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出发前已经想好了对她坦白一切,但临到头了,他仍在犹豫。
那日从镇国公府负气离开后,许儒山派人递了封信给他,信中只问了他一句话。
问他有没有想过,沈丝萝不愿回来,可能是她已经知晓了沈裕的消息,无法面对沈家才非要选择离开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关于沈裕的情报,沈棣问过许儒山是否为真,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许儒山没能回答,他也不知道沈裕是死是活。
十年前,沈裕确是受许儒山指派披甲上阵的,战败后叛国之名传回,亦是许儒山据理力争换沈裕声名无损,但没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经历,许儒山亦不知当年全军覆灭的真相到底为何。
沈棣与许儒山在真相不明的情况下,同时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隐瞒丝萝,他私心以为瞒下来了,她便无途径可知,却忘了三年前阿娘的异常,正说明了她因何嫌恶丝萝。
当局者迷,原来早在三年前,她就知晓了这件事。
沈棣理解当时丝萝的反应与选择,她那时太年幼太害怕了,且无人诉说与商议,处理不了彼时状况的情况下,只能选择逃避,但三年过去,沈棣自认已经摸不准她如今的心思了。
原先他误以为她是恨阿娘,讨厌回到曾经的生活,而后又猜测,她是出走后因涉世未深、懵懂无知而遭叶淮琤诓骗蛊惑,她有了意中人,再也不会要他了。
到如今,他知她出走的真实原因,仍旧系在自己身上,自己仍是那个症结所在,心绪起伏转落,再没有比这更庆幸的了。
所以昨日,他改变主意,决定告诉她戎机的事,顺从心底最深的渴望,顺从许儒山的意愿,将她带回来。
丝萝见沈棣只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却久久不言语,主动问道:“今日去青云寺拜什么?”
沈棣明知她不信神佛,却仍坚持要带她去拜一拜。
什么样的秘密是她拜一拜就能知晓的?
沈棣凝望着丝萝纯净无暇的眼眸,疑惑、信任、依赖,尽在其中,他的内心焦灼反复,做着最后的思量与挣扎。
最开始时,沈棣想过,如今清楚缘由了,他与丝萝之间尽可说开,只要解了心结,她便不会再走了。
可后来深思熟虑,他又怕二人说破后丝萝如释重负,没了最后的顾虑,彻底抛开过去一切,投奔叶淮琤,毕竟她看向那人的眼神同样真挚信赖,不容他不心生怯意。
再或者,虽然他不怨不怪,但沈裕的事横亘其中,丝萝面对他始终带着负疚与亏欠,他们之间的感情再难纯粹,那些都不是沈棣想要的。
天秤的筹码左右摇晃撕拉,无数种未知的可能性在他心中滋生,既生欲,故生怖,他不想赌,索性不如她不想他知道,他便一直装作不知,等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日,是与不是,她终会放下心结。
沈棣深吸一口气,再次下定决心,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道:“多年前,你随我入戎机受训,吃了不少苦,可惜当年我没能体会你身为女郎的艰辛苦楚,将你的陪伴视为理所应当,抱歉。”
丝萝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但仍旧诚恳应道:“没有,阿兄如何会自责?或许最先我确实是因为阿兄才去的,可最终受益的也是我自己,在戎机,我找到了自己擅长的方向,每天都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那段时光,于我一生都是瑰宝,谈何辛苦,我从未后悔陪你去戎机。”
沈棣听她直言对戎机的感恩之情,心中更为坚定自己做出的选择,点头道:“那便好,那我可放心告诉你戎机真正的秘密。”
丝萝不禁面露疑惑,沈棣接着道:“你可还记得戎机结业时,你交上去的传输机械装置图?”
丝萝诧异:“当然记得。”
那是她耗费了整整两年才完成的结构图,怎么可能会忘。
沈棣道:“在青云寺,它已经运作两年了,作为戎机背后情报收集分类的传输机关,名曰机速房。”
丝萝讶然,表情呆愣:“真的?”
沈棣点头:“师长七年前借修葺之名,逐层挖通方杞山脉,建密道无数,供往来斥候传递消息,其内密室机关阵法皆出自你手。”
青云寺位于城南方杞山顶,建庙已有百年,名为皇家寺院,重兵把守,实则是戎机下辖的情报分拣中心—机速房。
历时七年修建机关密道,每半年更换一次机括密钥。
当年由丝萝的奇思妙想引发,许儒山着人秘密修建,其内整理收藏了无数敌国皇室以及达官显贵的秘辛,无数情报由此山下各路机关送上,再由上而下分配出任务,全程靠机械推动,仅有工匠日常维护,丝毫涉及不到核心机密,保密性极强,其内机密唯知密钥者不可得。
丝萝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没想到,青云寺藏着的竟是与她息息相关的绝密信息,那时年幼不知天高地厚,她的确画过一份依山脉而建的密道机关,却没想过会真的实现。
“可是我没有……我记得我只画了一份草图……”丝萝嘴巴嗫嚅,思维混乱,已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沈棣平静道:“是我搜集的,我拿到了你所有设计的草图模板,那时我还跟你讨论过可行性,提出过修改意见和可能出现的问题,你每次都想出了解决办法,那个时候,方杞山已经开动三年了,融入的是你的构思。”
“这……这是……”丝萝渐渐语无伦次,她不知自己具体想问什么,又似乎哪哪儿都需要问清楚。
原来不止是她对沈棣藏着秘密,沈棣瞒着她的事更多。
“对不起,不应该瞒着你,只是这工程机密无比,本来想等竣工后当作惊喜告诉你的,只是还没来得及你已经走了。”沈棣语带愧疚惋惜,无尽遗憾。
丝萝怔怔,原来,曾经对着古籍钻研的日日夜夜早都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