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韵兮没再坚持,抬头仰望浩瀚无垠的天空,群星闪耀,是难得的美景。
一片寂静中,丝萝问道:“你的弓弩坏了?”
季韵兮低头望向腰间的弩具,当时逃跑时摔得狼狈,弓弩的望山裂开了。
丝萝取出工具包,很自然伸手道:“拿来吧,我帮你修一下,不然再有突发情况,它可射不准。”
沈丝萝似乎总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们的武器有异,季韵兮边把弩递给她边问:“你手能行吗?不要逞强,明日就回去了,修不修无所谓的。”
“没问题,望山部件还好,调准精度就可以了,不用使大劲儿。”
丝萝边修整边骄傲道:“你知道吗,望山是我摸索出来的小工具,你用的时候肯定发现了,它能根据粗略的刻度目测距离,然后调整弩的发射角度,提高命中率。”
季韵兮看她对着火光磨磨刻刻,神情极度专注认真,望着自己做出来的这些东西,叽叽喳喳讲解用处的时候,更是情绪高涨、神采飞扬,与平日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完全不同。
季韵兮缓缓开口道:“我今日好像明白了,沈棣所说团队作战的意义,他是对的,我们谁都不清楚,何时何地会成为弱者,强弱是相对的,那一刻死里逃生,我发现自己也并非什么强者,危险来临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往日学过的本领全派不上用场了,亏得我还以为自己三年历练,与从前绝不一样了,可惜我还是曾经那个懦弱无能的自己。”
丝萝抬头,奇怪瞥一眼季韵兮,意外她为什么突然在这里冲自己剖析自我。
她自顾自说,好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也不管丝萝理不理会。
“我们出发是为了学会解决问题,应对突发事故也是我们的任务,将来沙场征战,没有什么绝对地按计划行事,谁也不会事先说好了怎么打就一一照做,是我对完成任务过于执念,急功近利了。”
“授课的时候学官说,一个团队里会有冲动冒进的前锋派,也会有沉稳干练的兜底派,最重要,要有掌控全局、心细如发的指挥派,缺一不可。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不让你们‘技’组待在营地待命了,因为你们也是战场的一部分,甚至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如果没有你们的力量持续供应战场,再厉害的将军也只能节节败退,所以做‘指’,不能一味进攻,还要保护好身后的力量,这是‘指’的责任。”
丝萝意识到季韵兮并非是在同她对话,季韵兮只是在跟自己沟通、复盘,调整自己意念中错误的观点。
一片沉默中,丝萝略显突兀地转换到另一个问题。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你,按理说你是宰辅之女,大瑞不至亡国,都根本不必用你,为何你要入戎机受这份苦?”
季韵兮没有回避,直言道:“你可能不明白,战场不仅仅是边境前线那样有形的厮杀,朝堂、家族,甚至是深宅大院的女人们,各方势力纠葛缠斗,我作为季氏家族的嫡女,肩上担子不比任何人轻。”
将烤好的一只乳鸽递给丝萝,季韵兮难得柔声道:“你先吃吧。”
丝萝婉拒了一番,却被她硬塞进手里:“你吃吧,你受伤了,我等他们回来就好。”
丝萝内心有些感动,暗自思忖她也并非什么坏人。
咬一口烤的脆脆的皮肉,下一秒却差点吐出来……
沈丝萝抬眼,神情莫测地看了眼季韵兮,对方却只是耸耸肩,狡诈笑道:“不怪我啊,下午打架的时候盐罐丢了,只能将就着吃了,他俩包袱里不知道还有没有,所以我等他们回来再吃。”
我也可以等啊!!!
丝萝怨气横生,简直快要气炸了。
她可太知道怎么欺负人了,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寂静的树林深处传来“咔嚓咔嚓”踩断枯木的轻微脚步声。
季韵兮正因为丝萝的跳脚得意,难掩眉目飞扬,乐道:“别恼嘛,你看,他们回来了,待会我给你重新烤一烤。”
两人齐齐回过头去,骤然从黑暗中现身的两人却不是沈棣与祁修源。
来人一身黑色夜行衣,布巾蒙面,手中大刀泛着泠泠冷光,目光相对,季韵兮迅速后撤与丝萝并肩,手中的弓弩直指来人:“什么人?”
蒙面人相视一眼。
显然他们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两个姑娘,其中一人踟蹰道:“怎么办?”
旁边那人冷冷回:“杀了。”
在他话音落下时,季韵兮的弩箭已破空而来,蒙面人利落格挡,季韵兮则趁机拉着丝萝后撤:“找机会,放信号。”
丝萝早已取出了信号弹,她点燃信子,高举入空正要发射时,对方一个健步已冲到眼前。
信号弹被一刀劈个两半,蒙面人一脚踩熄,恶狠狠道:“你们还有人在附近?”
季韵兮张开双臂挡在丝萝身前。
她的武艺在这两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就更别说丝萝了。
“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也不知道你们是谁,何故非要杀我们不可?仁兄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待同伴归来,我们一定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字。”
“哼,我们只相信死人的嘴。”对方并不买账。
季韵兮极力争取道:“你们杀人无非是不想惹麻烦耽误事儿,若是把我们杀了,我们的同伴肯定会一路追寻,违背你们杀人的初衷,我们只为保命,也不想惹是生非。”
黑衣人冷笑一声:“小娘子嘴皮子倒是厉害。”
季韵兮看向那个发号施令的人——他才是决定她们生死的关键。
一直负手站在后方的蒙面人上前两步,对着季韵兮问道:“你可是季氏嫡女季韵兮?”
刚才离得远,火光暗淡,凑近了才看清面容。
季韵兮不免大惊失色,这人竟识得她?
京都真正见过她面容的人不多,她历来深居简出,外界只流传她的书画作品,却从未有过画像,就连戎机,也只有学官及同期学子知她身份,此人什么来头,竟一语道破。
季韵兮护着丝萝的手更紧了几分。
这下情况更糟了,道破身份只有两种情况,敌或友,看这架势,并非季氏一派的友军,那便祸福难料了。
“你既识得我,便知我身份尊贵,留着活人比死人有用,我跟你们走,放过她。”
相比自己,沈丝萝不过是个还不懂事的小丫头,让他们二选一,留个报信的,总比都殉了强。
“师姐?”丝萝急急阻止。
怎么能跟这两个恶人走。
男子仿佛极为不屑她动的小心思,满不在乎笑了:“你既这么说,我就更好奇,这能被季家嫡女护着的女郎是何人了。”
识得自己却不识沈丝萝?季韵兮飞快思索脱困的办法。
黑衣人忍不住了,催道:“大哥,跟她们啰嗦那么多干嘛,正事儿要紧。”
“闭嘴,我何须你教我做事?”男子急言厉喝,目光如刀般飞向下属。
蒙面男子自知失言,立马单膝下跪,手握成拳置于胸口:“属下知错。”
丝萝扯了扯季韵兮的袖子,暗示她自己手中还有一个信号弹,只待时机。
季韵兮却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此时逃不掉,已不再适合示警,沈棣他们再快也比不过对方的刀快。
突然,男子一个跨步上前推开季韵兮,横刀向丝萝砍去,季韵兮急呼:“丝萝快躲……”
弯刀堪堪停在丝萝颈侧,男子冷冷一笑:“竟是沈丝萝。”
季韵兮还待说什么,男子已一掌劈在她颈后。
丝萝被那一刀吓得失了言语,男子对下属道:“打晕,带她走。”
下属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季韵兮,问道:“那她呢?”
男子斜睥去一个不满的眼神,下属立马噤声,抓起丝萝扛在肩上,飞掠而去。
男子蹲下身,盯着季韵兮深深看了两眼,手指轻轻滑过她的鬓角,却又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缩了回去。
旋即,他不做留恋,转身大步离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