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男子沉默片刻,道:“如果你能将他踹下去,或许还能多撑会儿。”
似是为了响应他的话,短刃不堪重负般“突突”向下滑了两寸,三人齐齐向下坠下两尺,惊得丝萝紧闭双眼收紧双臂,头耳贴于温热丝滑的布料上,恨不能全身粘上米胶与这根“救命稻草”黏在一起。
止住下滑的趋势,周围再次沉静下来,丝萝睁开眼睛,眉头微皱,像是下了决心,左脚右脚互相蹬了蹬,像是想借助左脚踩落右脚腕处的大手,挣脱那如千斤坠般的负重。
可那如莫何唯一生机般的抓握,岂是丝萝不痛不痒的几下搔弄能摆脱的,莫何咬紧牙关,就是不松手,丝萝注意力全部沉积到脚下,整个人于半空中蠕动挣扎,搞得她上下两个人都疲惫不堪。
锦衣男子似终于忍不住了,不耐道:“你能再装腔作势点吗?不想踹就省点力气。”
丝萝挨训,委委屈屈道:“不是啊,我怕动作幅度太大,你上面撑不住啊。”
丝萝说谎了,她不想杀人,她可以伤他自保,但绝不想手染鲜血主动害人性命。
“将军府是怎么养出了你这样良善的性子。”
头顶人暗叹一身,突的右掌如勾爪,紧抓住丝萝的后衣领,将她连带着莫何两个人,都提溜着向上高出一头,由此,丝萝终于又能牢牢抱住锦衣男子的脖子,多出了一份安全感。
莫何仍旧紧紧抓着她的脚踝,丝毫不得放松,锦衣男子则一手紧抓短刃,一手揽住丝萝,两者惊人的臂力皆令丝萝叹服。
锦衣男子俯首向最下面的莫何道:“你自己下去吧。”
丝萝瞳孔地震,惊讶地抬头向上看去,怎会有人把这样生死攸关的要求,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莫何咬牙道:“公子,你可随心所欲,我等却不能轻易违抗主子命令,公子莫怪我今日冒犯。”
“各为其主罢了,你有你的难处,我理解,去吧。”锦衣男子的语气平淡无波,却又透着一股不容忤逆的威严。
场面再次陷入难言的沉寂,丝萝暗自合计,若此时莫何一死,他俩的对立就消失了,只剩下她和锦衣男子,他强己弱,那时的矛盾如何解决?
他真的不会害自己吗?这人对自己人都如此狠厉不近人情,绝不是良善之辈,他为何拼命费力救下自己?一定还有别的什么目的,不要密钥,也不强绑自己,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想到的?
“抓紧了。”耳边蓦地传来锦衣男子的声音,丝萝下意识收缩双臂,却觉腕间陡然一松,袖箭被他拿走了。
这人,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这袖箭拿到手还没怎么使呢,他倒比自己用得还顺手。
箭尖所指是莫何的手臂,原来他刚才提溜自己是为了腾出一只手,丝萝下意识低头去看。
此时伤他,必坠崖而死。
莫何面色难看,确实,除了这也不可能是别的什么表情了。
“公子…”莫何似是最后的挣扎,欲语还休。
丝萝按捺下自己不合时宜的善心,你死我亡的境地,更何况这人刚才一直想杀了自己,关键时刻的妇人之仁,要不得。
锦衣男子再次开口催促:“你知道我撑不了多久的,速去吧,不要贪心。”
莫何身体猛一震颤,神色复杂,丝萝感觉到他握住自己脚踝的手掌松了力道,心中诧异,难不成这人真要自行了断?
何至于这三两句话就能让一个人放弃求生?
“把密钥盒留下。”
丝萝耳边再次传来锦衣男子冷漠无情的声音,脚下莫何咬牙一声“公子珍重”,随之松手,脚腕的牵扯力消失,密钥盒如流星从眼前划过。
丝萝见锦衣男子丝毫没有伸手取的意思,赶忙腾出一只手去抓,稍纵即逝的时机,到手后,连忙又缩身揽回锦衣男子的脖子。
方才那一刹那,她眼角余光仿佛目送了莫何坠下山崖,深不见底、惊天骇浪的生命流逝,却又显得那么无声无息。
丝萝心有余悸,却蓦地浑身僵硬。
方才殊死挣扎的紧张对立,不觉这个姿势有何怪异,如今就剩两人颤颤巍巍地吊在这半空中,气氛不竟有些微妙了起来。
丝萝环在锦衣男子脖颈上的手臂,微不可察地松了些许力道,余光探寻身边人的反应,可惜一副冷面,挡住了所有真实的情绪反应。
正当丝萝思索接下来该当如何时,头顶上方由远及近传来沈棣焦急的呼声,丝萝心神为之一振,想都不想地朝上高呼一声:“阿兄,我在这里…”
喊完才惊觉身边还有个似敌非友的陌生男子,虽然这一路都是他护住了自己。
怎么办,他会依言放了自己吗?他真的无所求吗?
丝萝心思百转千回间,沈棣已循声奔至崖边。
“阿萝,你……”
话音随着沈棣看清崖边情势而急剧转变,伸出的手改为握剑的长臂。
沈棣厉声质问:“你是公子苏?你竟现身在我王城?”
丝萝盯着沈棣直指过来的剑尖,扭头睥一眼锦衣男子,看来他果然只能是敌人。
似是害怕公子苏会伤害手中的丝萝,沈棣沉声道:“你意欲何为?我们可以谈。”
锦衣男子不发一言,并不理会头顶沈棣的问询。
他收回环在丝萝腰间的手臂,改揽为托,运气于肺腑丹田间凝聚,攸忽间长臂一展,丝萝被一股劲力抛向上空,朝沈棣而去,而锦衣男子则因这股反作用力,急速向下坠去。
原先勾住峭壁石缝的短刃,因不可阻挡的力道沿着石缝下滑,发出尖锐刺耳的怪响。
一切发生在匆忙短促的一瞬间,等丝萝被沈棣接住落定,她心有所感地立时探头去看,空荡荡的崖间只剩寒风呼啸,仿似不曾有人在此驻留过。
丝萝内心惊惧,扭头直看沈棣:“他……”
沈棣沉声道:“他不会死的,他没理由死在此处。”
丝萝仍面有犹疑,沈棣知她顾虑,怕她不信,又补充道:“起码他不可能因救你而死,习武之人当是留有后手,他只是逃了。”
丝萝知沈棣敢这么说,定是心中有谱,当下松了口气。
虽是敌对,但那人自始至终一路护她,起码今日,他不要因她出事,否则真是良心不安。
沈棣检查一番丝萝周身,见她唯有几处擦伤,心中长舒一口气。
他不敢想象若是今日她蒙难,自己当如何自处。
心中一阵后怕,沈棣双手不由自主地收紧,随后一把将丝萝揽到怀里,大手停留在她脑后发间轻抚,不知是宽慰丝萝还是安抚己心。
丝萝微一怔忪,随即心中了然,抬臂回抱住沈棣,于他耳边轻声道:“我没事,我一点都不怕,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沈棣轻抚的手顿住,随即应道:“对,你记住,我一定会来,所以不管何种境地,你一定要撑住。”
他松开丝萝,盯着她的眼睛郑重道:“但更重要的是,你不要掺和到这些危险的事里来,今日是我错了,不该想要带你去青云寺。”
丝萝皱眉,没想到沈棣又生出了退缩之意,不赞同道:“阿兄,你若是因为这场风波便有如此想法,才真的是辱没了我,好歹我也是与你同样师出戎机,便这般没气节?况且机速房亦是我的心血,难道我便没有资格知晓它的存在,如今出了问题,若只因个人安危便龟缩不出,我一身技艺学之何用?岂堪恩师教导?”
沈棣听她一番急辩,怔在当场,尔后闷声道:“对,你说的都对,但是你知道的,只有你在,我才有家。”
他当然清楚丝萝所说都在理,他只是太怕她出事了。
丝萝因沈棣不够了解她,而产生的一腔愤懑戛然而止,她嘴唇嗫嚅了两下,最后还是软下心来,小声道:“我不会有事的,这几年我四处游历,收获颇丰,早知如何保护自己了。”
沈棣听她提及这几年远离自己的经历,心中堵塞,却不想再因此,僵化二人此时难得的融洽,敛下心中郁郁,他深吸一口气,浅笑道:“是,这些年你长大了,是我狭隘了,总觉得你还是小孩子。”
丝萝听他语气轻松下来,心情也跟着变好了,嘴角迁出一抹笑:“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二人相携继续往山上走,沈棣询问:“你们因何会落崖?途中可还发生了什么事?”
“是为了密钥盒,不慎摔下去的。”丝萝与他讲起黑衣人与锦衣男子的一番前因后果,沈棣浓眉紧拧,表情凝重。
“对了,祁师兄哪里去了……”丝萝这才想起来半路丢下去的祁修源:“怎会是阿兄你先找过来?师兄他没事吧。”
沈棣摆摆手道:“他没事,杀手死的死,逃的逃,没能留下活口,他往另一个方向去找你,刚才我已发信让他去处理善后,清理沿途留下的痕迹。”
青云寺的秘密仍要守下去,方杞山上便不能留下尸首。
丝萝听说祁修源无事,放下心来:“阿兄,我听那黑衣人称呼锦衣男公子,你又唤他公子苏,你们过往打过交道吗?”
沈棣从沉思中回过神,先是没有回答丝萝的问题,而是再次叮嘱道:“下次切记不要如此鲁莽,密钥盒是死物,你应以己身为重,不可轻怠,因为任何事情都不可。”