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骚乱之后,这人被群情激愤的百姓压去了衙署,门口一时间恢复了安静。
叶芜关切地看向萧行雁和周沛萍:“雁娘,周娘子,我听说你们要搬过来啦,来送些礼物。这人是谁啊,你们没事吧?”
萧行雁和周沛萍摇了摇头。
见两人没事,叶芜一溜烟地跑回了自己刚来的马车上,不一会儿又抱着三个包裹出来了。
他举起其中两个递到萧行雁手上:“这是送你的新衣裳,是今年时兴的夏装!”
然后又将另一个大一些的包裹送到周佩萍手上:“周娘子,这是送您的。”
周沛萍受宠若惊,连忙推拒:“不了不了,我怎么能要你一个孩子的礼物?”
一听这话,叶芜便微微低下头来,很是失落的模样:“周娘子,我阿娘早早便离开了我,我如今看您就像是看到我阿娘一般……”
周沛萍有些赦然,不好意思再推拒了。
见两人收下,叶芜一下又明媚起来:“雁娘,周娘子,您放心,里面的房间我舅舅已经差人收拾好了,虽然这房子外面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但是不耽误住在里面,舅舅说若是外面修整得太漂亮的话,又怕惹上麻烦……”
萧行雁了然。
她就说,吴康文不像是行事这么不周全的人。
周沛萍笑了笑:“替我谢过你舅舅。”
叶芜“嗯”了一声,又转头满含期盼地看向萧行雁,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萧行雁琢磨了片刻,斟酌着说道:“谢谢你?”
叶芜顿时扬起大大的笑脸:“没事,不用谢的。对了,上次送你的裙子你喜欢吗?”
萧行雁只觉得叶芜小孩子心性,也乐起来:“谢谢,裙子很漂亮,我很喜欢。”
叶芜更明媚了:“嗯,你喜欢就好。如今我也时不时能出来玩了,等下次我能出门时来找你玩可以吗?”
他眼中满是期待,萧行雁拒绝不了这样的眼神,只能点了点头。
叶芜得到确切的回答,容光焕发地离开了。
……
马车上,吴康文有些无奈的敲了敲叶芜的脑袋:“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一回来就跟望夫石似的,巴巴地往外瞧?”
叶芜喜气洋洋的,他刚刚听到雁娘不回萧家去。
也就是说,雁娘不会离开了。
但雁娘还不知道他刚刚不小心听到了两个人的话,万一和舅舅说了舅舅不小心说漏嘴怎么办?
他思索片刻正要开口,却听吴康文犀利道:“别说是雁娘答应了你要同你一块儿出来玩儿,这理由敷衍敷衍别人还行,别想骗过我。”
如今叶芜的样子可不像是找到玩伴,倒像是讨到了媳妇儿。
但雁娘如今也才十一岁,要是叶芜对人家产生了什么非分之想,那可真是太疯狂了。
而且……
吴康文又看了叶芜一眼,这种欢欣喜悦也不像是情窦初开……
吴康文回过神来,这才反应过来叶芜刚刚似乎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叶芜疑惑地看了吴康文一眼:“没什么,只是……我什么时候能从叶家脱离出来?”
吴康文罕见地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声音有些艰涩地开口道:“再等等吧……”
没想到前段时间用来哄叶芜的话,却被他当了真。
可吴康文却又实在说不出来当时是开玩笑的这种话。
他记得自己刚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这孩子浑身的伤。
这么多年来,对叶芜来所,叶家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是一个牢笼。
吴康文当时为了让他提起点生的希望,便哄他说时机到了让他能脱离叶家。
原本打算等这孩子好了之后再说清楚就是。
可他却没想到自己会和这个孩子产生那么深的羁绊,如今若要他再开口说当初是哄他的,却是怎么也不忍心了。
……;
“啧,这日头越来越大了……”
“怕什么,反正到了伏天都要放假,起码不会热死。”
说这话的人招了一片骂。
萧行雁走到外面的时候,正听见里面一片笑骂声。
王文德动作一顿,觑了萧行雁一眼,见她没什么不满的表情才松了一口气。
他陪笑道:“又要麻烦雁娘给他们这些个生瓜蛋讲了……”
萧行雁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又抬头明媚笑道:“不麻烦,毕竟他们学会了做的多,我也拿得到分成嘛!”
说罢,她没再看王文德,自己先抬步走了进去。
徒留王文德在门外愣了片刻,随后叹了口气跟了进去。
放在两月前,这窑场里谁也想不到,萧行雁再来时,竟成了又一个东家。
……
萧行雁一进去,就有不少人看到了她。
窑场内同时一静,随后有人笑着打趣道:“雁娘,不是说小东家不道歉不来上工嘛?”
萧行雁挑了挑眉,站在窑场旁边的土堆上,拿出来一根棍子,甜甜对着众人笑道:“对呀,所以今日我不是来上工的。”
她把手里的棍子挽了个花,笑意盈盈地看向众人:“我啊,是来给你们上课的。”
哪怕萧行雁笑得再和善,众人也不由得齐齐打了个寒战。
窑场中又那么一两个不服气的人,突然站起身来骂骂咧咧:“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娃娃,给我们上课做我们师父?!我不上!”
“就是!”
说着,两人就起身气势冲冲地冲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他们二人还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萧行雁完全没注意他们一样,甚至还颇为体贴一般,贴心问向下首的众人:“你们还有不想上课的吗?我不勉强,不想的话就可以出去喽~”
又有零零散散几个人起身跟上了在门口回首偷瞄的二人。
萧行雁笑了笑:“还有吗?”
下方的人鸦雀无声。
萧行雁点点头:“嗯,好,那就你们了。”
说着,她起身看向站在门口偷瞄的几人:“几位叔伯,我们要上课了,你们能让让吗?”
她这话说得温和有理,门口的几人下意识退了退。
萧行雁见他们让开,甜甜地对他们露出一个笑容,随后“砰”地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被关在门外的几人先是愣了片刻,随后恼羞成怒,一甩袖:“一个毛没长齐的女娃娃能讲出来什么!咱们走!”
……
关上门后,萧行雁信步走到土堆旁边:“各位叔伯,这次我受邀到这边教授大家纹胎瓷的做法。”
“上课之前,我要先声明一点,纹胎瓷极其考验力度审美和耐心。诸位如果是上课途中实在接受不了,自行退出便可,但是一旦退出,想再加入便不再可能了。”
王文德扫视了周围一眼,见众人都没什么抗拒的表情,才略略放下心来。
他率先站出来一步对着众人说道:“雁娘这次过来是教我们纹胎瓷,前段时间的时候我想你们应该也都听过纹胎瓷是什么了,自己也试着做过,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而今天,我就是来教你们到底怎么样才能烧出来完整的纹胎瓷,提高它的成功率的。”
众人脸色都微微一变,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但随即目光便热切地看向萧行雁。
有个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的人激动得脸都红了,颤抖着声音问道:“雁……雁娘,真的是纹胎瓷吗?”
萧行雁点了点头:“对,陈叔,就是纹胎瓷,前些日子在洛阳炒出天价来的那种。”
这句话就像是在油锅里溅了滴水一般,顿时炸开了。
王文德神色微微发冷,扭头看向众人:“这是做什么,吵什么吵!”
稍微安静了些,但是窃窃私语依旧不断。
萧行雁抬了抬手:“诸位……”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但从神色中依然能够看出来他们的激动。
这可是纹胎瓷!有了这门手艺,家里不说大富大贵,但绝对可以吃穿不愁了!
萧行雁见众人安静下来,才继续说道:“我刚刚也说过,纹胎瓷极其考验人的功力、耐心和审美,手要稳,刻纹时不能深不能浅,否则要么不成形,要么瓷裂;而且从始至终手都要稳;另外你们刻的花样要漂亮。”
“毕竟这东西都是给贵人赏玩用的。若是实在不知道刻什么,那就练一种花样,但若是有知道如何刻漂亮花样的……”
萧行雁不必说完,众人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若是能源源不断的做出新花样,那在窑场内的位置必然是水涨船高,甚至几家窑场都要争抢的。
毕竟有了这样的人,就相当于有了源源不断样式。
见众人虽然神色激动,但是也没有再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或是吵闹的行为来。
萧行雁也开始教学。
众人都会拉坯,但是难点也永远不在拉坯上,而在于刻纹。
萧行雁便将自己知道的技巧一点点掰碎了,揉开了,给众人讲。
清凌凌的嗓音在窑场内时不时响起,今日下午的窑场没再热火朝天。
……
“雁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萧行雁看着眼前千奇百怪的绿色调瓷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在试着改良青瓷釉料。”
如今的青瓷釉料大多都是草木灰为主,但是她印象中许多窑口烧青瓷都已经改成石灰釉了。
一来是粘稠度高,容易上釉,还不容易产生气泡,二来钙离子和亚铁离子结合能形成橄榄石晶体呈现纯净的青绿色,甚至有透明如玉的效果。
除此之外,诸如膨胀系数,釉面硬度烧成温度之类的,也都远比草木灰釉要好的多。
简而言之就是成品率比较高,颜色也更好看。
不过不知道到底是材料的原因还是配比的原因,萧行雁烧出来的颜色总是不尽人如意。
王文德看着萧行雁眼前这个千奇百怪的绿茶盏,嘴角没由得抽了抽,委婉劝道:“如今纹胎瓷火热,你也不必急着寻新出路。”
萧行雁一听这话,心中也有些无奈。
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不至于听不懂王文德的言下之意。
不过,她现在也确实有点累了,干脆把这边儿千奇百怪的茶盏往旁边一推,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先不弄了!刚好换换脑子。对了王叔,大家学的都怎么样了?”
王文德松了一口气:“基本上都跟得上进度,尤其是陈五,他画的花样也都新鲜得很。”
萧行雁点了点头:“陈叔一向是最认真的,平日里也最喜欢研究,不奇怪。”
王文德见状,刚好见缝插针问道:“那咱们何时开窑,先烧一批出来?”
萧行雁感受了一下气温,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最近快要入伏啦,等到伏天结束后吧。这么热的天,暑气逼人的,开窑让大家热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王文德松了一口气:“确实是这样,我还只是怕你着急,要立即开窑呢!”
萧行雁被王文德这七拐八拐的试探弄得哭笑不得。
不过她也理解。
砰砰砰——
窑场的木门被敲的乒乓作响。
“萧行雁,你出来!”杨承安的声音尖锐:“谁让你回来的!你出来!”
萧行雁动作一顿,没忍住“啧”了一声。
王文德脸色也有些不善起来。
他几乎是黑着脸去开了门。
门外的少年一个没收劲儿,猛地冲了进来,差点摔了一跤。
王文德脸色发阴:“小东家,您这又是闹哪样?”
杨承安却半点不给面子,一把搡开王文德,把人推了个趔趄,自己却大步走了进来。
他环视一周,却见萧行雁坐在陶车旁,就那样冷眼看着他,跟看一只不起眼的飞虫一般。
火“噌”一下就冒出来了。
他大步走到萧行雁身边,伸手就要推人,却被拿着罐子来这边的陈五撞了个正着。
陈五立马把罐子扔在一边,拦住了杨承安:“小东家,这是作甚啊?!”
杨承安养尊处优的,力气也不算小,但和整日在这边做工作的工人是没办法比的。
陈五也没用力,只是正常拦住了人,却把他的手给捏疼了。
他对着陈五便破口大骂起来:“你也是个没良心的!我爹给你吃给你穿,雇你来我家做工,结果你现在向着一个外人!”
萧行雁脸色沉了下来,她走到陈五面前,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略高些的少年,二话不说,一巴掌就朝着他的脸扇过去。
啪——
窑场内顿时一片寂静。
萧行雁冷笑一声,尤觉不过瘾,伸手朝着他左脸又扇了一巴掌。
扇完后,她睥睨着杨承安:“我看没良心的是你!先不说我,只说陈叔,若不是像有陈叔这样的诸位叔伯愿意忍受你这狗脾气在杨东家手里做工,你们杨家哪儿来的钱?你现在的锦衣玉食又是从哪儿来?”
“你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他们辛辛苦苦烧窑换来的?!”
“再说我!我来你家做工给你们改良瓷器,你却三番两次找我麻烦甚至想置我于死地!就你这样的,我但凡去告官一告一个准!你后半辈子就在牢里过去吧。”
杨承安捂着脸,瞪大双眼看向萧行雁:“你凭什么打我?!再说他们是来做工的,我家又不是不给钱!”
萧行雁冷声道:“做工又如何,人家拿的是手艺钱,不是被你骂的钱!就凭你刚刚说的话,就够我再扇你两巴掌!”
陈五嘴唇微微动了一下:“……雁娘,别说了。”
杨承安又不是什么宽容大度之人,为了自己的安全不要再说了。
萧行雁却没打算停下。
杨承安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挑衅她,她都完全可以视作无物。
但是生漆油那是能害死人的东西,杨承安下手的时候,可半点没顾她的死活。
都要要她命了,她凭什么再对着杨承安笑脸相迎?
如今杨承安又不由分说过来找她麻烦,她也烦了。
双方对峙,窑场中的氛围越来越冷凝。
“承安!”杨德成大步过来,朝着杨承安脑袋上就是一巴掌:“如今你都十四了,能不能懂些事!”
杨承安不可置信地看向杨德成,却见对方神色沉凝,像是要铁了心的维护萧行雁。
他突然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又要收养人,是不是!你又看好她继承窑场了?总之别人谁都可以,就我不行,对不对?”
说罢,他捂着脸跑开了。
萧行雁微微皱皱眉,看向杨德成:“杨东家,我不知道你家到底有什么矛盾,但是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牵连到我身上,我不在这里也可以。”
“实在不行,产量就少些,毕竟奇货可居,到时候价格说不定能炒得更高。”
杨德成连忙赔不是:“实在是我有些娇惯他过分了,雁娘放心,我会看好他,必然不会再出现像之前那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