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灯烛星火渐闪,门外隐约有雨声传来,苏云微挪步门前,细密的雨雾融在漆黑的夜色中模糊不清,只见所及之处洇湿难行,周遭皆是落雨击叶之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携着雨丝的冷风吹过,苏云微一个激灵,汗毛瞬间站立跟打寒颤的女主人打招呼。
苏云微忙双手抱臂,搓一搓,试图自给自足生产热量。
将门关上,雨声闷闷作响,似在呜呜哭泣。
苏云微挪步上前,在书案旁坐下,目光停留在打开的药箱中,或许能用的东西和或许没用的东西都已经清点,整齐的码放在内。
一个巨大的惆怅,悬在这泥泞潮湿的空气中,深深的渗透进她的皮肤。她向后靠近椅背,木头冰冷,她目光呆滞的环视周围,最终聚焦于书案一角的灯火,精心伪装的坚强此刻随着夜晚的降临被撕破。
两行清泪无声滑过,眸中盛满了泪水,雾气沼沼。
如果此时不在这,那么这个时间,这个天气,应该点开外卖,叫上一份炸鸡,一杯可乐,再打开最近追的电视剧。
如果第二天也下雨,那么自己大概会早早起床,可以悠哉悠哉的听着音乐,再买上一份爱吃的米粉,提到医院,细品其中的滋味,然后再开始新一天的查房。
可人生总是这么无常,无常到荒缪·荒诞。
仰起头想让眼泪倒流,泪珠却悄然决堤,顺着流过的痕迹一直滑进衣襟。一片冰凉。
“咚咚咚~~~~”
有人敲门。
苏云微忙用手擦了擦眼睛,眼眶周围泛红成圈。
打开门,隔绝的雨声又从四面八方飘来,屋檐下,赫然放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
苏云微转头,傅长安立在屋檐一侧,黑夜,黑衣,黑发,黑鞋。
手里还有一块红棉被。
他这是想吓死人吗??
等等……红棉被?大半夜的不睡觉,他拿棉被过来干嘛?
“秋雨一场凉,今夜雨势甚急,寒意逼人,恐你会冷,所以这才拿了被子过来给你御寒。”
苏云微有些意外,踟蹰的伸手去接,却不经意碰触到他的手背,冷冰冰的。
苏云微将棉被抱在怀里,一团源源不断的热源包裹住身体,舒服极了。
可傅长安的发稍还滴着水,手背冷冰冰的,那其它地方,估计也热不到哪去。
“谢谢你,傅长安,棉被很暖和。”
雨声嘈杂,却在傅长安看见苏云微泛红的眼圈,寂静无声。他无措的摩挲冰冷的手指,潮湿的水气裹挟着全身,有些难受。
他问:“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若是苏大夫信的过我,我···”
苏云微打断他的话:“没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她垂眸盯着别处,声音闷闷的。
“就是想回家了而已。”
傅长安心中了然,想她一个小姑娘独自离家,异乡陌路,便如当初自己离家时,也时常仰望月光,不知都城明月可还如旧。
想起她泛红的眼圈,泛起一阵怜惜,径直开口:“苏大夫家住何处,明日我便送你回去。”
不知她府上何处,家中长辈可安康,定要携礼登门问候。
苏云微扬起一抹苦笑:“我已经回不去了。”周遭的雨声渐渐变大,滴滴答答的拍打着屋檐,苏云微茫然的看向被雨滴击落的落叶,一片寂寥。
正当傅长安困惑她为何说回不去时,苏云微收敛心神,抱着棉被的小手陷入绵软内,她道:“雨越来越大了,傅长安你先回去吧。”
“········好。”
在军中呆久了,便也习惯于用脚提起万物,能不弯腰决不弯腰,此刻他右脚下意识的迈步向前,却突然停顿。
如此行径,怕是无礼。
赶忙将腿收回,俯身拿起湿漉的伞柄,撑在头上,旋即留下一句:“今夜做个好梦,忘掉不开心的事情。”
一身黢黑的男子隐入夜雨中,阵阵嘈急啪嗒在油纸伞上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到耳边剩下单调的雨声,苏云微抱着软乎的棉被回了房内。
关上门,怀中的那抹红色,在这黯淡的烛光中明艳,刺眼。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虚无飘渺的薄雾轻轻笼罩着傅府的门牌,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几名家丁开始了早晨的洒扫工作。
“昨天刚下过雨,门口就不用再擦了吧。”一家丁嘟囔着,提着水便要往回走去,只是见同伴依旧蹲在地上仔细的擦拭着石狮子,豪无反应,真是块木头。
一个白眼翻过。
提着水桶转身离去,其余几人见有人带头走了,便互相眼色几番,紧忙跟上。
偌大的府门前,霎时间只剩下石狮子旁的一个家丁。他依旧不为所动,神色自若,机械的擦拭,浸水,揉搓。擦拭,浸水,揉搓。
熟悉的车轮声碾在下了一夜的雨水上,青石板上水花四溅。
傅厉穿着官服先行下了马车,紧跟其后的是傅长安。
一下马车,傅厉顿觉舒坦,往日傅长安未回都城,都是一人乘坐马车上朝,如今儿子归家,他身长腿长,在这一个小小的马车内,真是挤的发慌。
为何不乘坐他的那辆大马车呢?傅厉跨过门槛的脚步突然收回,他微仰头看向傅长安:“明日坐你的马车可好。”
“为何?”傅长安问。
“为父的马车太小,两个人着实有些挤。”
傅长安心系着苏云微,她今日要出门去录事巷给林家小子看病,便匆匆丢下一句:“也行。”转身径直朝前走了。
傅厉见他行路匆匆,虽有些疑惑,但腹中饥饿感愈浓,便也赶忙朝自己院子里去。
在大殿便饿的头晕眼花,肚皮都要和胃肠紧紧的贴在一起。
回到院中,熟悉的身影却没见着,以往只要他下朝归家,音音定会出来迎接,两人一同坐在小桌旁,共食早饭。
可眼下小桌旁却只有他一副碗筷,心中不由疑惑起来,食物的味道渐渐飘来,傅厉的饥饿感瞬间爆发,他只得先坐下,先将咕咕咕个不停的肚子填饱在说。
朝晖院。
“婆母。”杜音音坐在床旁,不停的流着眼泪,“此事,本不应该叨扰您老人家,但儿媳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吃了两天粗粮的老夫人,精神头比上原先来说,竟是好了一些,半躺在床上,中气半足:“你虽与你父亲早已闹开,但他终究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受这一遭,且不说他会不会将你赶出门。”
她轻轻握住杜音音的手,温柔的摩挲着:“你也别嫌婆母说话难听,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他且能不能醒过来···还需另说!”
杜音音闻言,眸中的泪水汹涌的更厉害了些。
今日一早,杜音音躺在床上正欲起床,门房却急急忙忙的递来消息,说他父亲在家摔了一跤后,便一直昏迷不醒。
嫁与傅厉时她便与父亲大吵,自己便是发下毒誓,此生再不入他杜家的大门,这些年除了与经商的弟弟来往之外,便是连母亲也不大来往。
眼下这般情形,父亲摔倒昏迷不醒,弟弟还不知有没有收到消息,即使归家,也要数月。
一向沉稳的她,也在此刻慌了心神,她脑中的声音清晰明了:回去,赶快收拾东西回去。
脚步微动,却骤然停止,她曾发过的毒誓,母亲和父亲失望的眼神,还有那些早已经放下的刺耳谩骂,此刻如潮水般涌来,击打着她踌躇不定的决心。
举棋不定的她,找不到人寻求帮助,无奈只得找到婆母。
候在床旁的锦绣嬷嬷见状,赶忙上前,手中的帕子擦拭着杜音音眼角的泪水,这些年这位续弦的主母,对她这样一个老婆子也实在是掏心掏肺。
眼中的关惜感溢出,她轻声道:“老夫人说的没错啊,夫人您赶快收拾东西归家吧。有些事情这辈子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杜音音忙点头,回:“我知道了,谢谢嬷嬷。”
她赶忙起身,向床上的老夫人躬身行礼后,匆匆行至屋外。
回院途中,杜音音碰见来朝晖院找她的傅厉。
傅厉一眼便瞧见了她发红的眼圈,忙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父亲昨日在家与母亲拌嘴,一时激动便摔了一跤,人到现在还没醒来。”说着说着,眼泪便又簌簌流下。
傅厉见状,心中揪成一团,赶忙抚慰:“没事没事,我们赶快回去收拾东西,马上就去你家。”
“你去?”
“是啊,我也去!”
杜音音有些为难,但更多的则是怕傅厉难做,往日傅厉陪她出街游玩,若是不幸碰上父亲,他也总会出言讽刺他几番老牛吃嫩草。
她知他从不在意这些虚话,可·····这事明明是自己心甘情愿所为,落入他人口中,却莫名传成了是他强取豪夺。
他这张时常严厉凶悍的脸,也实在是引人遐想无限。
“我家中的人对你······”
“无碍,夫人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傅厉轻声道,搂着杜音音的腰径直朝院中走去。
他多出来那十五年的年华,杜音音觉得对于自己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
她只要现在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