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学生们如同退潮般从后门鱼贯而出,汇成嘈杂的人流,沈昭立刻站起身,目光急切地扫向Omega的位置。
人已不在。
心莫名被扯了一下,脚步下意识要往裴临消失的方向追去。
陆教授叫她,她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回头走向讲台。俩人就课上引申出的话题聊了会,结束时,教室里空无一人。
她与教授道别,边朝楼外走边查看手机,卫彦和秦宇轩都给她发了消息,内容相似,是说看她和教授聊得认真不好打扰所以先走了。她快速回复完,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点开了裴临的对话框。
想起林晓的话,她鼓足勇气敲字发去:【要一起吃晚饭吗?】
消息发出,石沉大海。
那之后的几天,裴临如同人间蒸发,那周的“家宴”也未出席,裴英询问沈昭是不是和裴临吵架了,沈昭回答没有,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再见裴临,已是两周后林晓与周砚组织的露营上。
天高云淡,山风微凉,空气里浮动着草木干燥的清香,裴临穿了一件浅米色的连帽卫衣和卡其色工装裤,干净清爽,与他惯常的深冷色调截然不同。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依然不变,沈昭几次想与他搭话都只得到疏冷回应,她不是爱自讨没趣的人,便没再往他身边凑。
烧烤结束,各自活动,沈昭在整理自己的帐篷,秦宇轩鬼祟地钻进来,压着嗓音问她,“姐,你还没把裴少哄好?”
沈昭手上动作一顿,不明所以。
“你……”起了一个高音,秦宇轩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巴,小声道:“你没看出来?那天你来我们系上课,不告诉他就算了,还跟那个卫彦坐一起说说笑笑,裴少那是吃醋了啊!”
吃醋?沈昭将信将疑。
秦宇轩继续指控:“就算你不告诉裴少,你也可以和我说一声啊!我可以给你留个位置啊。”
自周砚生日会后,沈昭与秦宇轩比以前亲近不少,俩人有时会约着一起吃饭。
沈昭解释:“我和卫彦只是在走廊遇到的而已,而且,我不知道你们学这个专业。”
“什么?”秦宇轩跳起来,差点把她沈昭的帐篷顶翻,沈昭震惊地望着他,他再质问:“你居然不知道我是什么专业的?你……”
他气结,“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沈昭讪讪。
愤愤地盯了她一会,秦宇轩说出一句从前秦明远常和沈清韵说的话,“……你就和你的实验过一辈子吧。”
沈昭:“……”
秦宇轩气哼哼地走后,沈昭去了裴临的帐篷,人不在,她在营地附近绕了一圈,才在后方的树林里找到他。
天色渐晚,远处燃起瑰丽的火烧云,橘红、金粉、绛紫层层晕染,将天际线涂抹得浓墨重彩。
林子边缘,树木稀疏,裴临背对着她,在通电话。
高大的身影立在几棵白桦树间,被这盛大的夕阳余晖包裹着,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仿佛天地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仿佛他只是被遗忘在时光罅隙里的一道沉默剪影。
沈昭抚住胸口,那里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
“……嗯,处理得差不多了。”
“想好了。”
……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裴临突然转过身。看到沈昭,他脸上覆上惯常的冷硬,对着电话那头简短道:“先这样。”
干脆地挂断电话,他抬脚就要往回走。
“裴临!”沈昭唤他。
裴临止步,只侧过身,用眼神示意她有事快说。
沈昭快步走到他面前,目光清亮地看着他:“那天上课,我和卫彦一起,是不是让你不开心了?”
闻言,对面的人眼底划过一抹意外,但转瞬即逝,很快换上沈昭熟悉的哂笑,眼神冰凉:“你想太多了。”
之后的语气更加淡薄,“别忘了,我们合作的前提是——”
“你不要来烦我。”
那“烦”字像根小针,扎进沈昭心口,一丝酸涩的闷胀感悄然蔓延开。
她凝着那张棱角冷硬的侧脸,压下胸中异样,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无波:“好,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营地。
落日沉入山脊,营地亮起暖黄的灯,其余人正围坐在火堆旁闲聊,他们敏锐地捕捉到气氛不对,视线短暂交汇,大家默契地缄默不语。
一时间,营地中只余炭火燃烧的噼啪轻响,与山风拂过林梢的呜咽低鸣。
入夜,篝火渐熄,一片寂静,沈昭毫无睡意,从帐篷出来,独自走向林外溪边。
寻了一块平坦的岩石,她抱膝坐下。
深蓝色的天幕如同巨大的丝绒,缀满了碎钻般的星辰,浩瀚璀璨,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
这座山,她来过。
是和妈妈沈清韵一起来的。
那时家庭刚破裂,与父亲、弟弟分离,沈昭整日郁郁寡欢,对什么事都提不上劲,老师们接连反应她上课走神,希望沈清韵好好疏导。
沈清韵将她带来这里,告诉她,自己每次烦恼时都会偷偷来这散心。
“昭昭,人生很短,把时间浪费在别人身上,是最奢侈且无意义的事情。”
妈妈豁达和坚定的话语重响耳畔,沈昭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再缓缓吐出,眼神重新变得沉静。
研究所才是她需要专注的事情。
还有那么多事要做,怎么可以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情绪上?
她和裴临,是利益,是共赢。
不能因为不该有的心思毁了他们的合作。
喜欢或者不喜欢。
都滚一边去吧。
夜风带着沁骨的凉意,吹散了沈昭心头最后一丝滞闷,也穿透单薄的外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抱紧双臂搓了搓。
毫无防备的,一块带着体温和Omega气息的深色布料兜头罩下,眼前跌入黑暗。
“啊!”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那“黑布”从头上扯开,是一件宽大的男式外套。
她愕然抬头,裴临就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身形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挺拔。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话声和风一样凉飕飕的,“不睡觉,跑这儿吹冷风?”
沈昭抓着温热的外套,回道:“你不也是。”
“我可没你那么弱。”不屑的视线在她身上缓慢扫了一圈,从单薄的肩膀到纤细的手臂。
被这“蔑视”激起好胜心,沈昭一骨碌站起来,抬起一只胳膊,努力绷紧,做了个展示“肌肉”的健美姿势。
眉梢微挑,裴临睇着那点微乎其微的“肌肉”轮廓,哼笑:“秀你的蚊子包做什么?”
“……”
见她还是不服气,裴临随意抬起一只胳膊,不紧不慢地将卫衣袖子往上卷了几折。
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暴露出来,他稍稍用力,蕴藏着巨大爆发力的肌群清晰隆起,充满了原始的野性。
“……”沈昭默默裹紧外套。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多说无益。
大获全胜的裴临放下袖子,转身往营地方向走,“回去睡觉。”
沈昭跟上,窝囊地嘀咕:“有肌肉了不起啊。”
声音很小,还是被风送入裴临耳中,他紧抿的唇角飞快地向上弯了一下。
月色清冷,照着两道影子拉长、交叠。
露营回来后,裴临再度出现在“家宴”,沈昭弄不懂他,不再琢磨他反复无常的行为,把注意力放回研究所上。
十月底,研究所的副产物,拟息喷雾的改良版,息衡,完成所有审批流程,进入面市准备期。
书房里,听完沈昭的汇报,裴英说道:“正好,周末在云顶酒店有个医药科技投资酒会,我会让人把邀请函给你,你去露个面,为‘息衡’的推广铺路。”
这资源正是沈昭急需的,“谢谢奶奶!”
聊完工作,裴英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不经意般问道:“和阿临最近相处得还好吗?”
“还不错。”
这段时间,在林晓的组局下,沈昭和裴临在除了裴家以外的地方吃过三顿饭、看过一场电影,相较从前,简直是突飞猛进。
“不错就好。”裴英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桌轻碰,发出一声脆响。她眼睑低垂的刹那,慈祥温暖的眸光中闪过一丝不容置喙的锋利。
周末,沈昭如约来到云顶酒店。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滚动着前沿医药科技的宣传片,西装革履的参会人员穿梭其间,所有人都华服加身,言笑晏晏。
初次独立出席这样场合,沈昭尚且有些局促,驻足门口,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不迫。
“站这等别人来向你请安啊?”
这么欠的话,只能是裴临。
沈昭看向来到她身侧的Omega,问:“你怎么来了?”
裴临平淡道:“奶奶安排的。”
沈昭了然。
有熟人在,心安多了。
因裴临的到来,一些人主动来打招呼,寒暄几轮,沈昭发现,不少伴侣都会由Omega挽着Alpha的手臂,她抿了抿唇,觉得他们似乎也应该“入乡随俗”,以维持表面和谐。
但她知道,裴临必定不可能挽她,那就由她来挽他吧。
趁着俩人单独相处的间隙,她先用余光瞄准裴临臂弯,然后摸着脖颈小步挪近,快准狠地伸出手。
就在指尖刚要碰到那厮西装布料之时,他忽然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跨了一步。
俩人登时拉开距离。
手尴尬地僵在半空,沈昭反应极快,顺势抚向自己的裙摆,假装整理并不存在的褶皱,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裴临斜眼睨她,明知故问:“偷袭?”
沈昭白了他一眼,“被迫害妄想症?”
“昭昭学姐。”
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俩人的拌嘴。
循声看去,卫彦正端着酒杯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