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窗帘紧闭,室内昏暗,一道浅淡的金线悄然刺破帘幕边缘,斜斜钉在深色地毯上。
沈昭被身边窸窣的动静惊醒,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到裴临已经坐起身,背对着她,正重重按压着自己后颈的腺体位置。
“你醒了。”沈昭松了口气,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感觉好点了吗?”
裴临动作顿住,他没有回身,而是缓慢地放下手,问:“你标记了我?”
标记,意味着Alpha与Omega的缔约,往往建立于亲密的关系之上。沈昭自然清楚他们俩远不到这步,连忙解释:“是临时标记,最多维持七天,痕迹会自动消退的,昨晚你发……”
“闭嘴!”裴临厉声打断她。
剩下的“情”字咽下,沈昭呆坐着,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吼懵了。
裴临不再言语,大步冲向房门,动作粗暴地一把拉门出去。
自始至终没看床上的人一眼。
房门被狠狠甩上,发出震天的巨响,整个房间都随之颤抖。
晨光从震起的窗帘下落入在沈昭脸上,映出几分迷茫和……莫名其妙。
她救了他,避免了一场可能会带来恶劣影响的丑闻,结果换来一顿劈头盖脸的怒斥?
有病。
这人一定有病。
沈昭气得对着空气挥了几拳。
发泄一通,怒气殆尽,她冷静下来,走到房间的穿衣镜前。礼服裙肩带在昨晚的混乱中被扯断一根,领口也有些歪斜,看起来十分狼狈,她将断掉的肩带打了个结,勉强固定住,又把凌乱的头发用手指梳理了几下拢到耳后。
应该能见人了。
“笃笃。”门被轻轻敲响。
沈昭走过去,警惕地打开一条门缝。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酒店制服的女服务生,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防尘袋。
“您好,这是刚刚离开的男Omega客人嘱咐我们给您送来的。”
接过袋子打开来看,里面是一件崭新的女士长裙。
想到那个愤然离去的身影,沈昭心头掠过一丝复杂情绪,她向服务生道了谢,关上门。
她还不想走,准确来说,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
手机已有信号,她立刻联系林晓,约莫半个小时,林晓和周砚一起赶来,带来一个微型环境扫描设备。
沈昭对房间进行了全方位搜查,没有检测到摄像头。
她不甘心,借助周砚的身份联系上酒店经理想要调取监控录像,巧的是,走廊监控系统刚好出现故障。
抱着最后希望,他们要来了前一晚全部当值侍者的资料,但是,一一比对后并没有发现那个为他们递酒、引他们入房间的侍者。
线索通通断掉。
到底是谁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呢?
回去路上,沈昭闷闷不乐地望着窗外的风景,一边绞尽脑汁地思索是谁要害他们,一边生着裴临的气,一边又有点担心那个喜怒无常的家伙,五味杂陈。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不是仇家?”副驾的林晓忽而说道。
后排的沈昭抬眸,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沈昭经历过的来自家人的背叛唯有秦明远的出轨,在沈昭的生活环境里,家人,即使有坏心思,也断然不会背后动手脚。
所以,她再怎么猜,都不会往朝夕相处的家人身上考量。
但林晓不同,她在林家没少被算计,在得知是裴英安排沈昭和裴临来参加酒会时,她就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一直在纠结是否要说,忍了半路,还是憋不住说出来:“如果对方不是打算拍视频,只是单纯希望你和裴临坐实夫妻之名呢?”
靠住椅背,沈昭沉思。
这世上最希望她和裴临坐实夫妻之名的……
是裴英。
虽然她不清楚为什么裴英那么迫切地要为裴临订婚,但倘若裴英要的不只是订婚,而是希望裴临尽早生个孩子,一切都变得合理。
固然动机满足,可这世上真的会有奶奶会给孙子下药吗?
“不会吧……”沈昭低语。
抿了抿唇,林晓改口:“哎呀,我也就是瞎猜的。别想了,这件事交给我们来查吧,你好好忙你的息衡上市的事情。”
沈昭听出林晓是在迎合自己,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猜疑一旦根植于心,就会肆无忌惮地生长。
傍晚时分,沈昭换上体面的衣服,出发前往裴家。她给裴英发了消息,说有些公司运营方面的事情想要请教,裴英为她空出了时间。
抵达裴家,进门后,管家神色仓皇地从二楼下来,拦住了她,“沈小姐,稍等一下。”
话音刚落,楼上传出一阵叮铃哐啷的动静。
沈昭仰脖望去,问:“有人?”
管家点头。
裴英尖锐的咆哮响起,模模糊糊,听不清在说什么,沈昭正要朝沙发走去,忽地想到什么,停下脚步,问:“是裴临?”
管家迟疑须臾,避而不答:“沈小姐,您先坐会吧。”
楼上明显是在争吵。
如果谋划一切的真的是裴英……
一个由控制欲强悍的奶奶挑选的未婚妻,在裴临脆弱的发情期标记了他……
不敢设想裴临当下的心情。
心下一沉,身体先一步行动,沈昭把管家的低唤抛在身后,径直快步踏上楼梯,穿过长廊,猛地推开书房门。
地面一片狼藉,文件散落,瓷器碎片迸溅,裴临背对着门口,直挺挺地立在中央,像一尊雕塑,浅色的衬衫背后,赫然交错数道狰狞的血痕,深红的血色正一点点洇透布料。
裴英就站在他身边,手中紧握着一根乌黑发亮的细长鞭子,鞭梢隐约沾着暗色。她脸上再无平日面对沈昭时的慈祥,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威严和盛怒。
沈昭倒抽一口冷气,想也没想冲过去,本能地张开手臂挡在裴临身前。尽管她的身形完全无法将他遮住。
她看向裴英,嗓音因震惊和愤怒而发颤,“您这是做什么?!”
对面投来的目光如冰锥一般,“谁让你进来的?”
管家在门口缩着,大气不敢出。
在这个家里,从没有人敢和裴英叫板。
那触目惊心的鞭痕历历在目,再想到昨晚的算计和眼前的暴力,沈昭一直压抑的怒火和那股莫名的勇气彻底冲垮理智,她非但没退,反而迎面直视裴英,扬声道:“这是您的孙子不是您的仇人!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他已经成年了,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有他自己的权力,他不是你的玩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裴临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汗水浸湿他的额发,眼底似深不见底的寒潭,唇色淡得发白。他一言不发地朝着门口走去,步履有些踉跄。
沈昭下意识伸手想去扶他一把,那人却是甩手躲开,吐出一个残忍的字眼:“滚。”说完,他头也没回地走出了书房。
好心当做驴肝肺,沈昭怔在原地。
再管裴临她就是狗。
转而看向面色铁青的裴英时,她将所有情绪压下,决绝道:“如果您希望通过我去控制他、伤害他,我做不到。”
话语掷地有声。
她用尽所有力气挺直背脊大步离开。
走出裴家大门,冷风一吹,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下来。
完了。
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她竟然顶撞了裴英,还说了那么装叉的话!
裴家一定会断了研究所的后续资金!
完了啊……
乘坐出租车返程,沈昭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暮色一点点吞噬天空,她掏出手机给周砚发了条信息。
……
天屿。
夜色深沉,城市霓虹透过落地玻璃,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彩色光晕。客厅没开主灯,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裴临陷在沙发里,身上还穿着满是血痕的衣服,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锁轻响,周砚提着药箱熟门熟路地走了进来。
裴临背对着门口,听到动静,极其缓慢地侧过头,看清来人,瞳孔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不明情愫,随即归于一片沉寂的墨色。
“你这什么表情?”周砚挑眉,换上拖鞋走近,“不欢迎?”
裴临收回视线,满脸疲惫。“你来干什么?”
周砚晃了晃手里的药箱,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绕到裴临身后,动作却利落地将药箱放在茶几上,“某位匿名关心你的朋友让我来帮你处理下伤口。”
坐定,目光不经意扫过裴临后颈,随即滞住。
一个清晰的齿痕印记烙在裴临腺体上,周围皮肤还泛着微红。
裴临脱去衬衫,那纵横交错的鞭痕暴露空气中。
周砚叹息一声,一边打开药箱拿出消毒药水和棉签,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你和她打算怎么办?”
裴临背脊肌肉瞬间绷紧,好久,低着脸,沉声道:“我还有事要做。”
没有深问,周砚故意喟叹:“我只是说了个‘她’,你就知道是谁了啊?”
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裴临烦躁地吐出一句:“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我和晓晓好得很。”周砚眉开眼笑。
动了动唇,裴临垂下眼睑,再无它话。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膜,被阻挡在这方空间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