现场哪能让外人随便看?”

    周平瞪了他一眼:“这是裴大人的吩咐,你照做便是!啰嗦什么?”

    说罢又转向裴知微,语气生硬了许多,“裴娘子,现场我等跟仵作查验过,您……随意看看便可,千万别乱碰东西。”

    裴知微没理会他话里的轻视,跟着小李往秦娘子闺房走去。

    “我说裴娘子,”小李闷头在前带路,语气里满是不赞同。

    “不是小的多嘴,那屋子刚死人,阴气重得很,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看了怕是要做噩梦。

    再说了,周头跟仵作都验过了,就是自缢,绳索勒痕、踏脚凳上的鞋印都对得上,您去了也查不出什么新鲜的。”

    裴知微脚步不停,淡淡道:“查不查得出,看过才知道。”

    小李撇了撇嘴,不再说话,只是脚步更快了些。

    “就是那间。”小李指向最东侧的一间厢房,门口守着两名衙役,见他们走来,立刻站直了身子,目光在裴知微身上停留了许久。

    “这是裴大人的千金,来看看现场。”小李语气随意地介绍道。

    那两名衙役交换了一个眼神,嘴角都带着若有似无的嘲讽。

    其中一人抱着胳膊,故意提高了声音,“我说小李,邢名之事让个姑娘家来看,合适吗?

    别到时候惊了魂,晚上睡不着觉,咱们可担待不起。”

    另一人接话道:“就是,再说秦娘子分明是自缢,绳索上的勒痕、脚下的踏脚凳,样样都对得上,有什么好查的?

    难不成这位裴小姐比别人多只眼睛能找出花来?”

    裴知微充耳不闻,她先绕着屋子查看外墙,又动手推了推窗棂,之后她仔细查看了房门方才进入屋内。

    房间很大,陈设雅致梳,妆台上摆着整套螺钿首饰盒,盒盖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珠光宝气的钗环。

    墙上挂着几幅花鸟图,笔触细腻,处处透着大家闺秀的精致。

    “瞧见没?”守在门口的衙役嗤笑一声,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

    “屋里整整齐齐的,连首饰都摆得好好的,既没丢失财物也无打斗的痕迹。

    秦娘子就是想不开,才走了绝路。”

    裴知微没理会他,目光缓缓扫过房间。

    房梁上悬着一根鲜红的绸缎,末端打着一个寻常死结,下面的脚踏凳翻倒在地。

    凳面上还有半个模糊的鞋印,看尺寸正是女子的绣鞋。

    “裴小姐,您看这踏脚凳,”

    小李走进来,指着翻倒的凳子道,“仵作说了,这上面的鞋印与秦小姐的绣鞋完全吻合,就是她自己蹬翻的。

    而且凳脚的位置,正好对着房梁上的红绸,高度也合适,一切都对得上。”

    裴知微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只凳子。

    凳面是红木所制,质地坚硬,鞋印确实是女子绣鞋留下的,边缘有些模糊,像是用力蹬踏过。

    但奇怪的是,凳面上除了这半个鞋印,再无其他痕迹,连一丝灰尘都没有,干净得有些过分。

    “绳索的勒痕也验过了。”

    小李见她不语,又补充道:“仵作说勒痕是生前造成的,边缘有生活反应,没有二次伤害的痕迹。

    说白了,就是自缢,板上钉钉的事,谁来查都一样。”

    裴知微站起身,目光落地毯上。

    地毯是深色的,绣着繁复的纹样,绒毛浓密厚实。

    她在周边缓缓踱步,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我说裴小姐,您这是找什么呢?”

    小李不耐烦地催促道,“这地毯日日都有丫鬟打扫,用细毛刷梳理过绒毛,干净得很,能有什么线索?

    再说了,仵作跟我们都验过了,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您就别白费力气了。”

    裴知微没有回答,忽然停在梳妆台旁,微微侧过身,调整了一个角度。

    阳光透过窗棂斜射进来,恰好落在她脚边的地毯上,原本看似平整的绒毛间,竟隐隐浮现出半个浅淡的压痕!

    那压痕极浅,若不顺着光线的角度,根本无法察觉。

    她立刻蹲下身仔细查看。

    形状是寻常男子长靴的前半部分,鞋尖处有云纹隐约可见,压痕的边缘还有些微的变形,显然是受力不均造成的。

    “这是什么?”裴知微抬头看向门口的衙役,声音清冷如冰。

    小李凑过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脸上的嘲讽渐渐变成了惊讶:“这……这是鞋印?怎么会在这里?”

    “谁来过这里?”裴知微追问,指尖轻轻拂过地毯的绒毛。

    压痕的边缘还带着一丝未完全恢复的弹性,显然留下的时间不长。

    小李挠了挠头,有些结巴地说:“仵作验尸的时候进来过,但他穿的是布鞋,鞋底是软的,踩不出这样的印子……

    其他的,就是周头带着我过来勘验,可是我等勘验现场是有讲究的,并未踩到此处。”

    裴知微站起身,目光重新落在那半枚鞋印上。

    这脚印为何只有半枚?如果是正常进入,地毯上应该留下一串脚印,而不是这样孤零零的半个。

    “除了你们,还有其他男子进入过现场吗?”她继续问道,语气不容置疑。

    “没有了没有了,”一名衙役连忙摆手。

    “秦府礼教极严,发现尸体后是管事嬷嬷带着一帮丫鬟将尸体解下,秦大人直接命人报的官。

    我们第一时间就封|锁了院子,除了仵作和周头跟小李,谁都没进来过。

    我们弟兄都是懂规矩的,知道要保护现场,绝不敢乱踩乱动。”

    裴知微沉默片刻,从斜挎包里取出一卷软尺,小心翼翼地测量着那半枚鞋印的尺寸。

    她又量了量从鞋印到房梁的距离,恰好三步之遥,这个距离有些微妙,既不像要上吊时的准备,也不像随意走动留下的。

    她又从斜挎包里拿出小四宝,将那半枚鞋印的形状、尺寸记下,才转身走出房间。

    “裴小姐,这……这能说明什么啊?”小李看着她凝重的神色,心里也有些发毛。

    “还未可知。”裴知微淡淡道,将东西收回包里,“带我去见我父亲。”

    往正厅走的路上,经过一道回廊时,忽听见几名仆妇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飘进了裴知微的耳朵。

    “……真是造孽啊,咱们娘子多好啊,说没就没了。”仆妇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惋惜。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仆妇接口道:“谁说不是呢?听娘子院子里的丫头说娘子不愿意嫁给瑞亲王,为这事儿跟老爷夫人闹过几回了。

    难不成真的是有了心上人,这才……”

    “嘘!小声点!”旁边的仆妇连忙打断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这可是圣上赐的婚,说出去是要掉脑袋的!

    再说了,瑞亲王是什么人物?受了这等奇耻大辱,能善罢甘休?秦家这次怕是要完了……”

    “可不是嘛,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忍不了这口气,更何况是金尊玉贵的亲王殿下……”

    心上人?裴知微脚步微顿。

    小李说秦家礼教极严,解尸体都未有男仆,那若秦朝朝真是为了拒婚而自缢,为何现场会留下这半枚诡异的鞋印?

    那鞋印的主人是谁?又为何要刻意隐瞒自己来过这里?

    两人还未走到正厅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执声,夹杂妇人压抑的哭喊。

    “是我!都是我的错!我明知道她心里不情愿,明知道她对瑞亲王没有半分情意,可我偏要逼着她点头,偏说这是天大的福气……

    若不是我|日日在她耳边念叨,若不是我昨日还还在逼她,她怎么会走上绝路啊!”

    “你给我住口!”秦良因为压抑着怒火而轻轻颤|抖着。

    “朝朝是我一手养大的,她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

    就算心里不情愿,也绝不会做出这等自毁名节、让秦家蒙羞的事!”

    “那她是怎么死的?”柳氏的声音尖锐而绝望。

    “大婚前夜,一根红绸把自己吊死在自己的闺房!不是为了拒婚,还能是为了什么?

    是我!都是我的错!我明知道她心里不愿,还逼着她嫁给瑞亲王,是我亲手害死了我的女儿啊!”

    “放肆!”秦良怒喝一声,案几上的茶杯被他扫落在地,“哐当”一声碎裂开来。

    “这是圣上赐婚,岂是你能胡说八道的?朝朝的死定有蹊跷,我已经请了大理寺的裴大人来查,定会还她一个清白!”

    “清白?”柳氏的哭声更响了,“女儿都没了,你要清白给谁看?你只怕丢了秦家的脸面……”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仆从惊慌失措的通报:

    “瑞亲王到!”

    厅内众人皆是一愣,秦良和柳氏脸上更是血色尽失。

    谁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这位本应是新郎的瑞亲王,竟然会亲自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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